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第54章 54
于叢隔了幾天都沒揣摩出姜清晝話裏那個其實的意思,就這麽波瀾不驚地過去了。
有天小溪趕着上課,一大早地給他打電話,邊跑邊喘氣,要他确認最新的設計圖。
于叢被鈴聲吵醒,過了一會才啞着聲說好。
“我一會發你,下課了再給你回消息。”李小溪匆匆挂了電話。
于叢眼神還沒聚焦,有點恍惚地掃了眼屏幕。
屏幕上的北京時間一晃而過,是個微妙的數字,正正戳在了他還沒睡醒、尚且脆弱的心髒上。
好像是姜清晝的生日。
于叢迅速清醒了,不那麽自欺欺人地把好像去掉,确認了準确的時間,按照很多年前提過他在早上出生的說法,姜清晝二十七年前的現在,應該已經呱呱墜地了。
他手指拖着剛剛發過來的圖片,七上八下把旮旯角也看完,忍不住切回了微信。
姜清晝上次跟他說話是哈爾濱回來那天,不鹹不淡地跟于叢說他到家了。
于叢說了句好,過後的幾年就杳無音信了。
“溯”的籌備還有條不紊地進行,群裏大多時候都是王潔在回複,和想法很多的李小溪說得有來有回,于叢提供不了太多建議,只能在她們即将放飛的時候把人拽回來。
于叢窺屏接近一周,大概了解到姜清晝在做什麽,不像商人,也不算藝術家,但資料上标着藝術品商業化,似乎在洛杉矶有個畫廊,還有小小的拍行。
他一大早睡意全無,賴在床上沒動,漫無目的地往上翻聊天記錄,劃好幾次才能看見姜清晝說一句話,大多是為了應付吳四方和于叢,他不說那句确認和好,那筆半只腳已經跨進海華創意策劃大門的八十萬就花不出去。
于叢仰天看了一會天花板,點開姜清晝的頭像。
“在嗎?”
感覺有點傻,于叢動作沒停,把新鮮出爐的圖紙轉發過去:“設計改了一點,你看下。”
時間太早,過了好一會對面都沒反應。
于叢抿了抿嘴,像是下定決心,飛快地打了幾個字,發送完就摁滅了屏幕。
入冬之後的清晨靜谧許多,整棟樓好像都在沉睡。
于叢翻來覆去不知道第幾遍,上班用的鬧鐘響了,有種昭示現實的作用,他撐着手肘坐起來,摸出手機看了眼,确認把那句話發了出去,聊天框依舊毫無動靜,信號格是滿的,工作日出門前的喧嚣動起來,整個小區都進入了各自忙碌的狀态。
小區門外的欄杆被保衛省事地豎起來,小隔間裏散發出同款早點的香氣。
他往封閉的亭子裏看了眼,看不出什麽蹤跡,于叢搖了搖頭,自覺得離譜。
羽絨服口袋忽然嗡了嗡,于叢把手伸出笨重的袖口,劃了兩下才解鎖,新消息來自于童曼。
他有點渾噩地過了大半個月,居然忘記和他媽聯系,她也沒生氣,發的消息很平淡。
“收到錢了。”
下一條消息跳出來:“我沒什麽用錢的地方,你自己留着,不要再給我打了。”
于叢心裏是不願意承認的失落,捧起手機回消息:“好的。”
“每次都說好!”童曼回複他。
他設置了每月的自動轉賬,在發工資的往後一天,每次答應,轉頭也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後下個月又往童曼的賬戶裏打一點根本算不上什麽的零花錢。
于叢知道那點錢根本不能算生活費,只能買他的心安理得。
“上班了嗎?”童曼打字不快,又問他。
于叢沿着人行道往地鐵站走,熟稔地踩在起伏不平的地磚上。
“在路上。”
“好,按時吃飯,注意身體。”童曼說了同樣的話,發來一個系統自帶的、有點可愛的表情包。
于叢步伐慢了一點,有些難以抑制的心酸,慢慢地打字:“知道了,你也是。”
往地下的樓梯通道帶着股沉悶的氣息,輕易地把他扯回地面,是工作後才體會到的疲倦和麻木,于叢麻利地刷卡過閘門,換回了工作時候木然的表情。
從地鐵往巷子的路也冷清下來,交叉口的鐵皮爐子上冒着袅袅白煙,正在烤紅薯。
于叢按照慣性走着,就開始神游,把自己塞進喘不上氣的車廂裏,跟着嘈雜、無序的噪音往公司的方向去。
人逐漸變多,臨近到站幾乎動彈不了,于叢昏沉着腦袋,慢慢地往門邊靠,拉着扶手克服減速帶來的推力。
一聲極小的叮咚,于叢反應兩秒,艱難地抽出手機,舉過高于肩膀的松動空間,打開了新消息。
[Y:生日快樂。]
[姜:謝謝]
正在輸入跳了一會,姜清晝發來了新的消息,引用了李小溪最新的那張圖:“我沒什麽問題,跟王潔說就行。”
地鐵到站,頂部電子屏的綠色信號燈開始跳動,門嘟嘟響了兩聲,機械地推開。
一陣清新的、凜冽的空氣湧過來。
他颠簸一路的心安定下來,大概是因為到站,又或是這陣風。
吳四方腳下生風走進來時,小溪正趴在桌邊挨于叢的訓。
于叢正開着她那套随心所欲的設計圖,逐一告訴她哪塊不可能實現,聲音還有點無奈:“正中這個燈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溪眼睛亮起來:“是嗎?”
“但是主題裝置放在正中,四面都要處理,還要接電,場館還沒定,萬一只能從地上走過去,會很難看。”于叢實話實說。
吳四方背着手,狀如思考地聽他們說了一會,滿意地咳了咳:“那個。”
“吳總。”李小溪假笑着打招呼。
吳四方近來春風得意,笑呵呵地說:“你們聊,你們聊。”
于叢點了點頭,握着鼠标,沒什麽留情地塗了個叉。
過了三分鐘,他忍不住回頭,看着還樂呵的吳四方:“吳總,還有什麽事嗎?”
“哦。”吳四方一臉恍然大悟,“沒事啊,這項目最近還順利哈?”
李小溪也有點莫名其妙:“很順利啊。”
“好,順利就好。”吳四方咧着嘴笑,“我說姜老師怎麽很久沒來了。”
于叢手頓了下,沒說話。
“那人家不是有經紀人嗎?”李小溪無語,“姜老師大忙人,別天天想着人家來跟你喝咖啡啦。”
于叢推翻了李小溪不切實際的想法,比如從室內正中扯大功率的燈帶制造流水的感覺,比如在參觀者要通過的地面做紙藝。
“大家都是穿鞋子進來的。”于叢委婉地提醒。
小溪耷拉着腦袋,過了一會,嘆氣:“那好吧。”
她垂頭喪氣地回前臺,表情出神地看着碩大的屏幕。
于叢忙完眼前的事,閑下來東摸西摸了陣,不自覺地打開姜清晝的對話框,吳四方的感覺一點都沒錯,姜清晝這幾天消停得像是不打算再管這些事了。
他怔了一會,沒有打字,也沒有關掉對話框。
最新的消息停留在有事找王潔上,王潔的頭像前就冒出了一個紅點,給他發了一堆新消息。
這場景的确有些詭異,于叢把眼神從生日快樂上挪開,打開王潔發來的新文件,裏面是一堆看上去說不出什麽風格的玻璃瓶。
王潔直接發的語音:“诶,于叢,你看下還有地方能加這些東西嗎?”
于叢秉持着合格乙方的态度:“稍等我看看。”
“你看下,随便給我塞哪裏都行,我都忘了這批東西了。”王潔說,“随便找個角落給放上,我到時候都賣掉,放着占地方,下個月都會運過來。”
文件資料裏沒有作品介紹,排了浩浩湯湯一水兒的玻璃瓶,不中不洋,磨砂質感的玻璃上有手繪的各種植物,統一用了濃淡不一的墨色,實在說不上來風格。
王潔的語音一個接着一個:“诶我正好在你們公司不遠,要不然我去找你,直接見面說吧,小溪也聽下好了。”
于叢言簡意赅地回了個好。
這份作品資料實在比王潔的消息還詭異,除了完成時間什麽東西都沒有,既算不上什麽精致的藝術品,卻也沒那麽差,除了細微的手工差別,幾乎像是批量産的工藝品。
“好好好,那我過來了。”王潔大概在開車,語音裏還有地圖導航提醒,“你先看,這可是姜清晝打工沒日沒夜搞出來的黑歷史,可以狠狠取笑他。”
一些朦胧的念頭抓住了他,沒什麽邏輯的記憶從麻木的工作下浮起來。
于叢猶豫了幾秒,回複她:“他還做玻璃器皿嗎?我以為他只畫畫。”
“瓶子不是他燒得,燒好了讓他畫的。”王潔解釋,“也不是還滾燙的時候就畫,別擔心嗷,也不用擺太顯眼的地方,這批東西确實有點醜啊,角落點就行,完了高中那群人過來的時候我一人讓帶一個走,差不多就銷了。”
于叢聽了兩邊,才打字:“好的。”
他回複完,把資料從第一頁拉到最後,粗粗算了下個數,二三十個樣子都差不多,仔細看能找出想做梅蘭竹菊的主題,俗套得不像是姜清晝會做的作業。
讓于叢感覺困惑的并不是應該把格格不入的玻璃瓶子塞在哪裏,而是姜清晝為什麽會做這樣一批東西,他難以從已經幹涸的墨跡裏找到解答。
“我馬上到。”王潔發來新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