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綢
第26章 紅綢
桑昭接過聚魂燈,收進儲物袋中,朝青雲門的人揖禮,“師兄,師姐,你們不必擔心我,快回去吧。”
“師妹……你這是何必……”徐懷瑾擰眉看她。
桑昭對着衆人面上淡然一笑,“師兄,無妨,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我也如人間草木,生而複死,死而複生,有緣自會再見。”
徐懷瑾無法,眼睜睜看着長老帶着青雲門的其他弟子離開,他獨自留在廣慈廟中陪着桑昭,以免她被苛待,桑昭沒有拒絕。
“我也要留下。”楊久安死死盯着桑昭不願離開。
“不必,你還是随兩位師姐回去吧。”桑昭眸光淡然,直視他的眼睛,擡手示意他跟着阮青絡和胡雪霁離開。
楊久安仿佛被桑昭的目光燙到一般,腦子裏又回想起桑昭的那句“我看不起你”,便慌忙別開視線,頗為狼狽。
“師妹。”胡雪霁将楊久安和阮青絡撇在身後,站到桑昭身邊,“我已經去信聯系逍遙峰的上官長老和梁長老。”
“他們此次并未随行,但應該很快會趕過來。”
桑昭抿唇,不想讓他們再折騰下去,如果以她祭天真的可以快些平息天罰,她不會不願,但還是點頭受下這份好意,“多謝師姐關心。”
胡雪霁點點頭,“你,你那師尊,也真是……”
“師姐,快走吧。”桑昭朝胡雪霁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言。
“好。”胡雪霁點點頭,這才跟着阮青絡和楊久安離開。
臨走時還不忘囑咐徐懷瑾仔細照看她,徐懷瑾點頭應下。
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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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漸漸散去,廣慈廟內只剩下一些僧侶,公孫家派人看守着桑昭和徐懷瑾,以免兩人擅自離去。
桑昭忽然沒了打坐修煉的心思,從蓮花印蒲團上站起身,款款步出大殿外。
她記得,小時候,但凡李嬷嬷聽到哪個地方有災異,哪裏有人死了,便會帶着她來這廣慈廟替人誦經祈福。
當她學會提筆寫字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寫經書,一筆一劃,她至今記得那些經文的內容。
佛陀渡世人。
出了大殿,院中有一棵樹,上面挂滿了紅綢,是往來祈福的香客挂上去的,李嬷嬷曾經也挂過,她也挂過。
她不知道李嬷嬷寫了什麽,只知道自己寫得很俗套,只歲歲平安四字,祝福兩人,卻終究未能如願。
可能,是她真的為天道厭棄,所以連身邊人都要一個一個被奪走。
“師妹,進去吧,外邊冷。”徐懷瑾不知何時走到桑昭身邊。
“我沒事,我只是想看看這棵老樹,你知道,我是木靈根,對人間草木總有幾分不一樣的情愫。”
桑昭一邊說一邊将手放到樹幹上,絲絲縷縷靈力灌注進去,耳邊忽然響起嘈雜的說話聲——
“願我兒早點病愈,家中的銀錢不多了。”
“願我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愛,舉案齊眉。”
“阿兄明日便要出發參加宗門試煉,神樹啊,你一定要保佑他順利通過。”
“……”
這是那些挂綢帶的祈福者的心聲,這棵沾染佛性的老樹聽到了,記住了,所以桑昭也聽到了。
她以前無聊的時候便會來偷聽。
有時候恰巧聽到祈求病愈的心聲,她便會找去那戶人家裏,幫忙治病,不求銀錢,算是全了自己的私欲。
今夜,她想聽聽李嬷嬷的心聲,卻在一堆嘈雜的聲音裏辨不出,但在即将收手的那一刻,她卻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歲歲平安。
夜裏有風起,一片綢帶不小心落到地上,徐懷瑾捏訣撿起,紅綢上一筆一劃,字跡扭捏笨拙,寫的是期盼桑昭順利拜入青雲門,此後仙途通暢,得道飛升,落款無名。
“師妹,這是求你的。”徐懷瑾将手中的紅綢遞給桑昭。
桑昭有些詫異,這一看就不是葉痕的字跡,扭扭捏捏,也不像是百草閣裏哪位修士的字跡,卻又不記得自己何時還有什麽密友會如此祝福自己。
一個藍衣小和尚遠遠看着桑昭,終究沒忍住悄悄向兩人走近。
“仙子,這樹上還有許多綢帶是替你祈福的。”
“什麽?”桑昭回身看向院中的小和尚。
“仙子離開江州城那日,廣慈廟中門庭若市,祈福者摩肩接踵,皆是來求你餘生順遂,仙途通暢的貧苦百姓。”
“多年來,仙子施藥布粥,不取分文。天道昭昭……仙子是有福之人。”言盡于此,小和尚已經忍不住泣淚,“我的朋友就是仙子治好的,仙子救了那麽多人,肯定記不得,但我們記着……”
“我們永遠也不會忘……”
桑昭忽覺心頭一熱,眼眶泛酸,“你們的心意我已知曉,更深露重,你先回吧。”
她行醫濟世,從不求回報,也從不怨什麽恩将仇報,她不在乎這些,她只是想救人,只是看不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僅此而已。
為了李嬷嬷的教誨,為了醫道,為了黎明蒼生,也為了了卻自己心底的隐痛。
可如今那些她從不期盼的東西忽然被自己擁有,好像又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感覺。
天道昭昭,行醫救人,就算逆天而行,不得善終,她亦九死不悔,她如今,是真的想救下江州城的人,無論用什麽辦法,付出什麽代價。
“仙子保重。”小和尚擦幹臉上的淚,一溜煙跑開,淹沒于濃稠夜色中。
桑昭面上釋然一笑,“師兄,我們進去吧。”
“好。”
—
翌日。
桑昭要以身祭天的事傳遍了整個江州城,上至世家貴胄,下至貧苦百姓,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桑昭于大殿中打坐,閉目養神,徐懷瑾陪在她身邊,青雲門也來了些人,耳畔是僧侶的誦經聲,徐懷瑾最終還是單獨向桑昭傳音,“師妹,贈劍那日我許你一個諾言。”
“你只需一言,就算是死,師兄也會帶你離開。”
桑昭擡眼看他,卻搖頭,她不願牽連其他人進來。
大殿外傳來喧鬧和争吵聲,桑昭側首見葉痕冒着雨跑進來,衣衫被雨水沾濕,她捏訣替他烘幹。
“你怎麽來了?外面是怎麽回事?”
“江州百姓來替你讨公道!”葉痕面色難看。
他們現在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桑昭跟個沒事人一樣,這一城受她救助得以保全性命的百姓卻急得團團轉,求助無門,卻也只能幹着急。
“我還是昨日那些話,若我真能平息天罰,也算是為江州城做最後一件事,了卻這一場緣分。你讓他們回去好好休養吧,不必為我費心,”
“是是是,就你最慈悲心腸!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馬上要坐化升仙了?你以為我想管你!你死了也跟我沒關系!”
葉痕語調拔高,不複往日的溫和,氣得轉身欲走,桑昭卻忽然叫住他,“等等!”
“怎麽了?”
桑昭忽然眸中帶笑,“你那孩子我放在竈王廟的神像後面了,你要是還着急的話就快去找它。”
“什麽孩子!那是我結的果子好嗎!”葉痕感受到周圍奇奇怪怪的目光,面色一紅,也不知是不是氣的。
葉痕是妖,樹妖,千年修成人形,草木化精,人間稀有,因而剛剛化形的時候只是個嬰兒,孱弱無比,随便來個修士就能弄死他。
嬰兒于山谷之間啼哭,被他師父百草閣的閣主撿到,帶回宗門悉心培養,一開始大家對這個精怪十分防備,後來見他心性純良,又只是一棵樹,于是才慢慢接受了他。
桑昭當年去百草閣求學時,便是在一個雨天與葉痕不打不相識,此後就漸漸熟絡起來。
葉痕的本體長生樹開花的時候他十分興奮,說自己算是終于有後了,結了個果子,以後要是本體出了什麽事,不幸殒命,生命、妖力和記憶還可以繼續在種子裏面傳承演化。
種子發芽成長,便相當于重獲新生。
當然,這種特殊的種子十分稀有,一只樹妖一生可能只有一兩次機會長出來,有的來得早,有的來得晚。
當初,果實剛剛結出來,桑昭就一把把果實給摘了,然後撒丫子跑,不知将果實藏到了哪裏。
葉痕為了這件事沒少記恨她,天天說桑昭謀害了他的親骨肉,還鬧到了閣主面前,桑昭就是不拿出來。
“我還沒問你,你當初為什麽搶我果子?”
“我怕你保管不好,到時候在哪裏死了都不知道,所以才替你找了個隐秘的地方保管起來。”桑昭頗有些感嘆。
末了,她又補充一句,“現在我恐怕要死在你前面,所以種子你便自己保管吧。”
“你瞧不起誰呢?我可比你多活一千年!”葉痕幹巴巴地留下一句話便跑出大殿。
桑昭收回目光,重新開始打坐,懶得去關注周圍人的神色。
她感覺自己就像天地間的植物一樣,尤其是跟葉痕在一起的時候,懶洋洋的,在陽光下舒展開的,平靜的,一切都舒服地恰到好處。
植物之間的交流不需要語言,只依靠意念,是心心相印,毫無保留的交流。
她以前喜歡和葉痕這樣做。
葉痕作為樹妖也喜歡她的靈力。
植物對生死枯榮看得淡,所以葉痕氣她不顧天譴救人,也只是暫時生氣,哪怕她要以身祭天,其實也沒關系,植物不在乎這些,反正還有來生,所以釋然淡泊。
在地底,在風裏,根脈相觸,枝葉相通,植物與植物,終會相遇。
“他是只樹妖?”徐懷瑾坐到桑昭臨近的蒲團上,他昨日便知葉痕是妖,卻不知是樹妖。
“是千年老樹妖,也是我的至交。”桑昭笑了笑,提到葉痕總是想起那些美好的記憶,只要是關于葉痕的記憶總是美好的。
他是所有既認識阮青絡又認識她的人當中,唯一一個義無反顧偏向她的人,對她堅定不移的選擇,哪怕是百草閣裏的其他人,都做不到像他這般。
可能,是她和花草精怪比較合拍?
“師兄,天誅陣布置得如何?”
“公孫家有精通陣法的人,明日午時,便可……”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