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第52章 52
他從漸漸散去的霧氣裏走出來,于叢已經裹着腦袋裝睡了。
姜清晝沒什麽聲音地在他床邊站了會,借着微弱的壁燈,莫名地感覺到了被窩裏的人散發出來的低落。
他眉頭輕皺着,保持着姿勢。
“明天幾點出門?”姜清晝問完,态度很好。
成團的棉被一聲不吭,房間裏靜得詭異。
姜清晝耍賴好幾天,沒什麽心理底線,幹脆坐下來,被角窸窸窣窣地響了陣,伸手去扯了把被子。
于叢用了力氣,扒着被子沒讓他扯開。
一旦具有認真反抗的動作,就是真的不高興了。
姜清晝閉了閉眼,無視于叢的抗争,把被子掀開。
強行掀開的結果就是見到委屈得鼻子已經發紅的于叢,姜清晝頓住,有點不知所措:“你怎麽了?”
于叢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轉了個身,曲着腿縮成一團。
姜清晝并不擅長揣度,掰着他的肩膀把人轉回來:“怎麽回事?”
語氣冷冷,橫眉豎立好像在生氣。
“不用你去。”于叢當即反駁他,聲音軟綿綿地從鼻腔裏發出來,變出了一些撒嬌意味,“我自己去!”
姜清晝看了一會,捏着他的臉:“為什麽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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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了。”于叢暫時想不到別的話,有點羞恥地說:“身體沒有不舒服,可以開車,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去。”他說着,聲調一下比一下高,不服氣似的。
“別想。”姜清晝低聲說。
于叢被捏着臉摁着肩,動彈不得,瞪圓了眼睛看他。
被嫌棄了兩天的床頭燈晃晃悠悠,電壓不太穩定,在牆上投出扭曲的灰色輪廓,姜清晝的身形變成了邊緣模糊的、巨大的人影。
他竟然徹底輕松下來,最終得到了某種無師自通的自由。
于叢從很早開始就有一個不太好的毛病,姜清晝已經忘記發現時的具體時間,只知道他緊張的時候容易心不對口,甚至可能根本想不清楚,壓着氣氛随口亂說。
姜清晝輕輕笑了下,垂着眼看他。
于叢呆呆的,沒明白他的意思。
姜清晝得到了答案,那些困惑他許久的郁郁也随之散了。
他偏要。
姜清晝還能記起回國前,搭檔們依依不舍的表情,好像看着個賺錢機器即将停運,王潔勸他,都這麽久要不然就算了,路易斯在旁邊聽懂一半,附和地點點頭。
“不行。”姜清晝記得自己的回答。
就算是于叢說得,也不行。
“洗不洗澡?”姜清晝松開他的臉,看起來若無其事,“不洗就早點睡。”
于叢愣了,沒明白。
姜清晝忽然有點想笑,直接問:“身上還疼嗎?”
從棉被裏被挖出來的人徹底傻了,磕磕絆絆地回答:“不痛。”
“那睡吧。”姜清晝伸手,把被子扯了回來,低頭瞥見他逐漸通紅的臉,“熱嗎?”
“不熱。”這次回答得很快。
“晚安。”姜清晝把這一側的床頭燈給關了。
于叢陷進隐隐的昏暗中,感覺額頭被碰了碰,姜清晝聲音沉沉,好像在哄他:“快睡吧。”
次日出發的時間還是推到了中午。
車行的老板給于叢換了輛車,車轱辘上是半新不舊的雪地胎,車身是黑色的,被雪淋成了灰白。
他胸口的金鏈子還在咯咯作響,提着把鏟子要去處理被冰結在地上的橘色轎車,遞車鑰匙時很有眼色地給了姜清晝,順便展示了付款碼,讓他補錢。
姜清晝掃完碼,借助身高優勢拍了拍于叢的腦袋:“上車。”
于叢動作有點慢,還在想昨天姜清晝到底有沒有爬上床來。
他宛如被溫水反複煮了好幾次的青蛙,但水總不沸騰,好像可笑的幻覺。
姜清晝面無表情,車速比前兩天慢了不少,在雪和冰混合的路上往前。
于叢偷偷看了看他頭上的毛線帽,不知道怎麽扯的,變成了基礎的款式,嚴絲合縫地貼着腦袋。
“這次要挑多少?”姜清晝眼下有不明顯的青。
“什麽?”于叢問。
姜清晝看了看他,語氣平淡:“不是要挑木頭嗎?”
“沒有多少,十幾根稍微大一點的。”于叢說,“過年的時候用。”
姜清晝嗯了聲,等他說完。
“一般是用不到的。”于叢繼續說下去,“一般都是過年露天的活動才有,那種鎮上的廟會,你知道嗎?”
聲音停了停,于叢似乎想比劃幾下,又覺得沒法用形狀來形容一場活動,直接閉了嘴。
姜清晝看着前路,說:“下次可以帶我去看。”
下次。
于叢好像沒聽見,沒什麽反應地望着遠處,幾道綽約的樹影随着微微晃動。
守着倉庫的人還是平頭小弟,換了身平塊的軍大衣,平底鋁壺裏的水已經沸騰了。
他縮着肩膀,抱着手臂,眼神裏有點好奇。
姜清晝一進來就把毛線帽給掀了,揉了揉頭發,給了于叢個眼神:“你挑。”
于叢頭也不回地進了木頭堆,沒幾秒就看不見了。
還帶着雪水濕漉漉氣味的木料堆得很高,輕易地沒過他的頭頂。
姜清晝失神片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于叢用油漆筆簽了好幾個海華的全稱,突然覺得旁邊站着的平頭小弟殷勤得有點過分,跟在他身後咂嘴的動靜也消失了,轉身只能看到他咧着嘴。
“大哥。”于叢忍不住說,“你這樣我特別害怕。”
平頭收了笑,一本正經地比了個請:“繼續。”
“這次夠啦。”于叢說,“一月聯系車送過去行嗎?”
“行啊。”他狠狠點頭,“肯定行啊。”
于叢有點疑惑,想了想,想了想還是什麽都沒說,從迷宮般的木料堆裏走出來。
姜清晝垂着頭,撐着一只手,沒什麽精神地坐着,眼睛閉着。
于叢回身,朝還在絮叨的人噓了聲。
平頭小弟嘴裏還在邀一頓啤酒,見他的手勢立刻噤聲,順着于叢有點緊張的動作看過去,那個陪着于叢來了兩趟的男人靠在木沙發上睡着了。
林場老大形容過這個人,穿得不像生意人,聽上去不像是海華的人,但又有很大的話語權,關鍵是于叢聽他的勸。
于叢看了一會,虛着聲音說:“讓他睡會。”
“能行。”平頭摸了摸腦袋,悄手悄腳地過去,把咕嘟咕嘟沸着的爐子給挪開,炭火的熱騰地升起來,包裹着還漏風的倉庫。
姜清晝在大雪橫飛裏睡了個憂傷的短覺。
他醒來是還有點惶恐地皺着眉,似乎對周遭的環境很陌生,轉過頭才看見坐在旁邊的于叢。
于叢沒開口,握着手機,把兩個人的帽子和圍巾抱在懷裏,靜靜地看他。
姜清晝的心髒在細細的爐火聲中落了地,啞着聲:“我睡着了。”
“還睡嗎?”于叢低聲問,手機震了下,“冷嗎?”
姜清晝半邊身體似乎麻了,不太流暢地撐着手坐好,搖搖頭。
“你挑好了嗎?”他嗓子啞得過分,發現透風的倉庫裏只剩下兩個人。
于叢點了點頭,動作慢慢地湊過來,遞給他一個帽子。
姜清晝低下頭,認命地套好。
于叢收好東西,把圍巾仔細地纏好,小金魚刺繡被扯得很平,垂着落下來。
“我來開。”于叢朝他攤開手,“鑰匙。”
姜清晝下意識要拒絕,他語氣很乖地重複:“我開吧。”
他沒什麽猶豫地交出鑰匙,順手把于叢的雙肩包拎起來,臉色是剛醒的、不自然的紅。
于叢抓緊鑰匙,一只手還在回複杜楠的消息。
杜楠在出差途中突然變得多話,對木料沒漲那十二塊耿耿于懷,問東問西個沒完。
于叢跟他兜圈,到最後也沒說姜清晝也來了哈爾濱的事,反問:“你送我的羽絨服到底哪裏買的?”
杜楠啞火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別的事。
于叢隐隐明白什麽,但還是有諸多困惑,轉過頭看了一眼姜清晝。
姜清晝明目張膽地看他發消息,全無尴尬。
“你坐那邊。”于叢在猜測中感覺到了難以形容的悸動,指了指副駕駛的方向,把跟在他身後的人趕走:“我開。”
姜清晝沒什麽表情地換了個方向。
于叢開了鎖,同時收到了杜楠敷衍的回答:“太久了,都忘了,都穿那麽久了,別穿了!”
于叢動作頓了頓,好一會才回神,坐進車裏。
那點惆悵的思緒沒了,座位被姜清晝調成了非常不适合他的寬度,于叢不露痕跡地調回來,看起來漫不經心。
被壓實的雪已經結成了一半的冰。
于叢開得很謹慎,車速也很小心,盯着前方,專心致志的。
姜清晝的困倦被反複的冷熱給驅散,覺得這是個巧妙的時機,問得十分自然:“你和杜楠畢業之後一直住在一起嗎?”
于叢反應了一下,說:“嗯。”
“還有那個女生?”姜清晝沒什麽掩飾。
“沒有,她畢業了之後才租的三居。”于叢乖乖回答,“之前住得比較遠,杜楠他們公司上班很早,不太方便。”
姜清晝發出了個不太清晰的音節,還能聽出嗓子的幹啞,說不上來什麽語氣:“他現在還這麽愛管你?”
于叢愣了愣,從岔口拐進稍微寬闊些的主幹道,雪鏟得還算幹淨,能看見灰撲撲的路。
“他就是比較操心。”于叢說,“也不是只管我,他也管陸路花。”
姜清晝沒說話,沉默地看着車外。
“一會先去還車,然後我給你訂機票。”于叢自顧自地扯開話題,“可以嗎?”
姜清晝有仇似的睨着路邊的積雪。
“我跟你一起回去。”于叢含糊地補充,好像感受到他的情緒,“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行嗎?”
“……”姜清晝臉色動了動,摸出手機,“我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