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第58章 58
南區宿舍樓下一夜之間起了霜,半透的茫白挂在東倒西歪、營養不良的樹枝上,有點像北方被稀釋了的霧凇。
于叢回宿舍時已經斷網斷電,手機電量正好在進門前消耗為零,充上電時已經錯過了早上的鬧鐘,宿舍裏空蕩蕩的,沒人叫醒他。
他匆匆充到了低電量提示,背起包要出門趕早八的課。
杜楠給他發了短號信息,問他上不上課,要不要幫忙點名。
于叢一邊下樓梯一邊回消息:“我來了。”
樓梯拐角的全身鏡閃過,他停下腳步,盯着自己的臉,不知道怎麽覺得有點陌生。
略有些蒼白的臉色,嘴唇卻是殷紅,看起來有種勉強的鮮活。
于叢頓了頓,突然想起了某種觸感,不能抑制地回想起撞在姜清晝下巴上的感覺。
那股從腳底燒起來的熱血又湧到胸口,他煩躁地拍了拍腦袋,推開宿舍樓大門。
灰茫茫的宿舍區人來人往,自行車和學生雜亂無章地塞滿了主路,臺階往下的人行道上站了個人,穿着他很熟悉的黑色羽絨服,腿上的牛仔褲還是帶着看不懂的線條設計。
姜清晝面無表情地看他,嘴唇有點發灰。
于叢清晰地感覺到腦袋嗡了聲,好像停運了幾秒,回過神來時人已經站在姜清晝的面前:“你怎麽在這裏?”
姜清晝黑着臉,過了會才說:“找你。”
他聲音很低,有點委屈。
“那你怎麽不進去。”于叢在樓道裏的尴尬和悸動消失了,“也沒打電話。”
于叢說到一半,聲音停了下來,他看見姜清晝眼睛裏有種難以形容的深意,讓心髒猛地抽了下。
“你等了多久啊?”于叢小聲問,垂着眼睛看他發紅的手指關節,“不冷嗎?”
姜清晝跳過他的問題,掃了眼他的包:“你要上課?”
于叢啊了聲,擡頭看他:“嗯,但是不着急。”
姜清晝摸了摸鼻子:“那走吧。”
“去哪?”于叢懵了一會。
“上課。”姜清晝轉了個身,和他并肩站着,鼻音有些明顯:“在哪個教學樓?”
于叢習慣性地跟上他的腳步:“二教。”
階梯教室裏黑壓壓坐了大半片,大多數人都在低頭玩手機,距離上課還有兩分鐘的時候,于叢進了後門,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長座裏。
他臉上還帶着室外潮濕的霧,有點沒反應過來,轉過頭看了眼坐在旁邊的人。
姜清晝一臉理所當然,靠在他鄰座的椅背上,沒什麽表情。
于叢才感覺他走路很快,喘了幾口氣。
兩百多個人的教室漸漸有了陣很輕的騷動,前排有人竊竊私語着回頭,若有若無地看了眼姜清晝。
于叢意識到姜清晝坐在這裏有點招人,湊過去低聲說:“要是一會上課了,可能不好溜。”
姜清晝瞥了瞥他,沒動。
于叢看他一會,只好從書包裏拿出本不相幹的教材,擺在他面前。
書封上寫着市場營銷幾個字,後面标了個上。
姜清晝表情緩和了點,随手翻了幾頁,上課的電鈴聲終于響起來,噔噔震了一頓。
第一節 是經管學院裏的必修的通識課,年輕的講師看也不看,撐着講臺點名。
點到于叢的時候,杜楠隔了十幾排遙遙回頭,表情詫異。
過了幾秒,于叢收到了他的消息:“???”
于叢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旁邊,随手回了個:“幹嘛?”
“你旁邊那誰啊?姜清晝?他怎麽在這?堵你啊?”杜楠震驚。
他歪了歪腦袋,假裝不經意地瞟了眼人,姜清晝不怎麽說話,存在感卻十足,正在聚精會神地讀一張表格。
堵人這個說法好像也沒錯,只不過地點在宿舍樓下,按理來說杜楠也應該能看見,于叢漫無邊際地想着,突然想起姜清晝并沒有說找他有什麽事。
一張撕出了毛邊的紙緩緩推了過去,姜清晝低頭。
——昨天不好意思,對不起。
于叢的字說不上好看,和他的眼睛一樣,圓圓的。
他朝于叢攤開手,接過唯一的那支筆,在下行寫:為什麽道歉?
字寫得鋒利,道歉兩個字力透紙背,姜清晝把筆壓在紙上,一同推了回去。
于叢抿了抿嘴,好像思考了會。
——因為感覺你好像很生氣。
姜清晝發出很輕的哼聲,不像在笑,臉上有了點波瀾,又寫了個問句:“為什麽這麽覺得?”
于叢抓着遞來遞去的筆,有點苦惱,塗塗改改好一陣,半天沒有給回複。
姜清晝很有耐心地抱着手,坐得很直。
于叢劃掉了兩三句話,塗得密不透風,形成兩個黑色長方形,一個字都辨認不出來。
最後也是個問句:“你有什麽煩心的事嗎?”
他清楚地聽見姜清晝很短地笑了聲,扭過頭去時他臉上又沒什麽表情,于叢心裏發亂,湊近了一些,壓着聲音問他:“你不高興了?”
聲音很輕,混在拖沓的講課聲裏,小心翼翼的。
姜清晝瞥他一眼,沒開口,拿筆寫字:“你覺得我有什麽煩心的事?”
于叢呆了幾秒,不知想到什麽:“是不是有人喜歡你,你很煩?”
以标準的姿勢拿筆的手滞在空中,姜清晝表情變了一些,在半張紙的正中打了個問號。
于叢反應過來說了什麽,在稍有些嘈雜的大教室裏慢慢臉紅,手無意識地攥緊:“是嗎?”
姜清晝又在紙上寫:你說誰。
于叢感覺臉燙得快要冒煙,完全沒有愧疚地在紙上寫字:“是不是桑蕤學長?”中間還把蕤字寫錯,劃了個岔。
姜清晝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挪開了目光,過了一會,紙上多了一句話,被于叢遞了回來。
于叢把字寫得又呆又板正:“你不要太煩了,不然你讓社長勸勸他好了。”
姜清晝意識到于叢在這類事上情商低得令人發指,忍不住說:“怎麽不是你去?”
于叢表情有點困惑,想了一會:“我去也行嗎?”
姜清晝看起來馬上就要被氣笑,想也沒想地低聲問他:“有什麽不行?”
于叢有點緊張地看他,眨了眨眼,低頭寫:“那行吧,我去勸他,你別生氣了。”
教室盡頭挂了個有偏差的時鐘,走起來滴答滴答地響,于叢一筆一劃寫完,忽然覺得走表的動靜格外明顯。
他在滴答聲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沒那麽不堪,但還是有密密麻麻的難受。
姜清晝臉色空了。
于叢太笨,姜清晝吹了一早的風,蹭了個完全不感興趣的課,被氣得要笑出聲,話趕話地說到這裏,以為于叢會生氣。
他的眼神有點難以形容,眼睛黑沉沉的。
于叢也看向他,嘴角很平,發紅的耳朵恢複成原來的樣子,過了幾秒,在紙上刷刷地寫字:“我會去的,你別煩了。”
姜清晝怔了怔:“你會去?”
于叢不說話,幹脆把那張已經寫滿地紙放在中間:“不過我跟他不是很熟,不一定有用。”
姜清晝盯着他的手,語氣平直:“謝謝你,幫我解決了大麻煩。”
于叢沒聽出他的自嘲,攥着中性筆繼續寫:沒事。
姜清晝涼涼地問:“那要怎麽謝你?”
臺上正好到了提問階段,念了半天經的老師終于舍得擡起頭,掃了圈臺下的人,于叢走神半節課,根本沒聽見說了什麽,那個帶了點懶散、懈怠的目光在姜清晝臉上停留了一會,又悠悠地移開。
大概是老師看出了蹭課蹭得很沒有誠意的人,慢吞吞地挑了個在前排的、看上去很積極的學生。
杜楠還在桌面下追問于叢,滿臉茫然地被點了名:“紅色格子襯衫那位同學來回答一下。”
于叢內心很混亂地聽完了杜楠對原始社會文化傳播更為混亂的見解,寫字回答:“我現在還沒想好,要不然先留着,以後答應我一件事。”
姜清晝下意識回答:“好。”
于叢筆尖頓住,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到最後也沒弄清姜清晝一大早找他做什麽,他在冷冷清清的冬日早晨接收到了更為嚴峻的任務。
身後時鐘的滴答聲逐漸消散之前,他聽見姜清晝極低的聲音:“感覺你會比他更麻煩。”
于叢有些恍惚地轉過頭,卻只見到姜清晝無波無瀾的眼睛,仿佛什麽都沒說過的樣子.
于叢靜了幾秒,回想一個小時前剛見到姜清晝的心情,天很冷,讓人想要抱抱他,不過姜清晝臉色不太好,看起來生人勿近,最後他也只能問出那句:“你怎麽在這裏?”
姜清晝的臉繃到了下課,直到整個教室聚集起來的熱量緩緩散開,迎面走來個穿着古怪的紅格子襯衫的男生,氣勢洶洶地上了幾個寬臺階,橫眉豎立地指着他問于叢:“他咋了?”
于叢耷拉着的表情愣愣的:“啊?”
與此同時,還放在桌面上的兩支手機噔噔噔地響了一陣,姜清晝冷着眼,挑眉看着面前不認識的人。
于叢習慣性地劃開屏幕,聊天框裏是被王潔轟炸得快變成廢墟的決戰濱河西路,她把醜得各有特色的照片重新發了一遍,再度下了通牒,提醒全員明天就是周四的社團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