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第38章 38

結束的時間很晚,于叢塞了一肚子東西,整個人松弛下來,開始思考來到這裏的原因。

一開始是在考試,頭暈腦脹。

後來就在路上碰到了姜清晝,說今天過生日,要不要一起吃飯。

他沒準備禮物,也不太喜歡這種場合。

但于叢有更為清晰地認識,想和姜清晝待在一起。

不是太深刻的認識,多待一會會那種。

整桌人的頭發湊成了淺色的彩虹,最後散場的時候有點像玩俄羅斯方塊消除。

王潔豪邁地買單,很狗腿地幫姜清晝搬禮物,她沒喝酒,臉倒是紅撲撲的,嘴巴裏還在感謝他。

于叢豎着耳朵聽了一會,聽出來她在感謝姜清晝願意幫忙刷牆。

“你女朋友呢?”姜清晝問。

王潔不太在意:“她就不喜歡人多,沒來。”

姜清晝動作頓了下,側過頭看了眼沒什麽存在感的于叢。

照例又只剩下幾個通大的人,彩虹頭發拉着要開下一趴,被着急趕回學校的人齊齊婉拒。

桑蕤側過頭,從手裏拿出小卷軸,風輕雲淡地遞了過去,語氣誠懇:“生日快樂。”

姜清晝愣了下,好像沒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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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王潔伸手接了,笑着揶揄:“不是吧,桑老師,我生日你都不送禮物。”

桑蕤微微笑了:“下次一定。”

王潔切了聲,完全不期待的樣子,搖了搖手裏的車鑰匙,轉了兩圈:“通大順風車,十塊一個。”

于叢安靜地聽他們說話,王潔說得很嚴肅,他差點要拿出手機,使用剛學會沒多久的電子轉賬。

“清晝。”桑蕤停下來,表情認真:“有點事想單獨跟你聊一下。”

氣氛陡然靜了。

于叢沒說話,王潔遲疑幾秒,拉了他一把,說話卻看着另外兩個人:“你們聊吧。”

他像個塑料袋一樣被王潔拎走。

桑蕤看上去心事重重,姜清晝沒猶豫太久,答應下來。

于叢擦着他的肩往外走,腳步很輕,被王潔咋咋呼呼的聲音淹沒,有某個瞬間,他仿佛看見了于叢腦袋上的觸角,猶猶豫豫的,往前伸了一點,再急速地收回。

極度不和諧的兩個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桑蕤在餐廳和室外夾着的那個小空間裏停了下來,前後都是玻璃門,旁邊有棵提早了一個月的聖誕樹,下面堆着被人遺忘的傘。

“禮物你看了嗎?”桑蕤不等他開口,直截了當地問。

姜清晝拿人手短,掩飾了一下那點敷衍,解開了卷軸上的棉線,東西裱得很完美,不用對方介紹,他也能知道寫字的人來頭不小。

他有點困惑,甚至有點為難:“謝謝。”

“之前大一的時候你去聽過他的講座,正好是認識的老師。”桑蕤嘴角勾了勾。

姜清晝覺得自己并不是很會聊天,重複了一遍感謝。

他突然想起來于叢有時候也這樣,不知道說什麽,就像個複讀機。

桑蕤說完,似乎在斟酌什麽,遲遲不開口。

墨西哥餐廳的翻桌很快,人來人往忙着進出,幾乎沒什麽能繼續說的空隙。

過了兩分鐘,桑蕤才開口:“要不然,我們去外面說吧。”

街邊的燈已經亮起來,統一都是暖色調的,很有冬天的意味。

王潔換了酒紅的發色,如同個迷惘的雞毛撣子,碰了碰于叢的肩膀,問他:“他倆有什麽事,不能當着我們說啊?”

于叢沒什麽反應,身上新買的羽絨服被碰得冒出點火星。

“這都兩分鐘了,還不出來。”王潔穿得很符合二十一歲的美少女,清涼得牙齒快打顫。

“可能有事吧。”于叢愣怔了一會,說了點廢話。

王潔沒想通,踩着地上的螞蟻,兀自在那分析:“話說,他倆都是我朋友,對吧,怎麽背着我有悄悄話呢?”

于叢配合地點點頭,動作遲緩。

“有什麽我不能知道的呢?”王潔又問。

她的語氣聽起來飽含真實的迷惑,好像一點頭緒都沒有,照理來說,于叢也應該是這樣的人。

做什麽事都有點不合時宜的意味,反應比大多數人慢一點,沒什麽存在感的人,參加飯局沒有帶生日禮物,吃飯時不會活躍氣氛,大概率是這樣的人。

偏偏神經又活躍起來,很不符合一貫的平庸,好像得到了某些暗示的信號,于叢猜着,桑蕤要說的事只與他自己和姜清晝有關。

一點難以言喻但很有力量的情緒浮上來。

于叢這時偏偏又變成了靈活的人,不太穩定地說:“要不然,你去開車,我去叫他們。”

王潔沒頭沒腦地思考兩秒:“好。”

姜清晝從一定程度上完全吻合桑蕤對于美術生的刻板印象。

孤僻,高傲,但很有魅力。

發現對方的性取向也緣由和王潔的交熟,跆拳道社連任兩年半的社長嘴巴很大,又或者她和姜清晝那類人不覺得這有什麽。

“追小姜的,男女各半,從陸家嘴排到沙家浜。”王潔邀請他入社就是這麽說的,“以後就是我們社的活招牌了。”

活招牌沒露幾次面,給社裏找來了不少新人,與此同時還有萌動的春心,兩次三次之後姜清晝就煩了,面上不顯,但是再也不出現,以此表明自己對每一期新社員都毫無興趣的态度。

桑蕤覺得自己喜歡上對方是再順其自然不過的事。

刨去他不怎麽透露的家庭,姜清晝長得很出衆,卻不是個花架子,沒有同類人複辟公子哥的習慣,某些隐性的性格也很對桑蕤的胃口。

然而姜清晝拒絕成性,桑蕤并沒有想訴諸于口。

直到他再次出現在跆拳道社,即便大部分人都看不出姜清晝的意圖,甚至連王潔都只理解為他要強身健體。

桑蕤意識到他和姜清晝都算是通俗意義上的聰明人,喜歡把目的和傾向掩藏在無痕跡的動作中。

他唯一不太确定的是,姜清晝對于叢到了哪個程度。

于是便有了這場類似于談判、毫無美感可言的表白,他把卷軸從王潔手中要了回來,重新送了一次。

桑蕤瞥見了姜清晝的變化,似乎還是很放松,眉毛只輕輕地蹙了一下,又松開。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意圖。

“我們認識也很久了。”桑蕤說。

姜清晝理解了,在不太好的氛圍裏反問:“所以你想知道什麽?”

他很直接,桑蕤沒反應過來。

“或者你想問什麽?”姜清晝問得客觀而理性。

桑蕤突然連最後的把握都沒了,現代人很奇怪,還在學生時代就了解到了人與人的不同,好像對于圈子這個概念無師自通,同類人是必須和同類人在一起的。

同類的畫風粉飾了社會生活的颠倒與膚淺,聰明人與聰明人有更合适的對話。

偏偏這時候姜清晝又不那麽聰明了。

不遠處的門開開合合,服務生提着碩大的黑色垃圾袋,悶頭悶腦地甩進街邊的垃圾桶裏。

不适宜繼續溝通的氛圍到達了極端的狀态。

姜清晝不露聲色地往後靠了靠,背對着一顆健康的梧桐樹,主幹很粗,襯得他有種單薄的少年感。

他偏偏又比桑蕤高了不少,臉色看不太清,很有壓迫感。

“我想問下。”桑蕤選擇繼續問下去,“你是喜歡男生吧?”

姜清晝皺了下眉,很快又松開,臉色缺乏含意:“你不是早知道?”

桑蕤起了個效果不太好的鋪墊,猶疑了幾秒,沒說話。

“王潔跟你說過。”姜清晝說。

“嗯。”桑蕤有些艱難地開口,“我挺喜歡你的,你知道吧?”

姜清晝沒什麽反應,過了一會才點點頭,說:“然後呢?”

“你覺得我怎麽樣?”桑蕤問完,就開始後悔。

他被姜清晝沒事人的狀态打亂了節奏,處于沖動之下問出了這種老套的話,簡直有辱自己。

姜清晝身後輕響起一陣腳步,沙沙的,不太平穩地踩在碎石和泥土上的動靜。

梧桐樹這邊的人齊齊看過去,樹影戰栗,找不見人影。

“你挺好的。”姜清晝語氣真誠但敷衍:“我不喜歡你。”

桑蕤表情沒變,眉毛挑了下,心思集中起來消化着他的話。

姜清晝甚至沒用轉折詞,态度倒是友好,沒有做出不耐煩的表情。

他琢磨了一陣,了然地點着頭:“我知道了。”

桑蕤其實能預判到結果,因此沒什麽波動,聰明人之間的交往好乏味,連這種事都沒什麽激情,他想。

他獲得了客觀的“挺好的”,所以也沒什麽可難受的,即使姜清晝不說第一句,桑蕤也不會氣急敗壞。

事實如此,只是姜清晝不喜歡他。

“你有喜歡的人吧?”桑蕤口氣帶了滅絕人性的冷靜。

姜清晝頓了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法國梧桐下空蕩蕩的,連片落葉都沒有。

他扯了扯嘴角,沒什麽感情地笑了:“你不是知道嗎?”

桑蕤聳聳肩,臉色終于生動起來,裝作懊惱地說:“早知道不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

姜清晝語調很平:“謝了。”

“哎。”桑蕤搖頭嘆氣,“浪費我一個人情,大師難求。”

姜清晝不搭話,默認他要說的已經結束,宛若局外人,轉身要走向路邊。

桑蕤自覺得雖然不圓滿,但勝在姿态,若無其事地也走了過去。

王潔那輛紅撲撲的車靠近了一點,明明沒什麽聲音,卻讓人覺得聒噪,一頭更紅火的腦袋從駕駛座的車窗裏探出來,茫然道:“于叢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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