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夢魇
第21章 夢魇
“師姐,我不願看生靈塗炭。”桑昭眸光溫柔而堅定。
胡雪霁嘴巴張開又閉上,一時被桑昭的神色震懾住,不知道怎麽說。
阮青絡那邊她無話可說,江州城一事從阮家起,其後波及全城百姓,原因至今不明,天道震怒,沒人敢輕舉妄動,可桑昭卻……
“師姐,夜色已深,你回吧。我來此處就是為了救人,你不必為我擔心。”
“你真是,自尋死路。”胡雪霁長嘆一口氣,深深看了桑昭一眼,轉身離開。
桑昭合上房門,心裏卻忽然鎮定下來。
都到凡人壽數不過百年,修士比之又能高明到哪裏去?管它什麽仙途坎坷,她不在乎,她只想從心随性,去求自己心中的道。
胡雪霁走後,桑昭一夜未睡。
疫病,疫病——
桑昭在腦海裏快速回想自己曾經看過的所有醫書、法訣。
天道降罰,疫病橫生,大雨三月,瘴氣不絕,一定有辦法,藥材不夠,靈力不夠,治不好所有人,必須要舍棄病情嚴重的人。
不,還有機會!
‘在嗎?’桑昭嘗試着聯系腦海中的神識。
【我在,怎麽了?】
‘你上次提過可以任我查看古法秘籍,現在可還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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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作的吧……】神識頓了頓,【你想做什麽?】
‘你什麽秘籍都有嗎?’桑昭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而今的情形,用普通的醫術法訣已經救不了這麽多人,因為靈力不夠用。
用靈藥也不行,一是靈植有限,煉藥來不及,二是在這天罰之城中,用于治療的靈藥藥性被壓制,效用大打折扣。
至于向外求援,更不可能。
沒有人願意被牽連進來。
【有,有吧?你想要什麽秘籍?】神識的聲音帶着點不确定。
‘《符陣奇異手記》有嗎?’
【有有有,這個我有!我念給你聽!】
‘沒有實物?’桑昭皺眉,原來這神識說的功法秘籍,丹方藥方是指單獨傳授給她,而不是給她藏本,可這符陣,神識總不能指揮她怎麽畫?
【我自己都還沒化形怎麽給你變實物啊!】
桑昭:‘……’
桑昭:‘那就像你之前給我看那些畫面一樣直接投影到我腦中吧。’
【……】
神識默然,随後低聲說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消耗很大,又要好久才能恢複……我現在也很虛弱……可能是之前被什麽東西打了……】
【話說……治病救人你不要藥方丹方,找符陣秘籍做什麽?】
桑昭沒有回答它的問題,而是徑直開口,‘你找找手記裏記載符陣配合靈藥法訣,放大藥效的那部分。’
【哦哦哦!我懂了!】神識恍然大悟,開始指揮桑昭在房間裏繪制符陣草圖。
過往十幾年,桑昭名義上是阮家的奴仆,卻不盡然。
幼時,流落街頭,被李嬷嬷收留,李嬷嬷便是阮府的奴仆,因而桑昭從小便在阮府長大,李嬷嬷從小養育她,教她讀書習字,她也勉強算是阮府的奴仆。
八歲,李嬷嬷病逝,桑昭莫名被阮家家主看中,讓她陪在大小姐阮青絡身邊。
名為奴仆,但卻沒有對她有多少限制。
出于李嬷嬷的緣故,桑昭立志學醫。
天生單系木靈根,對天地間的靈力擁有一種難言的感應,于修煉上天賦異禀,無師自通,引氣入體,此後跟百草閣的醫修混在一起,整日泡在藥材醫書當中。
桑昭清楚地記得自己曾在一本風物志中看到過相關記述,《符陣奇異手記》中記載有一種特殊的符陣,與醫術相結合,可以大幅提高靈藥效用,也可以提高醫術法訣用出來的效果。
因而她從不讓自己緊緊局限于醫術本身,只要是與治病有關的,都有所涉獵,對符陣一門也是如此。
甚至因為天生對靈氣感應敏銳,在符陣上天賦頗高,找了本陣修大佬編寫拓印的入門秘籍便一頭紮了進去,就連葉痕的師父都誇她天才。
但江州城畢竟太小了,小到她找不到那本傳說中的《符陣奇異手記》的藏本,也沒用心嘗試結合符陣和醫術給人治病。
【這不行啊!】神識看着桑昭在地面畫出來的好幾個符陣頓覺頭大,【這些符陣效果有限,根本救不了太多人!】
【而且畫符陣的靈力消耗太多了,還不如用醫術法訣救人劃算!】
【你的修為就擺在那裏,別逞強了,算了吧。】
【就算大乘期的符陣師來畫陣也救不了這一城的人!】
‘閉嘴!’桑昭神色冷靜。
仰頭見窗外,皎月朗朗,月光透過窗棂灑進屋內,地上一片白,一排三四個有類似效用的符陣散發着微弱的白光。
相較于劍修和法修,醫修是小衆路子,符修陣修就更是小衆了,而要結合這兩方面的小衆路子創新,前人留下的經驗并不多。
桑昭阖上雙目,蹲下身,拿出幾枚丹藥,捏碎放進符陣當中,手指輕觸地上的符陣,白光瑩瑩,她追索着其中流淌的靈氣,一點一點推演着符陣繪制的玄機奧妙。
學習繪制符陣,入門全靠自己一本最普通和基礎的手記,她也偏愛用最樸素的方法,切身感受天地靈氣在符陣內的游走,如何彙聚,如何演化。
丹藥的藥性與靈氣混雜在一起,桑昭手中捏訣,嘗試用法訣輔佐符陣放大藥性。
各種紛繁複雜的光影仿若從眼前掠過,桑昭神思清明,入定般耐心以待,只求頓悟靈氣流淌質變的那個最關鍵處。
還能再改改,還能改——
桑昭倏然睜開眼,擡手一筆一筆改動符陣,推演靈氣運轉的脈路,滿頭大汗,直至體內靈力枯竭也毫不在意,吃幾粒丹藥快速恢複又繼續推演改進。
神識在一邊默默觀察,不發一言。
“咚咚——嗚汪——”
桑昭手中動作一頓,倏然清醒過來,原來外邊已經天光大亮,窗外天光灑下來,照亮了屋內的陳設。
桑昭忍笑,忽然又忍不住想流淚。
不夠,還是不夠。這種程度的改動還不夠。
“吱嘎——”倏然站起身,桑昭拉開房門,腳邊是那只妖獸想撲過來,桑昭擡腳避開,手中佩劍出鞘,禦劍直奔江州城而去。
妖獸撲了個空,愣愣看着桑昭毫不猶豫地禦劍而去,背影決絕,只留下一道靈力将房門猛然合上。
再等等,三日之後他體內的餘毒便可被徹底清理,十日之後他就可以以新的面目去見她。
風中彌散着一陣淺淡且熟悉的味道,白團子妖獸幼崽警惕地束起耳朵,眸光中滿是淬冰的厲色,眨眼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眼前。
“君上。”來人一身黑衣,高挑勁瘦,單膝跪地,恭敬萬分。
“三巽,你來遲了。”
“君上恕罪,是雲幽山那支出了亂子。”
雲景川心中已有計較,化作人形站起身,月白色長袍紋理繁複,矜貴持重,氣勢凜然。
眸光冷然望向桑昭離去的方向,手中赫然是桑昭當初交給阮青絡的解藥,淡聲吩咐,“那便随我回妖城,清理門戶。”
“是。”
—
“不,不要……”
夢中多紛亂,阮青絡雙眼緊閉,口中喃喃自語,任她如何掙紮,也逃脫不得,無數破碎的畫面一段一段湧入頭腦中。
亂糟糟的,細細碎碎,歸詭異的秘術和陣法,紅光晦澀,父母的臉模糊不清,天災一次又一次……
天雷落下來,籠罩在阮府上空的結界點點龜裂,潰散成靈力,再難以抵抗。
畫面翻湧,她看到十八年前,自己降生之前那三月,江州城大旱,滴雨不下。
父親有一友,精通蔔筮之術,得窺天機,說她身負厄運,命途多舛,不得善終,是前世犯下深重罪孽,天道報應所致。
父母卻不甘心,對她精心教養,悉心呵護,遍尋秘術禁術,只求逆轉氣運,給她一個順遂的人生。
直到,她六歲那年,阮時敬得神秘高人指點,得知了一個可以調換二人氣運的禁術。
高人親自繪陣,布下詭谲的陣法,逆天而行,不求回報,随後便銷聲匿跡。
而那個被她換了氣運的人,便是桑昭,天生背負天道氣運,前途不可限量。
禁術啓動,由此,她與桑昭被綁定到一起。
氣運調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阮時敬便依照神秘高人的吩咐,刻意安排桑昭跟在阮青絡身邊,時時看着她,就是為了等十年後兩人的氣運徹底調換完成,便再無後顧之憂。
可偏偏就差了那麽三兩個月。
她與桑昭立下天道誓,恩義斷絕,徹底斬斷了二人之間的聯系,也斷了那禁術的效用。
動用禁術,逆天而行;禁術反噬,不得好死。
阮家上下,無一幸免。
“不要……不要……”
天雷還在落,雷霆萬鈞,毫不留情,男人手持長劍,身形挺立,絲毫沒有悔改之色,用來護住府邸的法器寶物早被摧毀,他便只身迎上天雷,落得七竅流血,魂飛魄散的下場。
母親也難逃厄運,随着丈夫一同死去。
阖府上下,上至家主,下至仆從,無一幸免。
‘不!不要——’
‘爹,娘——不要——’
阮青絡猝然從夢中驚醒,滿臉淚痕,環視四周,一片寂靜,香爐裏焚着熏香,白色的煙袅袅而上,一片清雅。
可胸腔裏那顆心卻跳動地劇烈,萬千情緒鋪天蓋地,桑昭、氣運、秘術、天譴、對天立誓,恩義斷絕……
假的,都是假的。
阮青絡搖搖頭,慌張地從榻上下來,這些都是假的,假的……怎麽會,氣運調換,這種事聞所未聞,更何況還是動天道之子的氣運!
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什麽亂七八糟的秘法……
慌忙推門出去,恰好撞見楊久安找來,“師姐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沒,沒事。”阮青絡連連搖頭。
“桑昭師姐今早又不在房裏,胡師姐說她昨日便已經入城救人,仙尊好像有點生氣,正打算和門中的弟子一起前往江州城看個究竟,你要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