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電話
第5章 電話
鐘慎生氣可謂極其稀罕。平時漠然應對一切,情緒不外露的他,竟然一下午沒接經紀人的電話,微信也拉黑了。
唐瑜被迫反思自己究竟哪句話踩了他的雷,思來想去,可能不是單獨某句話的錯,而是因為話太多了。
至此,即使唐瑜再不會看人臉色,也知道自己該閉嘴了。
深夜睡不着,她甚至有點“emo”,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沒什麽本事,抛開奚微的影響,她對鐘慎還有多少幫助?難怪某些同行表面笑眯眯叫她姐,背地裏卻嘲諷她狗仗人勢。
鐘慎不會看不出這一點,但從未想過炒了她。
話說回來,當年鐘慎出道,為什麽選她當經紀人,也是個謎。
那是2016年的夏天。唐瑜先于奚微認識鐘慎,在一家不靠譜小公司擔任實習星探的她到處拉人出道,忙活兩個月未果,眼看要失業時,正好遇到鐘慎。
唐瑜的腦子不算特別好,眼光卻還可以。她一眼認定鐘慎是潛力股,簽回公司必定能升職加薪,于是施展畫餅大法,誇口能把鐘慎捧成大明星,忽悠鐘慎簽合同。但鐘慎看着單純,人卻不傻,禮貌地拒絕了她。
故事本該到此結束,但沒過多久,奚微出現了。
至于“奚微出現”和“鐘慎選她當經紀人”之間有什麽必然關系,唐瑜一直以來似懂非懂。她只記得,某天晚上,因為即将失業而瀕臨崩潰的她在海戲校門口亂逛,祈禱天降良機,有腦子不好的學生能簽了她手裏那份看起來像詐騙的經紀合約。
逛到天黑,也沒人搭理她。突然,一輛勞斯萊斯開了過來,車門打開,走下一位像電影角色的黑西裝司機,此人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請後座的人下車。
唐瑜沒見過這場面,以為後座會走出一個氣派的大人物,但沒想到,下車的是鐘慎,穿着普通衛衣,廉價牛仔褲,白球鞋,面色抑郁,眼睛有點紅。
當時鐘慎剛上過熱搜,唐瑜識趣,知道他有更好的機會,不可能再簽自己了。沒想到,鐘慎跟司機道別後轉頭看見她,竟然主動走了過來。
鐘慎說:“你想不想當我的經紀人?”
唐瑜:“啊?”
鐘慎自顧自說:“他那邊的人我有點憷,不如就你吧,知根知底。”
唐瑜:“……”
彼時唐瑜還不認識奚微,不知道“他”是指誰。後來得知,竟然是奚運成的親孫,華運集團繼承人,唐瑜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然後唐瑜借鐘慎的光,炒了自家公司老板,到奚微手下上班。
準确地說,是奚微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的一家公司上班。
——華運集團版圖龐大,幾乎各行各業都有涉足,文娛産業只是奚家資産中不算重要的一部分,奚微平時都不太過問,但在業內也已經是頭部了。鐘慎的經紀約就挂在由華運控股的星繪娛樂旗下。
奚微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用唐瑜身邊某位小姐妹的話形容:有些人像童話裏的王子,令人心懷憧憬,幻想與他産生交集。而奚微比王子還遙遠,你看一眼就知道,他這輩子不可能跟你有什麽關系,想都不要想。
唐瑜躺在床上,突然猛一激靈。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鐘慎那麽生氣,不會是因為她反複強調奚微不會愛上他吧?否則她說的其他話,也沒什麽不合适啊。
回想鐘慎過去的種種表現——
“……”
唐瑜瞪大眼睛,陷入了難以确定的疑惑和呆滞裏。
**
12月30號,早上,鐘慎終于把經紀人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他不解釋自己的行為,唐瑜也沒敢管他要解釋,兩人默契地絕口不提此事,按照原計劃恢複工作,趕通告。
廣告拍完,有個雜志專訪,然後是電視臺跨年晚會的錄制。
每年到這時候,鐘慎是各家電視臺争相邀請的熱門嘉賓,但他一般不會接受直播晚會的邀請,只接錄播。因為多數時候他要陪奚微跨年,沒時間登臺。況且他是演員,不擅長歌舞,參加也只是湊無聊的熱鬧罷了。
今年照舊,鐘慎在預錄的晚會裏唱了一首歌,結束後乘保姆車回家。
唐瑜跟他的氣氛還沒從拉黑的尴尬裏恢複,有點僵硬地沒話找話說:“季星聞為了蹭你的熱度,今天也穿白衣服,不用看我也知道,晚會一播,各大平臺又要讨論你倆誰穿白色更好看了,啧。”
捆綁炒作是娛樂圈百試不爽的良方,季星聞便深谙此道。他是當今除鐘慎之外,數一數二的流量男星,靠古偶發家,前陣子塌房的隐婚小花今年爆火的那部電視劇,男主就是他演的。
按理說,鐘慎只拍班底強大的正劇和大導電影,跟他戲路不同,不算競争對手,但架不住季星聞愛蹭,而且蹭得很聰明,動辄發表一番“鐘慎前輩是我偶像”之類的言論,引路人好感,其實他只比鐘慎晚出道一年,真實年齡甚至比鐘慎還大幾個月,怎麽算都不是後輩,真不知他怎麽好意思開口的。
鐘慎向來不理會,唐瑜卻很讨厭這男的,提起便罵:“演技不提升,臉皮倒是越來越厚。聽說他想轉型,苦于接不到在女主劇裏當挂件之外的好資源,着急上火,到處拜山頭呢。”
鐘慎面無表情道:“人各有路,我也沒比他強多少,運氣好點罷了。”
“……”
他不知是寬容還是自我譏諷,唐瑜聞言哽住,不會接話了。車裏一陣沉默,過了片刻,鐘慎突然說:“跨年夜我有安排,如果有通告幫我推掉。”
唐瑜連忙說:“奚總找你嗎?放心沒安排,我明白的。”
鐘慎卻沒正面回應,找他的似乎不是奚微。他低着頭看消息,車窗外急速掠過的霓虹不斷照亮他的側臉,明明暗暗,光影交疊,猶如一段隐晦的電影鏡頭,無聲之中有所預示。
唐瑜欲言又止,沒敢再問。
**
2023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奚微在海京市地标建築——京心塔的頂樓打麻将。
不是他攢的局,但他在哪兒都是焦點,好幾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他摸牌的手上,然後沿手背向上,掠過袖口,躍上手臂,小心地看一眼他的臉色,暗中揣摩他情緒如何,适不适合找話題搭讪。
奚微不喜歡吵鬧的場子,今晚人不多,七個,四個坐着打牌,三個站着當觀衆。攢局的人叫賀熠,勉強算奚微的發小,不過關系沒表面那麽好,同一階層的普通熟人罷了。
賀熠今晚帶了個明星來,說是想給奚微引薦一下。是個男星,叫季星聞,不知怎麽搭上賀熠這條線的,可惜賀公子是直男,否則也用不着送到奚微面前來。
房間裏燈照輝煌,氣氛正好。幾輪下來奚微手氣不錯,心情自然也愉悅。——他來之前不知道有季星聞這加塞的節目,不過見了也沒當回事。
他不給眼色,對方也不敢有反應,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偶爾在賀熠的慫恿下幫忙摸張牌。這時手一伸,又摸一張,翻開來看,剛好是奚微要和的牌:七萬。
奚微低聲一笑,把牌推了:“怎麽一直是我在贏?不玩了。”
“他們膽子小,不敢贏你呗。”賀熠說,“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單純的菜。”
大家配合地笑起來,季星聞的手指微微發着抖,給奚微點煙。賀熠道:“他不抽,平時酒也喝得少,沒這愛好。”
奚微這才看了對方一眼。能做演員的長相自然不差,但要跟鐘慎比,也談不上多好。
“我們奚哥哥眼光高着呢,一般人入不了他法眼。”賀熠是人精,看似貶低季星聞,實則幫他鋪墊,“我昨天就說,你來也白來,腦子裏沒點東西,人家跟你聊天,話不投機半句多。你知道他平時喜歡幹什麽嗎?研究哲學。哎喲我連那些書名都看不懂,你上過幾年學,能懂嗎?”
季星聞腼腆地低頭:“不太懂,但看過一點。”
賀熠道:“說來聽聽,你看過什麽?”
奚微心裏好笑,冷眼看着他們一唱一和,演相聲似的。
結果沒想到,還真是演相聲,馬上季星聞就像報菜名似的報了一長串著名哲學家的名字,什麽柏拉圖,黑格爾,康德,尼采,伏爾泰,還提了句老莊,說他也喜歡道家思想。
奚微不說話,只看着他。季星聞瞥見他表情,冷汗要下來了,下一句臺詞頓時卡殼,十分草包地說:“我、我還看過——”
“得了,你啥也別看了。”賀熠嘆氣,“不中用的東西。”
他一點不給季星聞面子,奚微反倒要打句圓場:“術業有專攻,演員懂演戲就行了。”
賀熠道:“他演技也不怎麽樣,比不上你身邊那位,叫什麽來着?鐘慎。”
奚微面無表情。
賀熠道:“今天他怎麽沒陪你呢?晚上多無聊,把他喊來一起熱鬧下呗,剛好我們七個人,加他能湊兩桌,怎麽樣?”
奚微一般不帶鐘慎出來,雖然他們是包養關系,但總歸是私下的事,帶到這種場合有點不倫不類,讓鐘慎接受旁人審視,顯得特別低人一等。就像這個季星聞,尴尬。
但往年都是鐘慎陪他跨年,鐘慎一般會空出時間等他消息,今年叫來打牌也未嘗不可。
奚微拿起手機打電話,旁邊幾人都看着。
不料,他撥了兩遍,鈴音響過幾十聲——鐘慎竟然沒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