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動搖
動搖
顧息沒有把自己靈根好轉這件事情透露出去,除了一直知情的李尋。
聽栖對他千叮咛萬囑咐,不要把戚風草的事情說出去,畢竟這般能夠修補靈根的靈物,一旦被別人知曉了去,怕是會引來不詳之災。
李尋知道之後,便欣慰地拍着顧息的肩膀,感嘆道:“不容易啊。”
顧息笑容裏帶了點釋然和腼腆,他感激地攬着李尋的肩膀,緊緊擁抱了一下李尋,說道:“……謝了。”
他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當真能夠有這一天。
洞府裏的茶幾上放着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有用羽毛鈴铛做成的玩具,有精巧的針織玩偶,還有用油紙包着的酥香糕點和各種口味的魚幹 ,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李尋注意到了,問道:“這些都是什麽?以前沒見你一次性買過這麽多東西……給聽栖的?”
顧息笑了笑,說道:“對。我以前……總是因為我的靈根郁郁不歡,小栖又從小就懂事,我不經意間忽略、照顧不周的時候,他卻總是反過來照顧我、安慰我。”
顧息曾經因為靈根殘損,體內靈力不足,經常需要借助靈石之中的靈力來輔助修煉和打坐,因而顧息從小到大,燒掉的靈石幾乎數不計數。
小貓對什麽都慷慨大方,把一堆狐朋犬友領到家裏玩的時候,小貓房間裏有什麽他們吃什麽,有什麽他們打劫什麽,如同蝗蟲過境一般風卷殘雲,片甲不留。
唯有房間裏存放的靈石,他那群妖同伴們是碰也不會碰,走的時候甚至還會偷偷丢一些在房間的角落裏。
最後,那些靈石都會被小橘貓收集起來,偷偷叼進顧息的枕頭底下。
李尋嘆息般拍了拍顧息的肩膀,說道:“破費了。”
顧息笑了一下。
李尋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忽地說道:“我行醫多年,竟是不知道這殘損靈根能有另外的治療方法,若是當真有效,那小栖當真是為了你煞費苦心吶。”
顧息笑了笑,說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小栖為了我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我真的很感激他。”
屋裏點着羅什香,顧息随手熄掉,道:“阿尋,以後不用幫我點羅什香了。點了這香,小栖都不愛回家了。”
李尋诶了一聲,也跟着進了屋,忙道:“哎呀我沒注意到,不好意思啊!以後不點了,你放心。”
說罷,李尋哎喲一聲,沖他高高興興地擠眉弄眼道:“不過我們顧大煉器師,以後也用不着這小小羅什香了!”
顧息笑道:“阿尋折煞我了。”
他伸手擺了擺,示意李尋不用道歉,随後把放在桌上的各種禮物一一收進儲物錦囊。
然而就在某一時刻,顧息的靈根驀地緊縮刺痛,像是忽然被某種無形尖銳的物品生生紮入一般。
顧息神色劇變,不過片刻便忍不住擡手捂唇,驀然咳出一大口血!
李尋同樣神情一變,連忙上前扼住顧息的脈搏,臉色驟然難看起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顧息咽下喉間的腥甜,一手死死按住腹部內府處,感受着那已經開始出現好轉跡象的靈根忽然如腐敗之花般迅速枯萎,甚至還出現了近乎反噬的現象。
顧息腦中一片空白。
李尋簡直比他還急,連忙把顧息按在椅子上休息,一邊給他輸送靈力,一邊叮囑道:“沉心靜氣,別慌,我看看。”
顧息攥住李尋的手指節幾乎沒有血色,他不敢去觸碰那擺在眼前的殘忍可能性,于是只能強行壓抑着顫抖,說道:“……怎麽樣?是副作用還是?”
“……”
李尋臉色難看,按着他的脈搏把了又把,又不信邪地用靈識探查顧息體內好幾遍,最終才低低嘆息出聲,說道:“你的靈根分明已經開始好轉了,怎麽如今……不僅沒有正常生長,卻還開始出現衰敗的現象。”
“即使我注入再多的靈力……也沒有辦法遏制住靈根衰敗的趨勢。”李尋痛惜道,“你是不是經常用到靈力透支,卻還依舊在壓榨靈根?你不知道你的靈根有多脆弱麽!我……我早就說了,你這麽拼了命地煉器修煉,早晚會出事的!輕則靈根徹底壞死,重則威脅至生命!”
顧息心髒一痛,嘴唇白得幾乎沒有人色,手指用力攥緊,近乎痙攣。可他看起來似乎還是有些茫然的,不敢相信的,“可是……可是,我不是,有戚風草麽?”
為什麽之前的戚風草可以立竿見影地起效,而且沒有任何副作用和不适,而到如今的最後關頭卻急轉直下,驟然出現如此嚴重的狀況。
如果原先就因為顧息靈根多年透支過度落下了病根,難道不應該早在吸收戚風草的最開始就出現問題的端倪麽!?
可是顧息從一開始,就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異樣!
顧息強行運轉周身靈氣,試圖将體內的異樣和刺痛強行壓制下去,越急體內出的血越多,到最後他幾乎焦躁地想要掀桌,想起上面還有送給小栖的禮物,于是強行忍了下來,說道:“阿尋……還有救嗎?我能怎麽做……我還能怎麽做?”
李尋焦頭爛額道:“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這戚風草若是當真管用,我當然十分替你高興,可是,可是就連我也不知道這戚風草的來源和效用,它的來源是否可靠,究竟有沒有副作用,亦或是到底能否用在靈根嚴重殘損萎縮之人身上……我都不知道啊!”
顧息心裏一涼。
李尋嘆了口氣,頹然坐下,說道:“我不是故意危言聳聽。只是……我行醫多年,從未聽說過所謂戚風草的名號,更是從未見過除了、除了天生靈骨之外的東西能夠治愈天生殘損。”
“……顧息,你同我說實話,小栖知不知道他的靈骨可以救你的命?”
“……”
顧息緩緩轉頭,盯着李尋。他喉間滞澀半晌,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知道?還是不知道?
誰知道呢?
李尋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不知道小栖是怎麽想的。”
李尋嘆道:“小栖這麽善良,若是知道他的靈骨可以救你的命,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的。你沒有必要懷疑他,那戚風草也許只是一個意外,小栖可能真的以為戚風草可以治愈你的靈骨,所以才拿來給你服用吸收的。”
“……”
顧息深深閉眼。
小栖……知不知道呢?
如果小栖知道的話,那是不是意味着小栖就這麽地看着自己掙紮浮沉如此多年,寧願拼命熬幹自己都不對他下手,卻依舊無動于衷呢?
小栖如果不知道的話……為什麽他可以拿得出來一種所有人都沒聽說過的神藥,這味神藥卻又恰好能夠解顧息燃眉之急,救他的命呢?
到底是為了穩住自己不要生出動手傷人的心思,還是他當真半點不知道?
顧息只覺得自己的道心正在劇烈動搖着。
他死死掐住額角,渾然不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他只是頗有些自嘲地說道:“你也懷疑吧?其實我也懷疑的。我曾經……有那麽一瞬間,懷疑過這個所謂的戚風草,其實可能是……可能是,”
顧息停頓片刻,喃喃道:“可能是……小栖的靈骨所化。”
可是他不敢去求證,不敢去深究,不敢再繼續深想下去。
這個污濁的世界上,當真會有人願意為了一個無牽無挂,不過随手施與過救命之恩的陌生人,願意将自己今生唯一的修道根基拱手相贈嗎?
當真有人寧願忍受剖骨之痛,忍受後半生碌碌無為靈力盡失的庸碌之痛,只為還清那随手贈與的、只以道德為約束的救命之恩嗎?
顧息不知道。
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道之中,沒有立身之本,就意味着無盡的欺辱欺淩,意味着永遠也擡不起頭。
顧息受夠了被人罵天生的廢物,受夠了只能永遠茍活在別人的光芒之下,受夠了沒日沒夜拼命想要努力改變現狀卻只能面對越來越糟糕現狀的無力。
有人會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忍受這一切嗎?
顧息真的不知道。
所以顧息只能以己度人。
……他不敢信,也不敢賭。
可是這個結果,分明是他從最初收養小貓的時候,就隐隐祈盼着的結果。
從小受到的教育讓顧息做不出來見血封喉的事情,他隐含愧疚地加倍對小貓好,絕望地希望這樣的救世菩薩能夠降臨在自己身邊,能夠讓自己免去一切道德和良心上的指責和懲罰。
只是可笑的是,心懷不軌和心軟愛意終究難舍難分,他越來越把小栖當成家人,越來越心軟,越來越不知所措。
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顧息卻又不敢真的相信了。
救世菩薩究竟是真的呢,還是這一切從來只是顧息的一廂情願呢?
天生靈骨的事情傳遍了整個蓮間域……小栖當真不知道嗎?當真……就沒有一點動容嗎?
有人驀地拍了拍他的肩。
顧息紅着眼睛擡起頭,看見李尋語重心長地說道:“他知不知道,現在看來已經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李尋低聲說道,“我會不顧一切救我的恩人。”
“我只知道,你唯一能夠掌握在自己手裏的自救方法,是聽栖的天生靈骨。”
*
小橘貓漆黑的瞳孔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他心神一動,倏地從上面跳了下來。
聽栖本意是想直接跳到地上的,然而不等他準備好四爪落地,就驀地落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相允凝伸手,穩穩接住了他。
“……”
橘白貓團仰起頭,貓腦袋枕着相允凝的手腕,就這麽眨着眼睛看向相允凝。
小貓沒出聲沒跑掉,相允凝自然也不可能主動把貓放走。
小橘貓小聲咪嗚了一下,他四爪朝天,勾着爪爪任由相允凝抱住他,貓腦袋則抵在相允凝的懷裏。
說出來大概有些羞恥,聽栖真的超級吃相允凝這種什麽也不說但是什麽都會想着念着的,寡言少語的行動派。
太吃了,以至于當小橘貓戀戀不舍地蹭完相允凝的手腕之後,才後知後覺他們之間還處于吵架冷戰的狀态之中。
小橘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舔了舔爪,然後主動說道:“我真的很好,沒有任何問題,不信的話,你來看吧。”
想要騙過相允凝,是一件十分有難度的事情……但不代表一定做不到。
天生靈骨是骨,卻也不是真正的骨。
靈骨附着在脊柱上面,若是探入靈識,便可看見脊椎處散發着一團熒熒的白色微光,那便是了。
天生靈骨本就難見,真正親眼見過天生靈骨長什麽樣的人便更少見了,除非相允凝自己就有天生靈骨,否則就算冰冷魚是千年老妖見多識廣,也不一定真正見過天生靈骨的真正模樣。
——也就是說,如今就算聽栖把自己的靈骨展示出來,任由相允凝如何檢查,相允凝也不一定能夠察覺得出什麽異樣。
因為這靈骨長在聽栖的身上,只有聽栖才知道它完整時候的模樣和狀态是什麽樣的,靈骨多了少了狀态變了,最清楚的人莫過于聽栖自己。
相允凝既未見過靈骨原來的模樣,又如何知曉靈骨如今被渡走了大半?
相允凝便依言,伸手在小貓的體內徹徹底底地探查了一遍。
……
小貓新奇地看着相允凝的靈識從自己體內鑽出來,沒忍住好奇地伸爪去撲那縷靈識,一邊說道:“怎麽樣?”
靈識不躲小貓的觸碰,随着相允凝的意志無聲纏上小貓雪白的貓爪,任由他夠來夠去地玩。
相允凝沉默了半晌,說道:“還好。”
靈骨還在,模樣看起來比較完整,沒有被生硬剖走的痕跡。
相允凝看見小貓靈骨依舊還完整健在的時候,心中的疑慮便已經消減了不少。
只是聽栖的靈骨散發出來的氣息還是比相允凝想象中的要弱上一點。
雖然小橘貓大多時候都顯得笨笨的,然而相允凝可沒忘記他們初見之時小貓靈活迅捷的反應力和敏銳的身手。
那時候聽栖展現出來的敏銳和他如今本身的妖力根基……總讓相允凝覺得不太相符。
見相允凝還是一副探尋的眸光,小橘貓在金發鲛人的身上來回打了個滾,吸引來相允凝的注意力之後,小貓這才咪道:“我承認我是個天才,但是天才也是需要勤奮和努力的!你總不能把我的強大全部歸結于我的靈骨吧?”
“……”
相允凝揉了揉小貓腦袋,道:“也是。”
小橘貓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印着漫天星河,看起來亮晶晶的:“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嗎?”
相允凝道:“戚風草是從哪得的?”
小貓說道:“你為什麽不回答我。”
相允凝道:“你給的?”
小貓從冰冷魚懷裏掙紮着跳下來,傷心地沖着相允凝咪道:“不講信用,壞魚!!”
相允凝耐心地說道:“七天。等顧息吸收完戚風草,徹底好全了,從此天高海闊任你去。”
小貓眼淚汪汪:“說得好聽,本來不就是任我去嗎!我現在除了碧落殿之外的地方都去不了,還不是因為你把我關在這裏!”
“冰冷魚你到底講不講理!!!”
相允凝:“……”
相允凝輕咳一聲,自覺确實有些強詞奪理了,于是一點一點地哄道:“聽栖。就這幾日,往後你想要本座如何賠罪,本座都應允。”
橘色小貓扭頭就走。
玄衣男人跟了上去,寸步不離地跟在小貓身後,低聲說道:“答應了?”
不答應又能怎樣?
他還能強闖出去不成?
小橘貓尋了一處隐秘而低矮的陰影處,随後氣悶地鑽了進去,再也不肯理強盜魚了。
這個角度,相允凝看不見小貓躲在裏面幹什麽,他默然片刻,輕輕說道:“抱歉。”
“……”
漆黑的犄角旮旯裏傳來了一聲悶悶不樂的咪嗚:“等你放本貓大王出去,我就原諒你。”
相允凝自然地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從小貓鑽進去的口子裏遞進去了一包半開的溫熱魚幹。
在相允凝預料之中,小貓也許會氣得直接把吃的丢出來,給他伸進去的手咬上一口,再用伸了尖銳指甲的貓爪洩憤似地撓上幾下。
然而這些都沒有。
小貓氣憤地叼住相允凝的手……松口的時候把相允凝指尖撚着的魚幹順走了,還順便在相允凝的手指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白色凹陷。
那是小貓咪的尖牙輕輕咬出來的痕跡。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裏寵着的……橘白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