第26章
第26章
北城, 片場。
今晚是夜戲,尹若熙換掉了戲服,剛回到休息室裏, 就看見男人正坐在椅子上, 慢飲着經紀人端來的茶, 姿态溫潤端方。
見她回來,季言忱擡了擡眼, 意味不明地開口。
“尹小姐,就只有這點本事?”
女人走進來, 笑容不變, 似乎沒聽見他語氣裏的輕嘲:“季總太心急了, 他們的背後還有裴家和傅家, 想讓他們離婚,沒有那麽容易的。”
季言忱看她一眼,沒再多說,放下茶杯起身。
“你父親我已經讓人安排申請了減刑, 下周就能出獄。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 希望尹小姐也不要讓我失望。”
原本尹若熙是不打算和他同盟的,但她最近才發現,季言忱雖然出身不好, 但能力遠比她以為的要強,他表面上管理着傅氏集團旗下的酒店,其實暗地裏在政治方面也多有涉獵, 輕而易舉疏通了法院的人脈,幫她的繼父縮短了服刑時間, 這是追她的那些富二代完全做不到的,也可以看出這個男人的确野心勃勃。
他們都是同樣的人, 每天帶着面具生活,将自己的內心和欲望掩藏得很好。
尹若熙垂下眼睫,柔聲回道:“季總放心。”
“随你怎麽做,我只有一個要求。”
經過女人身側,季言忱停下腳步,頓了頓,眼底劃過一絲不忍,沉聲又道。
“不準傷害她。”
尹若熙唇角的笑容僵了一下,“當然。”
男人離開後,助理才小心翼翼地敲門進來,看着坐在化妝鏡前的女人。
見她進來,尹若熙瞥了一眼:“照片都發出去了?”
助理欲言又止地答:“是,已經發在超話裏了。剛剛陳啓峰還來發消息問我們,您是不是真的在片場被欺負了…..”
陳啓峰是尹若熙的一名狂熱粉絲,早在她還是芭蕾舞者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瘋狂地迷戀她,從國外追回到國內。只可惜,是個普通人,沒什麽值得她利用的地方,反而隔三差五就送一些貴重的禮物,幾乎快散盡了家財,行事十分極端,甚至不能允許有人說尹若熙的半點不好,還曾經追到黑粉的家門口,将人毆打了一頓,進警局呆了一個月才放出來。
對着鏡子,女人慢條斯理地塗抹着口紅:“別回答他是或者不是,讓他自己去猜,再告訴他我最近的拍攝狀态不好,應該是被人影響了。如果他還算聰明,就應該會為我做點什麽。”
聞言,助理不免心驚了下,聽懂了她的暗示。
正要離開時,卻又被她叫住:“等等。”
尹若熙盯着鏡子裏的人思索着什麽,忽而輕聲問。
“你覺得傅思漓是個怎樣的人?”
聞言,年輕的助理一愣:“傅…傅小姐?”
助理和傅思漓接觸的并不多,只有昨天在片場看過幾眼,也不知道該怎樣評價。
看出來女人似乎并不喜歡傅思漓,于是助理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回答:“看起來是很善良,很好相處的人….”
尹若熙的脾氣很古怪,在外人面前,她是一副溫柔和善的模樣,可私底下又像是變了個人,脾氣陰晴不定,不高興時還會拿人撒氣。
助理是知曉她的身世的,曾經是北城市長的女兒,高高在上,所以并不理解為什麽她會如此表裏不一。
可沒人知道,尹若熙只是一個繼女,是母親帶着她改嫁,她才成為了衆人眼裏的天之驕女。漸漸的,她好像也覺得自己真的高人一等。
僞裝得久了,她也開始覺得自己就是別人口中的那樣。
是真是假又有什麽關系,都不重要,哪個人不是帶着面具生活?
所有人都會被她迷惑,她也習慣了在哪裏都受人簇擁,這也是為什麽繼父入獄後,她選擇跟随母親出國,最後進入娛樂圈重新開始。
讨厭傅思漓,其實并不完全是因為裴時隐的緣故。
一開始,她只覺得傅思漓和她是差不多的。
可與女孩接觸得越多,尹若熙才真正發覺,原來真的有人是不帶着面具生活的,真實而坦蕩。
她有時候也會去學校後面的小樹林裏喂一些流浪貓狗,但都是為了在別人眼中營造善良有愛心的形象罷了,當然,她只會在和有同伴的時候一起去,确保她做的一切都能被人看見,這時,總會有同學感慨。
“若熙,你真有愛心。”
她面上笑笑,心裏卻覺得譏諷至極。
低廉的成本,收獲的是他人的贊賞和好名聲,穩賺不虧。不過喂兩根貓條而已。
可直到有一次,她遠遠看見傅思漓神色焦急地從小樹林裏跑出來,懷裏抱着一只摔斷了腿的流浪貓,那只貓奄奄一息,垂着的後腿上粘滿了泥土。女孩也毫不介意地把貓抱在懷裏。
把身上弄得髒兮兮的,真是惡心。
那麽貴的校服裙子,有多少人都買不起的,就那樣被她糟踐了,讓尹若熙看得心疼。
有一次下雨天,她也看見傅思漓在這裏,用塑料布把被雨淋到的貓窩一層層覆蓋起來。而裴時隐就站在一旁,俯身為她撐着傘,陪着女孩做這些在尹若熙看來毫無意義的事。
第一次,她覺得心裏的陰暗面被無限放大,大概是嫉妒,或是怨恨,又或者是看不慣傅思漓的所作所為,将她襯托得太過僞善和虛假。
後來,尹若熙漸漸發現,每次和裴時隐并肩站在一起,讓她收獲的目光遠比想象之中還要多,大家便不會只關注傅思漓,極大程度上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于是,她便開始在背地裏若有似無地散播一些謠言,關于她和裴時隐的。
只要有人問起,她便答得模棱兩可,輕而易舉就能讓那些人覺得,她和裴時隐才是互相喜歡。
畢竟在外人眼裏,他們的确很般配。
別人怎樣以為都不重要,她只要讓傅思漓誤會。
出國前的那天,尹若熙很清楚,她根本無法單獨約裴時隐出來見面,因為他不會答應,在他的眼裏,她和學校裏的其他人并無什麽兩樣。
她的目的也不是一定要在走之前向裴時隐告白,因為清楚會被拒絕,她只要讓傅思漓愧疚。
利用她的善良,讓女孩誤以為,是因為她沒有答應她的請求,才讓她和裴時隐沒有機會在一起。
這樣就夠了。
她得讓傅思漓明白,不是每個人都能活得一帆風順。
即便是生下來就什麽都有,她也得吃吃苦頭。
只有這樣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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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
夜晚的風輕柔異常,輕輕吹拂起窗簾的下擺。
傅思漓平躺在次卧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毫無困意,心髒砰砰直跳,滿腦子都在回蕩着男人剛剛說過的話,讓她産生了一種極強的不真實感。
他說,只追過一個人。
意思是不是,他只喜歡過她一個?
所以,他其實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尹若熙,對吧?
無數個問題争先恐後地擠入大腦,可如果現在讓傅思漓沖到隔壁房間,面對面地問,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她也不好意思開口。
所以,在裴時隐說出那句話後,她很沒出息地逃跑了,選擇獨自回到房間裏消化他剛才的話。
突如其來的一下沖昏了大腦,徹底颠覆了她的認知,因為傅思漓曾經一直篤定地相信,高中的時候,裴時隐和尹若熙是互相喜歡的,是因為尹家出了意外,才導致他們沒有在一起。
可現在,是他親口告訴她,他從沒喜歡過尹若熙。
真正的事實就是,他只追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她。
他已經說得這樣直白,似乎也不需要她現在再出去追問他什麽。
從前,傅思漓其實也想過要改變自己,努力變成他喜歡的樣子的。
上學那會兒,尹若熙不僅會跳芭蕾舞,還會彈奏大提琴,看起來溫柔娴雅,可以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好幾個小時練琴。
可她不能,她天生活潑好動,只喜歡蹦蹦跳跳。
她只是學着尹若熙那樣,練了不到一周,手指上就已經磨出了水泡,養了好久才恢複。
而尹若熙似乎早就看穿她的意圖,某次在琴房裏,她給傅思漓拿來藥膏,唇邊挂着的笑容溫柔,說出的話卻讓她的心徹底涼透。
“如果總是試圖把自己變成一個人喜歡的樣子,那他又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呢?”
不僅如此,尹若熙是所有人眼裏的學霸校花,在校運會上受了傷也是笑盈盈的,讓大家不要擔心她。
但傅思漓不行,她從小嬌氣愛哭,不怎麽獨立自主,小時候就連喝下一碗苦藥都要費上好一番功夫,總是要父母哄着才能好。
像他那樣成熟穩重的人,應該喜歡的也會是像尹若熙那樣獨立堅韌的女孩吧,而不是她這樣的。
有一年,是校學生會組織的活動,成員們一起去露營登山。裴時隐是主席,尹若熙是活動部部長,理所當然都在隊列中,那次傅思漓也主動跟着一起,雖然她一點都不喜歡登山徒步。
路上,她的腳踝不知道是不是被山路上嶙峋的石子劃破了,一時間疼痛難忍。
可想起尹若熙在運動會上受傷也不喊痛,別人都誇她堅強,想到這個,傅思漓也生生忍住了呼痛的欲望,咬着牙關忍了下來。
最後卻還是被裴時隐察覺到不對,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他掀起她的褲腳,看見細白腳踝上的傷口,頓時皺緊了眉頭,語氣不覺重了幾分。
“你整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受傷了也不知道說?”
少年的語氣有些兇,又是在外人面前,她心裏泛起委屈,執拗地反駁:“也不是很嚴重….”
見她這樣,裴時隐的語氣徹底冷了下來:“傅思漓,你又在鬧什麽大小姐脾氣?”
聽見這句,這些天積攢的情緒突然在一瞬間猛然爆發。
女孩紅了眼眶,猛地甩開他的手,聲音裏也不受克制地染上哭腔,歇斯底裏地沖着他喊。
“我是給你們拖後腿了,那你就不要管我啊。”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變成他喜歡的樣子了。
可最後還是失敗了。
越是這樣想,傅思漓的眼睛就越是酸澀,淚水滾落而下之前,慌忙轉身想要離開。
女孩是第一次向他發這麽大的脾氣,裴時隐一時間也愣住了。
見她的背影越走越遠,他回過神快步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低聲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
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纖細的肩膀也抖得不停,少年緩和了語氣,還是先低頭妥協了。
他用輕哄的語氣道:“聽話,先處理傷口。”
把人扶到石頭上坐好,裴時隐已經半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腳踝,看見不斷往外流血的傷口,他的眉心皺得更緊,甚至緊張到骨節都隐隐泛了白。
一旁,看見這一幕的尹若熙忍不住走上前:“時隐,還是我來吧….”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裴時隐已經從急救包裏拿出碘伏,小心地擦拭女孩腳踝上的傷口。
傅思漓疼得一瑟縮,嬌聲喊着痛,眼淚簌簌滾落。
想躲,卻又被他抓住,不容她掙脫。
“忍一下,很快就好。”
他的語氣雖淡,尹若熙卻分明瞧見,他放輕了動作,眼底藏匿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心疼和憐惜。
那樣的小心翼翼,像是對待一件世間難尋的珍寶。
那是裴時隐從未對旁人流露出的神态。
簡單處理了一下她的傷口,少年站起身,把領隊的标志摘下來給身旁的人,沒有絲毫猶豫。
“後面的隊伍你來帶,我帶她下山。”
尹若熙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試圖阻攔他:“可你是主席…..”
他怎麽就這樣不負責任地把其他人都丢下,僅僅是因為傅思漓一個人?
可阻攔根本無用,裴時隐已經在女孩面前蹲下來,彎下筆挺的背脊,小心地背上了她,步履堅定。
夕陽的餘晖恰到好處地穿過樹梢的縫隙,映出那道幾乎重疊在一起的兩道身影,灑下滿地碎金。
從始至終,他的眼裏都不曾出現過其他人的身影。那麽多個人的隊伍裏,他的注意力只落在她的身上,所以才能第一時間發現她受了傷。
甚至就連餘光看向的,也只有那麽一個人而已。
這樣下意識的舉動,向她妥協,已經延續了很多年。
傅思漓其實從不需要改變什麽,因為她是什麽樣子,他喜歡的就是什麽樣子。
而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