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第4章

第 4 章

4.

築仙門是朝廷官辦的一個執法機構,兼具維護九州天下治安、以及廣納修士賢才的功能,相當于現代的警察局和警察學院。築仙門學院總部在天下中心的鳳陽城,同時在九州各地郡、縣都有部署,而這些縣長也好,郡長也好,都是直接對女帝負責的。

換句話說,林笑笑将玉簡插入地下與朝廷築仙門聯絡時,身在鳳陽城的女帝晏浮生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林笑笑并不知道與她對話的是女帝,她甚至還催促了幾句,讓築仙門盡快派人過來。

然而,晏浮生只在意林笑笑說的一句話:“他們自稱是林鶴的人。”

林鶴。

這兩個字對于女帝晏浮生來說,時時刻刻都是鮮血淋漓、錐心刺骨的。

又是叛亂,又是瓜州,仿佛一切又開始輪回了。

如果十五年一個輪回,她的林鶴會在輪回之中嗎?

晏浮生得到皇位已經十九年了,得位前三年基本限制于她母親,算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傀儡皇帝,等到她費盡心思除去她母親及太後黨,那時候瓜州叛亂了,晏浮生昔日的仇家們聚在一起煽動天下造反,叛軍幾乎逼近鳳陽城,那是晏浮生最接近覆滅的一次,但那時候她身邊有林鶴。

晏浮生率親衛隊在城牆上嚴防死守時,林鶴孤身出城,夜闖敵軍,斬下了叛軍首領徐蓬萊的人頭,一舉幫晏浮生定下了平叛的基調。

在晏浮生得位後最動蕩的日子裏,身邊一直都有林鶴。

然而等到了天下穩定、盛世太平的時候,林鶴卻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暴屍荒野,任由鷹隼争搶啄食。

宴浮生是九州四海內第一位女帝,她的母親曾當着她的面毒害父皇,與不同的男人交/歡,給她誕下一位又一位威脅她地位的賤種,而她也承襲了母親薄涼、狠辣的性格,将那些威脅她的人一個個弄死,不斷地鞏固自己手裏的權力。

像她這樣的人,就活該一輩子孤寡無助,至死時衆叛親離,被萬人唾棄。

光影的方向,珠簾被人撥動,窸窣作響,一白衣如雪的男子緩緩走進來,端着手朝晏浮生行禮——

“陛下。”

光影浮動,晏浮生坐在床帳裏,曼妙的身姿在紗幔上投下一道影子,如此這般香豔的畫面,這世上恐怕只有那位已故之人曾享用過,其他人看一眼都要掉腦袋。

秦玟弓着身子,眼睛溫順地瞅着自己的鞋尖,緩緩地說:“陛下數月不曾臨朝,外面已有傳言,說陛下病了。”

晏浮生慢條斯理地從床帳裏起身,侍女們從左右兩側上前,端着洗漱、更衣的物品,殷勤地伺候她。

秦玟仍然弓着身子,低着頭,如雕塑一樣紋絲不動。他曾是問天宮秦長老最驕傲的兒子,但這十幾年來深居後宮,和朝堂、和問天宮沒有半點關系。

秦玟有自己的抱負,他的抱負只有女帝能幫他實現,然而這些年晏浮生深居簡出,荒廢朝政,已經引發了很多人對她不滿,地方開始出現動蕩的跡象。

秦玟知道,自從林鶴死後,宴浮生就一蹶不振了。天下人都說她瘋了,花費巨大的財力為林鶴修建陵墓,又指責她暴戾專政、濫殺無辜,尤其是當年晏浮生曾下令殺天下間穿綠衣的女子,此舉離奇至極,根本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

這一道命令雖然未能執行,但天下人都因此恨上了她。

如果不是忌憚晏浮生高深莫測的修為,或許其他門派早就聯合地方勢力造反了!

晏浮生不僅僅是修為高,她還有自己一手組建的築仙門,以及令人聞風喪膽的情報機構——天鷹仙客,除此之外,她壟斷了天下修士的資源,使旁人不可私自開采靈石,同時朝廷每年從各地篩選天賦異禀的小孩送入築仙門修習,而這些小孩學成之後,也必須為朝廷所用,否則只能自廢修為流放八荒。

秦玟站在晏浮生寝宮的角落裏,滿腦子都是這些較量,卻突然聽到晏浮生開口對她的侍女說:“不穿這件,換常服。”

侍女放下那身華貴無比的王袍,趕忙去拿晏浮生的常服,等她換好,秦玟擡起眼皮掃了一眼,說:“陛下要出門了?”

晏浮生聲音清冷,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喜悅,她說:“西北一個偏僻小鎮裏,有人說林鶴要起兵反我。”

秦玟一怔,一時間有些琢磨不透這位帝王的情緒,他沉聲道:“這不明晃晃的是假的嗎?林仙長都已經故去那麽多年了,陛下您親眼驗的屍,您忘了嗎?”

晏浮生愣住,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副場景——

斷崖下,一只飛隼與蒼鷹正在空中搏鬥,旁邊守着一群烏鴉,競相搶奪一具腐化的女屍,啄食她的血肉。

那是林鶴。

她恨極了、愛慘了的林鶴。

即便過去了這麽多年,晏浮生還是無法接受林鶴的死。也許這些年的渾渾噩噩都是假的,林鶴其實一直陪着她呢。

晏浮生閉上眼,側過臉去,帶着愠怒對秦玟道:“我沒忘,我或許是瘋了,但我還沒糊塗。”

“既然如此,您何必要離開鳳陽?”秦玟說,“外面都在傳您生病了,如果您在這個時候病倒,那可不再是一個鎮的人反你,恐怕天下間半數人都要反你。”

晏浮生怒道:“他們反我,我殺了他們便是!”

秦玟不語,過了片刻,晏浮生道:“我去看一眼,若不是林鶴,我殺光他們。”

“您應該再等一等,”秦玟道,“若有人借林仙長名義反你,很可能就是故意設下圈套騙你過去,你想啊,這世上有幾個人會相信林仙長還活着?除了……您。”

最後三個字說的很輕,仿佛在暗示什麽。

晏浮生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既然這樣,那我更應該去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作祟。”

秦玟只好不說話了,既然勸不動晏浮生,又何必白費口舌。這麽多年了,他難道還不清楚這位女帝的性子?

他退到宮殿外面,等着晏浮生在屋裏描眉化妝,梳好頭發,期間她又換了兩次衣裳。

“陛下穿這身素白,很有從前的風韻,若是見到林仙長,她一定會喜歡你這身打扮的。”秦玟心如死灰地說。

晏浮生唇角勾起,總算是聽進去了。

秦玟又道:“公主那邊,最好還是再派些人盯着,若陛下出宮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我擔心會有人對公主不軌。”

“讓韋菁仔細一點,在我回來之前,別讓霖兒離開宮中半步。”晏浮生囑咐道。

秦玟恭順地答應,目送晏浮生駕青鸾遠去。

至于林笑笑這邊,她剛離開馬堯鎮不遠,就被築仙門的人追上了。

兩名穿官服的男子從空中落下,攔住她去向,聲音洪亮地問她:“剛才可是你用玉簡聯系了築仙門?”

林笑笑騎在馬上,灰頭土臉地點頭,趕忙說:“仙長!是我報的信!”

這兩位仙長似乎一點也看不出林笑笑的狼狽,其中一位長的像鐘馗的仙長一把奪過林笑笑手裏的玉簡,喝道:“你這玉簡是哪裏來的?”

他本來就長得兇,一開口還跟索魂一樣,林笑笑都給整蒙了,慌忙解釋道:“這是我爺爺的玉簡,我爺爺是長離鎮鎮長。”

“你爺爺的玉簡怎麽在你手裏?”

林笑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條理清晰地說:“我爺爺的玉簡被人偷了,我去馬堯鎮找人報信,被一名女修追殺,我逃到馬堯鎮,被人救了,這才從女修身上找回了我爺爺的玉簡……仙長,我家人們還在長離鎮,他們可能随時都有性命危險,求求你們,先去長離鎮救我的家人……”

兩人仙長交換了眼神,顯然對林笑笑的話很是懷疑,那“鐘馗”說:“你在騙人,你既然被女修追殺,怎麽可能一路逃到馬堯鎮?你說你被人所救,為何不見救你的人?我們一路過來,不見半個人影,你所說的女修和救你的人,都在哪裏?”

林笑笑:“……”

另一仙長說:“你是不是在編造謊言,目的何為?!”

林笑笑抽了口氣道:“馬堯鎮的情形你們看到了嗎?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發誓!如果我的話有半句虛假,必遭天打雷劈!”

二人漠然,把林笑笑從馬上拽下來,強行搜了她的身,找出了一堆沈女修的東西。

林笑笑有點被吓壞了,但她穿書之前好歹也是個學過普法的公民,再怎麽着朝廷公務員也不該對老百姓這樣一個态度吧?!她惱怒極了,那“鐘馗”卻逼問道:“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

“我說了無數遍了,是那追殺我的女修身上的!”林笑笑大聲說,“長離鎮馬上就要變成下一個馬堯鎮了,而你們卻對一個小孩審問不休!如果長離山礦場出了事,朝廷追究下來,你們倆都是要擔當責任的!”

這話似乎有點效果,兩名仙長都不再審問林笑笑了,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只見“鐘馗”一擡手,林笑笑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意識消失之前,她聽到兩仙長正在讨論:

“朝廷已經知道了消息,但是他們不打算救長離鎮。”

“為什麽?”

“長離鎮沒多少人,朝廷想放長線釣大魚,等星月派的人起事,等他們背後的魚啊蝦啊都上鈎,再将他們一網打盡。”

兩人嘆了口氣,感慨了一會,丢下林笑笑在冰天雪地裏,接着打道回府了。

林笑笑萬萬也沒想到,她辛辛苦苦找到了築仙門的人,得到的卻是這個結果。

原來長離鎮已經被朝廷抛棄了。帝王家的人,最是懂得取舍,有舍才能有得。

拿長離鎮換一次殲滅叛賊的機會,怎麽都不虧。呵。

林笑笑還想爬起來,但身體完全動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笑笑的身體完全凍僵,每一寸肢體都失去了知覺,就像被鐘馗的鈎子不斷地往冰窟裏拉,往死亡的方向一寸寸靠近。

瀕死前,她又回想起了母親最後對她的笑。

抱歉啊……

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鳥鳴,霎那間擊穿了冰封的靈魂,林笑笑猛然驚醒——

她的馬還守在身邊,寸步不離。

遠處高空中,青色的巨鳥羽翼翩翩,載着一白衣仙人掠過天空。

這驚鴻一瞥,林笑笑認出來了那是女帝晏浮生的坐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