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界線
第8章 分界線
“能不能別抛棄我”,和“把你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一樣,都是努力讨好奚微的一環。奚微不回答,鐘慎也不會真的期望他點頭。他們之間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聊天不如行動。
冬夜的淩晨五點,不适合起床也不想再睡,是親熱的最佳時機。鐘慎把浴袍扔到地上,熟練地摸黑打開抽屜,拿出需要用的物品。但還沒做什麽,奚微忽然按住他肩膀借力一翻,強迫他調換了位置。
奚微在這種事上向來随心所欲,從來沒有羞澀的時候,但也不會表現得特別開放。好像不論他怎麽做都是理所應當、順其自然的,不值得用羞澀來遮掩,也不值得用開放來炫耀。
鐘慎恰恰相反,不論有過多豐富經驗,都難以開口調情,一點帶顏色的臺詞都不講,嘴巴閉得比平時還嚴。
但不說話也不代表沒交流,每當這時他的眼神就特別有內容,是想要還是難忍,或者剛親完奚微又忍不住要親卻覺得太黏人是缺點不得不努力忍耐時的煎熬,都鮮活地呈現在眼裏,再于無形之中凝成汗水,揮灑到奚微滾熱的皮膚上。
能維持長期關系,對方有魅力很重要。
鐘慎話少,奚微卻不吝于誇他。但誇獎也是居高臨下的腔調,就像有時奚微難得陪小黑小白玩一會兒,丢出飛盤,它們迅速地叼回來,奚微便寵溺地摸摸狗頭,誇它們乖。
正因如此,鐘慎在床上其實不太乖。奚微能感覺到,他不愛聽誇獎,他更喜歡在奚微底線的邊緣試探,有時在線內,有時不聲不響越線,見奚微皺眉,再不動聲色地退回線內,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但這種事并不那麽好控制,上頭也是常有的。最過火的一次發生在某年七夕。那天他和奚微喝了點酒,奚微八分醉,鐘慎醉沒醉看不出來。他們在書房的沙發裏——原本是來書房拿書,奚微醉得字都不識得,仰頭盯着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書架,專心尋找,一言不發。找了幾分鐘後,可能奚微自己都忘了剛才想找什麽書,就站在那兒發呆,不走也不求助,表情活像在自家的書房裏迷路了。
就在奚微堅持不懈地思考自己究竟想找什麽時,突然被鐘慎從背後摟住,然後他稀裏糊塗地被按在了書櫃門上。
從書櫃到沙發。奚微醉得厲害,罕見地喪失控制力,沒對鐘慎不規矩的行為表示拒絕。不拒絕就等于接受,鐘慎可能也喝得神志不清,什麽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不止一次。
最後一次奚微才堪堪醒酒,臉一沉要發火。但鐘慎有時也挺會裝傻,不解釋不道歉,把鍋推給酒精,再配合裝睡,睡醒一覺“後知後覺”地認錯,說自己好像幹了不該幹的事,實在對不起。
“……”至今奚微也不确定他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
但奚微主觀認為是裝的。今晚舊戲重演,鐘慎又想試探他的底線。
用奚微在上的姿勢,鐘慎身處其下,腰腹緊繃,每一下顫動都仿佛在對奚微進行無聲的請求,希望他點頭,容許自己留在裏面。
平時奚微不會答應,可今晚吵過一架,氣氛竟然莫名地升溫了。鐘慎的乖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有誠意,對他的渴求也不似作假,像一個腦袋裏除伴侶什麽都裝不下的純正戀愛癡,不要尊嚴不要人格,只要他的寵愛。
奚微不吝啬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寵愛,俯身扣住鐘慎的下颌,用讓他疼的力度,給了他一個賞賜般的吻。然後容下他的所有誠意和癡,微微蹙着眉,像一株美麗植物,靜默無聲地接受雨水灌溉,直到雨停。
……
**
再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窗簾半開,漏進一線光。
奚微無意識地一翻身,撞到了鐘慎肩上。
“……”從神态判斷,鐘慎早就醒了,由于一條手臂被他枕着不方便挪走,才堅持當枕頭,讓他睡到現在。
“餓嗎?想吃點什麽?”鐘慎問。
奚微拿起手機看了一眼,11點26分,最近他起床最晚的一天:“你自己吃吧,我要出門。”
“去哪兒?”
“回家過元旦。”
奚運成是一個傳統老人,奚家規矩很多,比如家人一定要住在一起,就算身在外地,逢年過節也一定要團聚。但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奚微不守規矩。他甚至是目前為止,奚家三代人中唯一搬出來獨居的。
有他開先河,他姑媽家的弟弟奚岚也想搬,但被父母摁住,沒勇氣挑釁祖父的權威,一直很怨念。
奚微下床洗漱,然後去隔壁衣帽間挑衣服。他走到哪裏鐘慎就跟到哪裏,乖順的勁頭從昨晚到現在竟然還沒消。
外面雨早就停了,往樓下一望,花園裏潮濕的土壤被小黑和小白刨出好幾個坑,遛狗的管家正牽着繩子被狗遛。奚微見狀笑了一下,轉頭發現鐘慎在看自己,他了然道:“昨天的事我當沒發生過,你不用緊張。”
鐘慎含糊地應了聲,也給自己找衣服穿。
鐘慎在這裏有一個自己的衣櫃,為的是萬一出意外,不至于沒衣服換洗。他和奚微的尺碼不一樣。
——有衣櫃,有洗漱用具,了解房間陳設,記得門鎖密碼,有鑰匙,有單獨車庫,是寵物的第二主人。
除了不會每天留宿之外,鐘慎和奚微的關系已經和同居無異。
其實奚微不是沒想過,可以跟鐘慎維持一輩子。這種設想與鐘慎本人無關,只基于奚微的自我規劃:将來怎麽過。
他的生活裏有管家,司機,秘書,廚師,每位都不可或缺。他不會動辄考慮“我什麽時候炒掉他們”,生活的舒适來源于穩定,能不變則不變。
鐘慎本質上跟這些人并無不同,但又非常不同。
不論管家,司機,秘書,還是廚師,都可以有自己的家庭和不受老板幹擾的私生活,但鐘慎不能有。
鐘慎在為他工作的期間,一切都屬于他。
所以客觀審視這段關系,它必然不能長久,沒有誰甘願永遠不平等地伺候另一個人。否則鐘慎也不會那麽想上岸了。
那麽回到最初的問題:将來怎麽過?
奚微最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無關鐘慎,因為家裏希望他結婚,正如外界傳聞,他未婚妻的人選已經定下了。
但和傳聞不同的是,奚微對異性無感,自然不會欺瞞對方。以他爺爺的傳統道德觀,也不容許他這麽做。他們安排的未婚妻,其實是奚微的同類,同性戀。對方和他一樣,迫于家族壓力,需要一段有名無實的形式婚姻來鞏固家族利益。
前段時間出國,奚微便與對方當面商談過。但此事說來話長,奚微心裏不大願意,仍處于考慮階段。
今天回家過元旦節,免不了又要提起,奚微還沒出門就覺得厭煩了,很遺憾自己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沒祖沒宗就好了。
他換完衣服,鐘慎同時換好,跟他一起下樓。
走出幾步,奚微敏銳地回頭:“鐘慎,你今天是不是有點太黏了?”
“……”鐘慎聞言一頓,“有嗎?”
“我昨天話說得重,但那些大多是氣話。”奚微不喜歡別人過分的殷勤,委婉道,“有些事你心裏有分寸、能記住就好。我的脾氣也沒那麽大,需要你從昨晚哄到今天。”
鐘慎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自己不只是在哄人,但很不巧,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鐘慎擡起一看,是他爸的來電。
奚微近距離掃了眼屏幕,在他不經意的注視下,鐘慎竟然遲遲沒有按下接聽鍵,似乎不打算接。
奚微無語:“你爸的電話也不方便我聽?”
“……沒有。”鐘慎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接了。
但不論他接或不接,奚微沒興趣聽他們父子聊什麽,轉身走到門口,給司機打了聲招呼,準備出發。
雖說不想聽,可奚微心裏實在莫名,鐘慎跟妹妹通話要躲開他,跟父親通話也要躲開他——有什麽好躲的?
搞得像特務一樣,必須保密。他們鐘家哪有什麽秘密是他不能聽的?
以前也這樣嗎?奚微後知後覺地回想了一下,沒印象,鐘慎好像沒在他面前接過家人電話。
據他所知,鐘慎因為太忙,和家人聯系得不多,這幾天反而比平時頻繁些。
奚微腦海裏閃過某年春節,他見到鐘家人的畫面。
那年奚微跟父母鬧了點不痛快,年沒過成便摔門而出,給鐘慎發消息,命令鐘慎也不準過年,來陪自己。
鐘慎從不拒絕他的要求,只說沒開車回家,等會兒打車去找他。奚微當時正在外面開車兜風,離得不遠,于是便轉過兩條街,親自來到了鐘家樓下。
如果他們是朋友,來都來了,奚微應該上樓拜年,也可以留下吃頓飯。但不論鐘慎還是鐘氏夫婦,都沒有能讓華運太子親自登門拜年的面子。
奚微端坐在車裏,瞥見單元樓裏走出四個人。鐘慎在前,父母和妹妹在後——他們可能是考慮到自家需要反過來給奚微拜年,才這麽齊整地出門,但這麽做又叫臉皮薄的人有些尴尬,所以只遠遠地看奚微一眼,沒走近。
宛如雙方之間橫亘一條無形而不可逾越的分界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奚微也只隔車窗漫不經心地瞥了兩眼,連鐘慎父母的表情都沒看清。
他的存在不是秘密。在鐘家人眼裏,可能當他是上司或者別的什麽,不重要。總之,不論鐘慎怎麽編謊話,奚微都不會故意揭穿,有必要躲着他接電話嗎?
越想越莫名其妙,奚微回頭看了鐘慎一眼,那邊的通話剛好結束。
平時不關注時沒察覺,現在留神一打量,鐘慎接完電話後情緒似乎變差了,剛才那股惹人膩煩的黏人勁也消失不見,回歸常見的沉默狀态。再定睛一看,又像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這才是私事,奚微無意過問,鐘慎明顯也不打算傾訴。發覺他的目光,鐘慎即使情緒不好也不忘自己身份,主動走過來問:“我陪你出門好不好?”
奚微當他是客套話,理所當然拒絕:“我回家,你怎麽陪我?”
“給你當司機。”鐘慎竟然是認真的。
他不像一個行程排滿的頂流明星,倒像是一點正事也沒有,滿心只想圍着奚微轉,“你進去吃飯,我在外面車裏等,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