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次日。
禹游緩緩睜開雙眼, 腦袋暈漲漲的,眼前模糊一片。
雖然一夜無夢,但他總覺得身體沉沉的,卻又很溫暖。
嘴裏還殘留的血腥味, 讓他記憶瞬間回籠。
瑤光谷……
“醒了?”
沉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禹游微微一愣, 扭頭定睛一看, 才發現坐在他床邊的容褚。
容褚略帶擔憂和心疼的目光讓禹游心裏一沉, 他沒想過要讓容褚發現他受傷這件事
“還感覺哪裏不适?”
禹游搖搖頭。
難怪他醒來時覺得渾身靈力充沛, 原來是容褚為他輸送了一整夜的靈力。
也難怪他的臉色看起來如此疲憊。
禹游輕輕抽出他的手,又被容褚緊緊握住。
他怔怔地看了容褚一眼, 又別扭地撇過頭,淡淡道:“已經好了。”
“嗯。”
容褚應了一聲,沒有再繼續給他輸送靈力,只是握緊了他的手不願松開。
禹游悄悄掙紮了下,沒有掙開,也就随他了。
氣氛有些安靜, 禹游一句道謝的話卡在喉嚨裏,遲遲都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看見他臉上的擔憂,禹游又把話咽了下去。
他知道容褚想問, 但是他不能說。
他為了這一天, 整整花了四萬年的時間,不能功虧一篑。
這是他的宿命,也是結果。
他不敢賭容褚對他的心意,若是容褚知道, 定會阻止他。
兩人各懷心事, 沉默了半晌。
最後還是容褚輕輕嘆了一聲,主動問他:“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禹游垂眸, 避開他的視線,語氣有些生硬地說了句:“沒有。”
容褚:“此事跟你當年屠殺天神一族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禹游瞳孔一縮,猛地擡頭看向容褚。
在這一刻,容褚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就是說,當年藏書室那場大火,也是你放的?”
禹游心裏猛地一沉。
容褚終于還是知道了。
或者說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沒有揭穿這件事。
禹游硬是收回了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和容褚拉開了距離。
他原本就是這麽劣質斑斑,品性不佳,罪孽深重的惡人。
只不過是有幸偷得風月……
他竟然還妄想着比肩神明。
禹游自嘲一笑:“是本座幹的又如何,尊上想要如何懲罰我,是要将我關水牢,還是雷刑,又或者是貶我下凡?”
容褚只感到無力。
他并沒有要責罰禹游的意思。
他只想要了解事情真相。
他只是不想禹游陷入危險之中。
“本尊作為三界之主,有這個權利知道你在做什麽。”
“若是危及三界,本尊不能坐視不理。”
“這也是本尊作為天地之主的使命。”
又來了。
容褚這套說辭,他已經聽了許多年了。
他們每次不歡而散時,都是這般。
其實容褚說得沒錯。
他當年以一人之力屠天神族,這件事就足以震驚三界,當時人人自危。容褚當時繼任神尊不久,哪怕當時的他們交情再好,容褚那時候還是太弱了,無法保全他。
因為這件事情太過了。
天地不容。
那八十一道雷劫結束,容褚抱着他的時候都在抖。
禹游無法想象容褚是如何親手剝去他的神骨的,他那時抱着什麽樣的心情。
他當時年幼,心裏只有仇恨,沒來得及細想。
後來他才發現,容褚并不是為了三界站在他的對立面。
而是容褚只是在提醒他,希望他不要走錯路,更是希望他要好好的活着。
禹游心裏密密麻麻地泛着疼意,卻也只能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本座并不覺得有任何地方需要向神尊交代,若是尊上無事,便請回吧。”
他表現得那麽疏離,那麽不近人情。
只是想容褚能像以往他們無數次争吵時一樣,讓容褚對他失望,讓容褚放棄他。
可是這次容褚沒有。
禹游還是第一次看見容褚在他面前紅了眼。
那樣難過和悲傷。
“我只是擔心,擔心你會受傷。”
“禹游,我害怕了。”
“三百年前那一次,讓我知道了,原來你并不是無所不能的。”
“你能回來一次,不是次次都能回來。”
“你也會死的。”
禹游軟了幾分,他輕聲說了句:“這是最後一次了,把事情解決之後,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容褚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啞聲說了句“好”。
只是禹游沒有告訴他,若是真相大白,那就是他隕落的時候。
至少,這一次,他希望能在最後跟容褚好好道個別。
容褚離開桃林之後,回到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調查當年天神族和禹游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即便是當年打量資料被燒毀,那些知道這件事的神仙大多已羽化,但還是有一小部分的知情人。
地仙就是其中一個。
他此時正在院子裏悠閑地喝着小酒,看見容褚現身,連忙起身向他行禮:“尊上。”
容褚:“本尊今日前來是為了調查清楚當年天神族一事。”
地仙心裏一咯噔,神情嚴肅:“尊上請問。”
容褚:“天神族骁勇善戰,天生神力,說是天道的寵兒也不為過,本尊記事以來,天神族雖然與許多神族之間有些小摩擦,可也并沒有犯過什麽大事,本尊想聽聽你對天神族的看法。”
“這……”
地仙看了一眼沒什麽表情的臉色,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斟酌幾句後便道:“确如尊上所言,天神族在神界威望高,并沒有什麽不妥。”
容褚瞥了他一眼,聲音冷了下來:“本尊來并不是想要聽你說這些廢話的。”
地仙忽地明白了,尊上這是要翻舊賬,那他倒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地仙深吸一口氣,開始猛吐苦水。
“當年天神族确實是天道寵兒,天生具有神力,天資靈力都是上乘,所以他們在神界可謂是橫着走。”
“他們在神界的威望高,是因為三界以靈力為尊。誰的拳頭大,誰說話就硬。”
“當年被天神族用靈力和出身欺壓的神族數不勝數,并不是些許摩擦,是被天神族壓得無力反抗罷了。”
“當時的天神族骁勇善戰,戰功赫赫,也确實是真的,也正因為如此,沒有人會将他們欺淩小族群的事情放在眼裏。”
“哪怕是一些低等的神族被天神族覆滅,也無人怪罪,因為那時三界紛争四起,妖邪不斷,神界需要他們的力量。”
“小仙當年就是受害者之一,有許多事情已經無從查證,小仙也不便多說,盡管天神族為三界做了何等貢獻,在小仙眼裏他們也不配得到小仙的尊敬。”
“小仙反而心裏很感激禹游上神,感謝他為小仙族人報了仇,感謝他讓小仙族人得以安息。”
地仙說這些話時,其實也是帶着一絲怨氣的。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數萬年,大仇已報,可畢竟他的族親當年慘死,他若非逃過一劫,早也死在當年那場亂戰之中,他怎能不怨。
可種族尊卑就如同生命的食物鏈。
他們這些低等的種族注定是要被高等的種族蠶食殆盡。
直到容褚登上神尊之位,一切才往的好像方向發展。
他們這些長期受壓迫的低等族群也終于能松了口氣。
容褚沉默了好一會,才說:“禹游的族群也是被欺辱的其中之一嗎?”
地仙搖搖頭:“在禹游上神成為神祇之前,小仙未曾見過禹游上神。”
容褚也知道大概不是,若非如此,禹游也不會流落到放逐之地。
可是他如何也想不通,既然如此,禹游為何要屠殺天神族。
他們之間必定是有着什麽關聯。
地仙:“說起來,禹游上神的本體是什麽,他又是來自哪裏,小仙也并不清楚。但小仙知道一事,當年上神飛升,名聲鵲起,他靈力深厚,法術高強,天資卓越,連天神族都無法與之媲美,也許是因為上神沒有母族,又孤身一人,天神族曾對他抛出橄榄枝。可是上神卻拒絕了,當衆将那時如日中天的天神族羞辱了一番。”
那時許多人都只當禹游剛飛升,心高氣傲,不屑與他人為伍。
誰曾想後來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一夜将天神族滿族屠殺殆盡,哪怕是有遺落在外的天神族也沒有放過。
地仙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
後來容褚又去尋了幾位老仙,他們知道的也不多。
只有一個老仙神志不清地喃喃着幾個字。
七竅玲珑心。
老仙迷迷糊糊地說道:“不記得了……小仙只記得,七竅玲珑心乃世間至寶。”
容褚哪怕對他使用了搜魂術,都未查到一丁半點,他的記憶被篡改過。
所以才會讓容褚起疑,難道說天神族與七竅玲珑心有關?
容褚忽然想起來,天神族的死狀曾有一條是:被活活剜心而死。
容褚帶着許多疑問回到神宮。
他翻閱許多古籍,都未曾尋到有關于七竅玲珑心的記載。
“尊上。”
重靈走進殿內。
容褚:“如何了?”
重靈搖搖頭:“放逐之地的人一聽到禹游上神的威名就不敢說話了,他們好像只是怕得罪了上神怕被報複,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放逐之地魚龍混雜,很難再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說不定當年那批知道禹游過去的人都已經死絕了。
容褚并不覺得禹游心狠,只是他想知道,禹游到底不惜任何代價都要掩藏的真相是什麽。
自從那日容褚離開後,就再也沒來過桃林。
禹游也不是不知道容褚在調查他。
他花了多少年的功夫才将這些“痕跡”一一擦拭幹淨,他若有心要處理掉,容褚又怎可能查得到。
他也明白容褚只是擔心他的安危,所以才不得不查。
只是以此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他的計劃得提前了。
-
瑤光谷。
随着怨氣越來越重,又在禹游故意置之不理的情況下,結界終于破碎了。
怨靈的氣息沖破雲霄,哀嚎聲遍野,詭異地散發着猩紅的光。
驚動三界。
“瑤光谷,那是什麽地方?”
“三界竟還有這種地方?”
“不曾聽聞。”
不少仙君聚集此地,神色凝重。
瑤光谷的怨氣極重,聚集了許多怨靈,像是被困在陣法之中,結界雖破,可這些怨靈并沒有離開此地。
好幾個修習陣法的仙君圍繞了山谷走了幾圈,搖了搖頭,神色十分難看。
“這些怨靈像是生前遭受了極刑,然後被人在谷裏設下陣法,将他們的靈魂困在了這裏,因為死後也不得安息,所以才會怨氣極重。”
“這也太過于殘忍了!”
有位陣修算了一下,滿眼驚駭,額頭上布滿了汗水,“以老夫看,這個陣法沒那麽簡單。”
“怎麽?”
那位仙君越看越是驚懼,顫聲說道:“以血為祭,以陣養陣,這陣法……”
“如何?!”
一旁的年輕陣修替他把話說完:“這可是誅仙陣啊!”
“誅仙陣”三個字說完,在場的所有仙君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肯定是魔族!只有他們才想得出這麽卑鄙的計謀,若不是今日結界破碎,我等豈不是他日喪命于此?!”
那人自顧自地胡亂揣測,甚至還在等其他人認同他所說的言辭,結果卻瞧見他們一聲不吭,甚至給他打了眼色。
“怎麽了?”
待他轉身一看,魔尊就站在他的身後。
“本座想要殺你們,還需畫陣?”
看不起誰呢。
秦子衿冷冰冰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那人吓得雙腿發軟,直接跪了下來,顫抖地說着:“小仙知錯,還請……請魔尊大人勿要放在心上。”
最後還是寧嗣音握着秦子衿的手,安撫他幾句:“世俗目光短淺,我們不與他們計較。”
秦子衿趁機低頭吻了吻他的臉。
寧嗣音微微一笑:“我們去找師兄吧,出了這麽大的事,他肯定也來了。”
秦子衿的臉色倏地變了,比剛才還要難看。
他最讨厭師伯了。
忽然,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從陣法裏傳來,衆人的目光随着慘叫聲看去,只見那陣法似乎有了松動的跡象,不少怨靈試圖沖出陣來!
“不好!陣法要破了!”
“閻君可來了?快尋他問問,這些怨靈他們鬼界收不收?”
“讓他們去禍害鬼界去吧,反正地府裏頭冤魂厲鬼這麽多,也不差這些了。”
“問過了……”
“如何?”
“閻君說這些怨靈道行太深,他們地府鎮不住。”
“放屁,人活着歸凡界帝王管,修道者歸神尊管,這都成怨靈了,他閻君不管還有誰管?”
“還是把神尊請來吧,這麽大的事怎麽沒人告知神尊?!”
“已經派人去了。”
“如今之計,只有修複陣法,将怨靈永遠困于陣中,若是放它們出來恐怕會造成大亂,那時三界将生靈塗炭……”
“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随着越來越多的仙君注入靈力,原本搖搖欲墜的陣法,總算穩定下來。
“到底是誰設下的陣法,要将這些怨靈困在此地。”
“這裏一片荒蕪,又被立下結界,難怪這些怨靈被虐殺也無人知道。”
“如今不是計較誰的過錯,而是先想辦法如何消滅這些怨靈,還有這個誅仙陣。”
“那只能找幾個陣修來試試。”
幾個陣修連連搖頭:“此陣無解。”
“為何無解?”
雖然他們痛恨畫此陣法之人,但又不得不承認其厲害之處,感慨道:“下此陣的陣修絕非無名之輩,他以陣養陣,強行将陣法改了。此陣就差最後一步,不可逆轉。”
“連你都這麽說了,這陣法恐怕是無人能解了。”
“還有一人,說不定請他來看看,或許能有轉機。”
“誰?”
“禹游上神,論陣修,若他認第二,三界也無人敢認第一。”
衆位仙君這才想起來,禹游上神的陣法在三界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快去請禹游上神來!”
“不用了,本座已經來了。”
話落,禹游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一身玄色長衫,抱着一束白色小雛菊緩緩走來。
容褚跟在他的身後。
“太好了!”
“尊上也來了!”
“禹游上神快來看看,此陣法可解?”
萬年未見,禹游淡淡地掃視了一眼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在他們衆人期待的目光中,禹游揚起唇角,譏笑一聲:“本座設下的誅仙陣,本座為何要解?”
他的聲音冷冷沉沉的,卻像是一道驚雷在人群中炸開。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帶着震驚和憤怒,質問出聲。
“上神,為何要如此啊?”
“這六萬年前,你要屠殺天神族滿門,如今居然想要與我等同歸于盡?”
“你……你在此荒蕪之地,殺了這麽多無辜的人,将他們關在陣法之中,這是何意?”
“邪神!你濫殺無辜,手段殘忍,如今又想置三界安危不顧!”
禹游沒有理會他們這些質問,反而轉身看向身後的容褚,輕嘆一聲:“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答案。”
容褚喉嚨幹澀,他想問為什麽。
他不是要質問禹游,而是想問他是不是打算跟六萬年前一樣。
受雷刑,剝仙骨,貶下凡。
光是想到六萬年前,禹游奄奄一息躺在他懷裏時的場景,他心裏那壓抑不住的疼痛就冒了出來。
禹游:“滅瑤光谷全族的人是天神族,将他們死後的靈魂困在瑤光谷的也是天神族。”
“尊上,邪神說的話不能信!天神族全族都死了這麽多年了,藏書室也被燒毀了,死無對證,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閉嘴!”容褚朝那人揮手,封住了他的嘴。
容褚看向禹游,聲音暗啞:“只要你說,我都信。”
禹游低垂眼眸,輕聲說了句:“所以我為瑤光谷的人報了仇,屠了天神族。”
容褚點點頭,喊了一聲“重靈”。
重靈站在衆仙面前,大聲朗讀紙卷上天神族的罪行,那些被埋沒在時間長河的冤情,終于在這一天被公開。
禹游微微詫異,他仔細聽完,發現沒有靈隐兔一族。
容褚解釋:“能找到的就這麽多了,還有許多事情,已無從查證了。”
禹游淡笑:“我知道。”
地仙在角落裏泣不成聲。
他們全族僅剩他一人,而有些低等的神族甚至沒有後人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聲喊了句“天神族死不足惜”。
那些年被欺壓的種種,随着重靈的聲音,像是回到了從前。
也有人弱弱地喊着:“可天神族到底戰功赫赫,罪不至死吧?”
地仙聞言氣得漲紅了臉,恨不得上去辯駁幾句。
禹游冷冷地說了句:“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他們就該死嗎?”
容褚:“倘若當年本尊知道,定會親自處死天神族,絕不留情。”
當年他剛登上神尊之位,根基不穩,很多事情都被瞞在鼓裏,那時,他忙着平定四海,有許多事情便草草結案。
他确實也難咎其責。
“這誅仙陣又怎麽解釋?”
禹游:“想要将這些怨靈消失,那就只能用誅仙陣将他們全部誅殺,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辦法可解。”
聽到禹游所說的話,再無人提出異議。
畢竟一開始他們想的是,禹游想将他們不知不覺殺掉,誰知人家并沒有這個想法,反而是要除掉這些怨靈,讓他們有些羞愧難當。
禹游看着他們臉上松懈下來的神色,嘲諷道:“你們該不會覺得本座想要殺你們還得為你們專門畫個陣吧?”
禹游此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觑。
這句話好耳熟,好像剛才魔尊也說過。
只有容褚一直抿着唇,神色很難看。
他看着禹游輕聲問了句:“若設下這個陣法,要付出什麽代價?”
禹游微微一頓,沒有回答,只是說起了別的。
“我曾經很想要殺你。”
容褚愣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句話。
禹游還抱着那束白色的雛菊,他看向被關在陣法中的怨靈,臉上似乎帶着懷念。
“我想親自告訴你這件事,我不想将來你從別的地方聽到什麽添油加醋的版本,這樣我會不開心的。”
容褚瞳孔微沉,聲音晦澀不明:“什麽?”
禹游從那束小雛菊裏抽了一朵放在他的手上,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只是回到了正題:“我的母親曾告訴過我,要成為這三界最強,我才能保護自己,才能活下來不受他們欺負,因為這是她臨終前的遺言,我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裏,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力量又太過于薄弱,我必須成為最強,我才能去完成母親的心願,完成族人的心願。”
“所以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想着只要我能殺了你,我就是這三界最強,完成母親的心願,也能讓族人安息。”
“可惜我做不到。”
若是他能做到最強,能登上神尊之位。
或許他的族人就不用等這麽多年,等到他們變成怨靈。
或許他就可以用無數種辦法解決天神族。
或許……
容褚的聲音難掩落寞,“為什麽不告訴我,萬一我能幫上你的忙,我會很高興。”
他不會拒絕禹游的任何請求。
他向來對禹游偏愛,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為什麽他卻看不見。
禹游怔了下,忽地揚起一抹笑容。
“若是當年我知道你會這樣,我肯定會向你死纏爛打,讓你幫我。”
但其實,他不會,哪怕當年他知曉容褚的心意,他也不會告訴容褚任何事情,就像是現在,他也并沒有說出所有真相。
容褚聽完他的話,臉色也并沒有變得緩和下來。
因為他也不信。
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麽,說什麽,禹游也不會告訴他這些事情。
就像是現在,他身上的謎題并沒有解開。
就連到了現在,他都不曾有一點一滴想要告訴自己的想法,一個人獨自硬撐着。
他們太了解彼此了。
容褚:“你還沒告訴我,若是想要啓動誅仙陣,要付出什麽代價。”
禹游搖了搖頭:“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四萬年。”
無論是什麽代價,他都願意承受。
他等得太久了,他的族人也等了太久了。
禹游:“我帶走了你一樣東西,但我總覺得你是知道的。”
容褚下意識地掃過他胸前的位置,“從我們相逢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它在你的身上。”
禹游:“果然如此。”
禹游忽然蹿到他的跟前,莫名地來了句:“我可以吻你嗎?”
容褚沒有回答,只是用行動說明了一切。
他握着禹游的後頸,低頭吻上他的薄唇。
他的動作很急,吻确是很輕柔,帶着小心翼翼和珍重的味道。
就在容褚卸下防備的這一刻,禹游給他設下一道陣法,然後一把将他推開。
容褚震驚地看着他,迅速用靈力想要破開陣法,“禹游,你要幹什麽?!”
禹游知道,這個陣法不過是只能困住他半刻鐘,但是,足夠了。
他向陣法走去,抱着那束白色的小雛菊。
血從他手腕處一路落下來,滴落在陣法之中,整個誅仙陣此時此刻像活了過來,散發着血光。
數千萬的怨靈在一秒,就将他包圍。
他放下手中的小雛菊,再次割破掌心把血低落在陣眼之處。
“以吾之血,獻祭此陣,誅仙隕落,願之安息。”
禹游最後再看了容褚一眼,那一眼,帶着無限的悲傷。
他們終究還是走向了別離。
“他這是要做什麽?!”
“他這是要與陣法裏面的冤魂同歸于盡!”
“邪神,不禹游上神他為何,為何要這樣做?”
“原來那誅仙陣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他這是以身獻陣,開啓陣法,這誅仙陣法已經被他啓動了!”
困住容褚的陣法被他破開,那一刻他身上恐怖的威壓一瞬間散開,他幾個閃身就來到陣法面前。
“尊上!不能進去!”
“陣法已開,你若強行進去,會随之灰飛煙滅!”
其他仙君看着邪神以身獻陣,已經被他震得說不出話來,一看神尊這不要命的架勢,更是吓傻了。
他們連滾帶爬地想要上去阻止神尊,被他一掌揮開。
容褚滿眼只有那個站在陣法中間被那些怨靈撕碎的禹游。
他眼裏只有那個渾身是血站在陣法中間,他愛的人。
可他哪怕是全身靈力齊聚都無法撼動這誅仙陣。
禹游向他搖搖頭。
沒用的。
因為瑤光谷的結界破碎是他故意造成的,為的就是告訴所有人,瑤光谷怨靈的存在。
陣法松動也是他設下的一步棋,就為了讓所有人聯合起來動用靈力鞏固陣法。
他要設下一個以容褚一人根本無法撼動所有人合力加強的陣法。
容褚跪在陣法面前,失聲痛哭:“你出來好不好?”
禹游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心裏觸動,忽略掉被怨靈啃噬的疼痛,他又一步步來到容褚面前。
容褚伸手想要把他拽出來,撲了個空。
他們之間就像是有一道屏障,将他們兩人隔開。
禹游隔空想要擦掉他臉上的淚痕,可他忽然腦袋像撕裂一般疼痛,他的心魔又要跑出來了。
容褚隔着陣法,着急地看着他,一直在說着什麽,禹游已經聽不清了,他只看見,容褚一拳又一拳地砸着陣法,他的拳頭沾滿了血,他看見其他人也上來幫忙,只是他們合力也無濟于事。
心魔化為虛影,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瘋了嗎?!”
“你會死的!”
禹游看着心魔的虛影,露出一抹虛弱笑容:“我終于要成功了。”
“從你存在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想着要如何殺死你。”
心魔看着陣法,滿眼懼怕:“我可以從你的靈魂上剝離,答應你從此不再沾染上你半分!”
“不要!禹游!快停下!”
“我還不想死!”
心魔跑到容褚面前,大聲喊道:“我不想死,救我!”
禹游看着容褚有一瞬間的怔愣,禹游譏諷一笑:“他救不了你,這裏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你。”
心魔又跪到他的面前:“你停下來啊!你肯定知道怎麽解除陣法的對不對?!我們還有機會的!我以後再也不敢動你的身體了,你別讓我死!”
知道嗎?
或許是知道的吧。
但他更明白,除非他自毀魂魄,心魔是永遠不會放棄他的。
他只會像塊狗皮膏藥一樣,粘着他,不會放棄任何奪得他身體的機會。
此刻再揭穿他的謊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與心魔之間的糾纏,整整七萬年。
七萬年的痛苦,他終于可以解脫了。
他的族人應該可以安息了,不用再飽受折磨。
只是他答應母親的事,要食言了。
他沒有保住靈隐兔最後一絲血脈,因為他也要随着族人而去了。
他身上的血此時已經灌滿整個誅仙陣,血光大盛,陣法開啓。
禹游的身體飄浮在半空中,逐漸變得透明。
所有人都吓得退後一步,生怕被誅仙陣一起帶走。
只有容褚像瘋了一樣,他不管不顧地想要沖進去。
最後還是胥州和秦子衿幾人合力才将他拖住。
容褚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誅仙陣一點點地将所有怨靈吞食,包括禹游。
直到最後,陣法消失。
空中仿佛掉落了什麽,七彩琉璃的光芒大盛,耀眼刺目。
容褚感應到了什麽,沖了進去。
随着一聲哀鳴,朱雀也帶着重傷趕到。
它被禹游關在桃林,昏迷了好久,最後還是它強行破陣才趕到。
它身上與禹游簽訂的契約被禹游解除了。
朱雀知道,那是因為主人不想讓它因主人而死。
容褚呆呆地看着躺在他手心裏的那只沒了生氣的小兔子,它渾身都是血,身上的皮膚破破爛爛的。
原來這就是禹游的本體。
他從來不知。
原本禹游的本體是會随着陣法消逝而灰飛煙滅,是他的那顆龍珠,在最後一刻護住了禹游的本體。
朱雀跪在禹游本體一旁,将它的朱雀精血全部喂到了兔子嘴裏。
它臉色慘白,小聲地解釋:“朱雀精血可以救主人。”
它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把全部精血喂到禹游嘴裏之後,身體越來越弱,最後變回了本體,身影卻縮小了數倍,變成了一只小小的紅色麻雀,暈了過去。
重靈抱着它,給它喂了幾顆仙丹,退到一旁。
容褚甚至不敢觸碰禹游的本體,他身上的傷口太多了。
他幾乎失聲,艱難地沖着重靈說了句:“藥王。”
重靈立刻從陣外圍觀的群衆裏把藥王拖拽着進來,丢到容褚跟前。
容褚喉嚨湧上一抹腥甜,吐出一口血。
“尊上?!”
容褚拽着藥王的領子,指着手裏傷痕累累的小兔子,說道:“救、救他。”
藥王看他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兔子,忽然就明白了“它”是誰,他緊張地給小兔子施法,随後洋溢着驚喜的笑容。
“它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