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韓嶺
言念公子,溫其如玉。
如果說起五皇子韓奕,所有人第一時間想到就是這樣的詞。
他面容溫潤,嘴角常年噙着一抹笑,行事舉止有度,除了身份上的硬傷,沒人能挑出他任何的錯處。
可就是這身份上的硬傷……
章荀之看着韓奕,暗暗嘆了口氣,“殿下折煞老臣了。”
頓了頓,他又說:“殿下過來怎不派人通知老臣,老臣也好親自迎接。”
韓奕拱手,臉上的笑容化開,“冒然來此,本是想向大人求一副字,只是大人這裏人多,子容也不敢打擾,見這園子裏景致頗好,便忍不住逛了,唐突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豈敢。”章荀之也拱手施禮,“老臣拙跡能得殿下歡喜,是老臣的榮幸,既然殿下喜歡,老臣這就命人準備,殿下這邊請。”
“大人過謙了。”韓奕攔住轉身要走的章荀之,“冒然來此本就是子容的不是,怎好還打擾大人。”
頓了一下,他往院中看了一眼,趙桑榆還趴在欄杆上,下巴微微上揚,不知在和身旁的丫頭說着什麽。
韓奕抿唇,面容愈加溫潤,“剛剛路過這裏,見庭院中有女眷,子容不敢打擾,只是桑榆……大小姐似在院中坐了很久,大人還是快去吧。”
話落,韓奕又往院中看了一眼,蓮池因風蕩起淺淺的波紋,趙桑榆扔下耳環的那處早已歸于平靜,什麽也看不出來了。
他垂下眼,臉上又暈着笑,“子容先行告辭,下次再來給大人賠罪。”
章荀之皺眉看着韓奕走遠,背過手繼續往前走,語氣淡淡,“五皇子來過這裏的事,我不希望第五個人知道。”
“是。”紅袖,翠羽對視一眼,“奴婢什麽也沒看見。”
到了亭外,章荀之重重咳了一聲,聲音故意壓得很重,“你一個女兒家怎能這般沒有儀态地趴在這兒,像什麽樣子。”
趙桑榆立刻想起前世在家中是也是這樣,祖父總說她站沒站樣,坐沒坐樣。
她癟癟嘴,“我等太翁等的太無聊了啊。”
“這是理由嗎?”章荀之黑着臉,“你的規矩看來是時候要立起來了,還有昨日給你留的功課,可都完成了?”
“啊?”趙桑榆苦笑,“太翁,我現在都這樣了,什麽也看不見,你讓我每日背書也就算了,這字,我真沒辦法寫啊。”
“還有規矩,一個人看不見,學什麽規矩也沒用啊。”
章荀之不語,走到趙桑榆身邊坐下,“不過是失明,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止規矩,就連功課也全忘了,看看這字,寫的什麽樣子。”
“當年韶華為了練字,日日筆耕不辍,從不敢懈怠,到了你母親,也是日日練習,從未抱怨過,怎到了你這裏,就生出這般多的問題。”
“常言道字如其人,現如今你生了一場病,竟是連這些最基礎的東西都忘了,以後又如何敢說是我章荀之和韶華的後輩。”
趙桑榆不敢回話,低着頭苦笑。
她一個現代人,哪裏懂得古代的生活習性,就連上課的文言文都是簡體字,她又如何會寫這些繁複的繁體字。
現在能做成這樣,便已是她日日告誡自己的效果,若非身體原因和擔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她怎麽可能會是現在這般老實的樣子。
“太翁~”她摸索着拉着章荀之的衣袖甩了甩,“太翁,颦兒什麽都不記得了,現在也看不見,就算練字,那也沒有辦法啊。”
“有辦法,”章荀之端起茶盞喝了口茶,“你幼時頑皮,纏着我給你制了貼,如今正好用的上。”
“什麽貼?字帖?”
“是永字貼。”章荀之放下茶盞,“這永字帖看似簡單,卻包含了所有的用筆習慣,你幼時曾練過幾年,如今重新開始,定不會難。”
頓了一下,章荀之又說:“明日是邀夏,你自去出門玩樂,待到後日,我會日日檢查功課。”
“日日檢查功課。”趙桑榆忍不住苦臉。
她知道所謂的永字八法,自小也練過,但是她練的是硬筆書法,和軟趴趴的毛筆沒半毛錢關系。
“太翁,”她昂着下巴,“颦兒以前的字寫的好看嗎?”
章荀之自然點頭,想到趙桑榆看不見,略帶嫌棄地開口,“你那字,我雖看不上,但是那手簪花小楷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此事莫要再提,你今日早點休息,明日節後,必須将功課撿起來。”
“哦,好吧。”趙桑榆抿唇,洩氣地趴在桌子上,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
第二日一早,翠羽歡快地叫醒了趙桑榆,細細為她上了妝,又挑了衣裳,見趙桑榆一臉的懵然,她笑着道:“小姐,今兒邀夏,大家夥都出去玩呢,這東西兩市也早就開了,外面可熱鬧了。”
趙桑榆自來了古代就一直是早睡晚起,難得起了個大早,竟一時間不适應,腦袋裏昏昏沉沉的。
她掩着唇打了個哈欠,“那也不用這麽早吧。”
“不早呢。”紅袖字門外走進來,放下手中的餐盒,“今兒長樂坊的慈善堂開門,所有人都等着布施,希望今年能消災免禍,順順利利的。”
“對啊。”翠羽接話,“小姐現在起都已經有些晚了,有好些人家都早早起了,現在就等在坊市門口等着善堂開門呢。”
“那我們也要去嗎?”趙桑榆托着腮,語調漫不經心。
她知道布施就是施粥,但是她是純粹的唯物主義者。雖然這次奇奇怪怪地穿越讓她摸不着頭腦,但是相比較布施消災,她寧願去寺廟拜拜,說不定還能再穿回去。
紅袖上前拿起梳子仔細為趙桑榆梳發,“夫人今兒一早就去善堂了,她托青檀姑姑帶話過來,說今年要等着第一個布施,希望能讓小姐一年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夫人還說,”紅袖停了一下,放下梳子,在趙桑榆的腦後挽了個髻,“夫人還說讓奴婢們務必在這個時辰叫您起床,等會兒要趕去慈善堂布施呢。”
趙桑榆了然,任由紅袖和翠羽兩人在她身上比比劃劃,直到兩人滿意,她才終于得空松了口氣。
聞着屋內的飯香,趙桑榆抽抽鼻子,“好香啊,今天早上做的什麽?”
“是花露粥,取得是今年春天的花露和五谷,雲嬷嬷親自熬的,說要供到善堂給菩薩的,用來保佑小姐這一年都平平安安的。”
“所以……”趙桑榆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等着兩人接下來的話。
“布施前是不可以吃飯的,所以這粥不是給小姐的,小姐暫且先忍忍,待到布施結束,小姐再用膳可好。”
果然。
趙桑榆哭笑不得,她揮揮手,“翠羽你趕緊提着這給善堂的東西出去,我聞着鬧心。”
“不是說要去布施嗎,那我們趕緊去吧。”她又說。
翠羽捂嘴偷笑,那這食盒走在前面,“小姐,那奴婢就先出去了。”
“去去去。”趙桑榆嫌棄地揮手,捂着空蕩蕩的胃哀嚎,“那是不是今天一上午就沒有辦法吃飯了。”
“小姐暫且先忍忍。”紅袖也抿唇笑了一下,拿起一個帷帽戴在趙桑榆的頭上,“今兒人多,小姐先戴上帷帽,萬不可摘下來。”
到了長樂坊,那裏早就開了門,門口排了長長的隊伍,熙熙攘攘的,人聲嘈雜鼎沸。
翠羽掀開簾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門口那堆穿着甲胄的士兵中間夾着一個綠衣小丫鬟,正踮着腳來回走着。
翠羽放下簾子看着趙桑榆,“小姐,馬上就到了,夫人派了玉竹在坊市門口等着我們。”
“那讓她上來吧。”
“是。”翠羽應聲,指揮這趕車的把式在在坊市門口停下,她探出頭朝玉竹招招手,拿出寧國侯府的腰牌在守門的幾人面前晃了晃,“玉竹,快點上來。”
玉竹面上一喜,上車後匆匆行了一禮,看着趙桑榆忙道:“小姐可是來了,夫人現在已經在善堂裏等着了。”
“聽說母親來很久了?”趙桑榆開口詢問。
“是啊,夫人一大早就趕過來了,早早等在第一個,生怕趕不上今年的布施。”
“那快點走吧。”
幕布遮蓋着的馬車咕嚕嚕前行,路邊等待着的行人眼含羨慕,偶有零落的幾聲感嘆也漸漸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消失不見。
韓奕背着手,手裏拿了一柄扇子,不時地輕扇着。
他身邊站着一個年輕的男子,正是那日和他一起自城門策馬走過的七弟——
韓嶺。
“五哥在看什麽,怎麽不走了?”
韓奕收回目光,“沒什麽,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概是聽錯了。”
韓嶺不以為意,拿在手裏的玉簫轉了幾轉,“今兒這長樂坊最是熱鬧,你看看這坊中百姓,一個個拼了命地往慈善堂去,五哥可也願意一起。”
韓奕搖頭,“此事我就不湊熱鬧了。”
“那正巧了,弟弟也不打算湊這趟熱鬧了,”韓嶺拿着玉簫不時敲打着手心,“不過弟弟聽說那芙蓉樓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百花釀,這芙蓉樓的老板難得大方一回,今兒全都拿了出來,五哥可願一同去。”
“卻之不恭。”
韓嶺哈哈一笑,率先擡步往前走,“那五哥正好借此次機會比比是這芙蓉樓的百花釀好,還是你那府裏桑榆樹下的九釀佳。”
“我看你是對前兩天的玉泉不滿意,故意借機損我。”
“五哥可算是看出來了,弟弟別的就不想,就像要你家那顆桑榆樹。”
“什麽?”
韓嶺轉過身,臉上帶着爽朗的笑意,“五哥你家那顆桑榆樹……下的九釀。”
“你啊你……”
韓奕哭笑不得,“這九釀的釀造手法特殊,最早的那一批也只能等待今年8月後才能開壇,現在還不是時候。”
“是嗎?”韓嶺背過雙手,“那五哥可是要記得,待到八月,你可是要讓弟弟飲個痛快,不然……”
不等韓奕開口,韓嶺笑着又說:“不然,弟弟可是連你那府裏的桑榆樹都給拔了,栽到我自己院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