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服
第68章 不服
掌門阖上眼,同在房中打坐的女修有些已經忍不住抹淚,桑昭的心揪成一團,忽然間覺得喘不上氣,也不敢再聽掌門繼續說下去。
但掌門還是接着說道,“三日前,公孫家嫡系的小公子要尋木料做琴,便将主意打到了葉痕本體身上。”
“葉痕耗盡妖力之後便重新化作一棵樹去了翠谷山後山休養,我曾在他身邊留了一道法訣,法訣一被觸動我便破關而出前去查看。”
“你知道,公孫一家在江州城橫行慣了,百草閣傾盡全力阻止也……”
“事發突然,我們毫無準備。”
桑昭渾身發抖,面上愣愣的,似乎是在想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嗓音幹澀,“做琴?”
做琴!
只是為了做琴便毀了一只樹妖千年的道行和性命。
“那小公子是音修。”原本在一邊打坐休養的女修補充道。
“百草閣活人無數,門中弟子各個行醫濟世,還算頗有人脈,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江州城中稍有能力站出來說話的人都不願蹚這趟渾水。”
“百草閣的人在翠谷山與那群人起了争執,便被報複成了如今的模樣。”
“兩日前,城中百姓堵到公孫家府邸門口讨公道,卻遭驅趕,死了六個人,還有數十人受傷,經過我們治療後已經回家了。”
屋內受傷的醫修一字一句說着這兩三天以來的艱辛。
幽月靜靜聽完全部,小心地看向桑昭,卻見少女一臉平靜,但又與往日的那種平靜不同,反倒像是壓抑着什麽。
“同門已經聯系過外面的人,只是山高水長的,一時之間沒來得及趕過來,但不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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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呢?葉痕結出的那顆果子呢?”桑昭出聲打斷男修的話,她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只是手指還是忍不住顫抖。
“果子帶在他自己身邊有助于他的妖力快點恢複,所以我将它放在長生樹的樹洞裏,那日也一并被……搶走。”
啪嗒一聲,桑昭腦中最後一根弦猛然斷裂。
耳邊嘈雜的聲音一瞬間全部散盡,掌門的嘴唇還在翕動,似乎在說着什麽,但桑昭已經完全聽不進去,她只感到劇痛,劇烈的痛。
比那日跌落隕魔崖被勁風撕扯還要痛,比無盡魔窟下面經脈被寸寸強行拓寬還要痛。
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一點一點撕開,用刀割用火燒,如萬箭穿心,徹心徹骨。
劇烈的痛感和滿腔的恨意混雜在一起,一點點蠶食理智,海潮上漲,矗立不動的礁石便一點點被淹沒。
桑昭神色冷靜到可怕,她忽然好想将他們碾碎,一點一點摧毀……打入深淵。
為什麽會這樣?
她不明白。
她明明只在乎這麽一點點東西,這麽寥寥幾個人,但這一點點東西也要被奪走!這最後幾個人她也留不住!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以為自己不在乎生死,所謂死,不過是再入輪回,再降臨于世,但輪回後,那個獨一無二的葉痕卻再也找不回來。
為什麽?
“桑昭!”掌門看桑昭神情不對,眼神混沌,一把攥住她的手心,“阿昭,清醒一點,不要入魔。”
一道溫和的靈力湧入體內,桑昭猝然驚醒,渾身僵硬,仿佛血液已經凝固滞澀,不再流淌。
快速抽回手,她語氣冷漠,眼神晦暗,“不,我不會入魔。”
像他這樣的修煉路子,早跟其他修士不大一樣,能用魔氣修煉,真算起來,她早就入魔了,何須今日才入魔?
她今天只想看看那音修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阿昭,我觀你如今修為皆無,從魔域全身而退,想必……”
“沒有全身而退。”桑昭搖頭,“丹田損毀之後我體內無法儲存靈力,便只能臨時吸納靈氣後掐訣施法,反複強行撐破體內經脈又重塑,如今勉強有煉虛後期的實力。”
掌門嘴唇輕顫,神色忪怔,似乎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最終只能擠出一句,“平安歸來便好。”
從結丹期快速強行拓展通體經脈至煉虛期的水平,桑昭那時候身邊又無丹藥傍身,其中艱辛,難以設想。
“你如今這副打扮,是為了躲避追捕?”
“是。”桑昭點頭,“化名李青山,不過這個假名估計也用不了多久了。”
“什麽?”掌門正想問緣由,卻見桑昭倏然站起身,不再管室內衆人精彩的神色,起身離去。
在墜仙谷一帶赫赫有名的李青山便是桑昭?
掌門剛受了重傷,想攔住桑昭也攔不住,幽月見此忙追上桑昭的背影。
“青山神醫,你要去哪兒?”
“去拿回葉痕的果子,替百草閣讨回公道。”她倏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幽月,“你不用再跟着我,就留在這兒吧,百草閣的人會照顧好你。”
桑昭神色凜然,胸中一股難言的戾氣,她一定要找回果子,那是葉痕複生的希望。
若是果子已經不在……
她不敢細想。
無論是否會暴露自己的行蹤和身份,什麽見鬼的化名,什麽李神醫、李青山,她都不在乎了,她一定要去。
她一生光明磊落,卻要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無恥小人隐姓埋名,改頭換面,活得小心翼翼。
她不服!
“不,我能去幫忙,聽掌門說公孫家的人很厲害。”幽月拉住桑昭的袖子,“你說過要帶我去見你的朋友,我想去。”
幽月見桑昭不為所動,急忙補充道,“他們恃強淩弱,還殺了你的朋友和凡人,不是無辜之人,天道誓言不會管我的,我能去。”
“好。”桑昭最終點頭同意,頭腦冷靜地囑咐幽月,“遇事不可逞強,見情況不對便立馬逃走,這是我的私事,我會自己了結。”
“好,我一定不會添亂!”幽月信誓旦旦,急忙跟上桑昭的腳步。
忽然,桑昭停下腳步回身看向幽月,“我不叫李青山,我是桑昭。”
摘下幻形佩,桑昭第一次在幽月面前露出真容。
幽月笑了笑,“我猜到了,剛才那個掌門叫你了你的名字來着,但不管你是誰,你都是神醫!”
桑昭唇角勾起,重新戴上幻形佩,陰郁的心情消散了些許。
從儲物袋中取出繪制有九星殺陣主陣的陣盤,這個符陣以她的修為還繪制不出來,但岳長時可以,當初得知她要再入墜仙谷,岳長時便托人将這東西給了她,只是她一直沒用得上。
公孫家,家主公孫一賢不過大乘前期的修為,哪怕他世家大族,府中不缺厲害的修士,但桑昭估量着自己尚有一戰之力。
今日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她都要拿回葉痕的果子。
那是葉痕複生的唯一希望。
桑昭與幽月來到華麗的府邸前。
公孫家的府邸比當初的阮家都更富麗堂皇,恢弘大氣,一看便是揮金如土的世家,從上空向下俯瞰,府邸中亭臺樓閣,曲徑婉轉,假山怪石,奇花異草,不勝枚舉。
整個華麗府邸為結界所籠罩,正門前,圍了一大批布衣百姓,桑昭落在地上,立馬便有人圍上來。
“仙君,仙君可知這公孫一家幾日前砍了一棵樹。”
“我就是為此事而來。”桑昭環視四周,半條街的百姓堵在府邸大門前,府中的下人出來驅趕,還有不少凡人被修士所傷。
站出來說話那人松了一口氣,“公孫一賢那鼠輩的孫子公孫銜玉前幾日将幫助我江州城百姓度過天罰的長生樹砍去了。”
“仙君,那長生樹樹妖雖是妖物,但在江州城從未作惡,反而救了這一城百姓,百姓還在翠谷山後面替他建了廟,供奉香火,仙君定要站出來主持公道……”
說話的老人桑昭認得,當初江州城祭天時有過幾面之緣,但對方沒認出來她,桑昭也不多言,只認真聽着他的話。
“是啊是啊,半城百姓想要阻止卻遭修士的驅趕,樹被砍了,我們只能堵在這裏求個公道,看看還能不能将人救回來。”
“但往來修士皆袖手旁觀。”
“仙君,我們只求個公道,求仙君主持公道。”
“求仙君主持公道。”
站在桑昭和幽月面前的兩人跪了下去,周圍的見狀皆圍了過來,站在遠處的人瞪着雙眼,滿含期盼地望向人群中的一男一女。
這江州城本來就不缺修士往來,但一聽是公孫家,尤其公孫一賢已經是大乘修為,皆不敢輕舉妄動。
偶有幾個出頭的,也被重傷,他們不知求了多少人,卻連那棵長生樹的一片葉子也沒見到。
“哎哎哎,你們快起來。”幽月被眼前的場景唬住,連忙動手扶住自己面前的人。
桑昭一揮衣袖,原本跪在地上的人皆被扶起,她正要開口,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道傲據又得意的聲音,“散了吧,都回去,咱們家主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得罪的。”
那下人穿着印有公孫家家族标識的衣服,身後跟着其他門客,一大群人朝桑昭和幽月走來,“這位道友,不過是只妖,多管閑事可別惹得一身騷。”
桑昭神情冷漠,摘下帷帽放進儲物袋中。
“道不同,不為友。”
“你別給臉不要臉!”那人是金丹修為,一看桑昭周身靈力皆無,便沒将她放在眼裏,手中捏訣,便想動手。
桑昭揮手打散那道法訣,舉重若輕,走出人群,周身威壓放出,面上不耐,“無論生死,今日我定要見到那棵長生樹,否則便別怪我硬闖。”
“你若有本事便自己闖進這結界。”一群人被桑昭怔住,膝蓋一軟,差點就跪下了,煉虛後期的威壓讓他的心有戚戚,但嘴還是硬的。
桑昭忽然心尖一緊。
她與植物一向有感應,現在靠得這麽近,她能感受到葉痕的存在,冷眼望向眼前高聳緊閉的朱門,結界為隔。
她要是再不強行闖進去,葉痕的果子也保不住了。
四周衆人竊竊私語,皆等着桑昭的反應。
少女取出陣盤握在手中,手中結印,霎時間,周遭靈氣湧動,陣盤向上浮起,九星殺陣現世,紅光四溢,一派殺意,眨眼之間已懸在府邸結界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