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類

第21章 同類

朋友,對奚微來說其實和愛人一樣,是陌生的。

——如果說賀熠之流算朋友,他的朋友不少,但如果不算,他就沒有朋友了。

朋友這身份很微妙,靈魂知己是朋友,泛泛之交也是朋友。有些朋友無話不談,有些朋友只在朋友圈點贊,彼此之間不具責任和義務,疏遠也不用打招呼,不聯系就是了。

至于奚微和鐘慎算以上哪一種,可能都不算。

奚微在來醫院之前沒想過要和鐘慎講什麽,順其自然講完那些話,自己心裏也有些難言的震動。

在将近一個月前,2024年的第一天,鐘慎送他回家過元旦。那天面臨家裏催婚,爺爺反複提醒的人要有遠慮,奚微心情煩躁,被迫計劃将來,考慮是否要建立新的婚姻關系,同時也重新考慮了舊的關系。

那天鐘慎在外面耐心等他出來,然後,穿過天邊的晚霞,穿過蒙蒙的夜霧,他們一起去鐘慎家,吃了一頓家常便飯。

普通的日子,普通的人,如同天上那顆多年如一日的普通月亮,在奚微的特殊心境下,突然變得不普通,他第一次覺得,人不如故。他想多給鐘慎一點耐心,讓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變得更稱意。

但這個想法剛冒頭,就像一個人剛走到分岔路口,沒想好接下來應該往哪兒走,就被突然發生的一系列意外打斷了。

直到今天,事情暫告一段落,他和鐘慎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路口。但當時他潛意識裏想要的稱意關系,包括當朋友嗎?

……就當做包括吧。

奚微不太願意回頭琢磨自己曾經的想法,也沒必要。每一個特殊心境都不可複刻,他不會得到第二瓶十六歲那年的汽水,也不能重回2024年的第一天。

他在醫院待了兩個小時,後來和鐘慎沒聊太多。剛才鐘慎對他說的那些話,似乎是提前打好草稿的。草稿用光之後,鐘慎又變得寡言,只會用一雙默默不語的眼睛看着他,幾分鐘不說一句話。但好像挺愛聽他說話,然而奚微也不知道該聊什麽了,總不能翻出《聖經》,再給鐘慎讀一段。

臨走之前,奚微說:“我有事先走了,你想傾訴可以再找我。”

鐘慎點點頭,看着他系好大衣,走到病房門口,突然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問:“你和季星聞,還在一起嗎?”

“分了。”奚微回頭看鐘慎一眼,輕描淡寫。

鐘慎猶豫了下:“那你以後……”

奚微明白他意思,是問自己以後還會不會找別人。“看情況吧,”奚微如實回答,“暫時不想,以後再說。”

鐘慎不對此發表看法,也不再問了,安靜地目送他離開。

**

一月的最後幾天很快過去,時間進入二月,迫近春節,奚微比平時更忙碌,連下班時間都不穩定了。

雖說他破天荒地給自己安排了一個鐘慎心理輔導師的工作,但真要說留給鐘慎的時間有多少,還真不多。

他不可能天天往醫院跑,只能靠手機聯系,偏偏鐘慎又傷了手臂,打字不方便,發語音慢吞吞講話更不方便。只有一回,鐘慎給他打了個電話。

是二月二號的晚上,奚微剛洗完澡,準備睡覺,突然聽見手機響。看見鐘慎的名字,他有點意外。

“喂?”

“是我。”鐘慎低聲說,“打擾你了嗎?”

“沒有,還沒睡。”奚微靠在床頭,把手機放到右耳邊。通話裏一陣短暫的安靜,他聽見鐘慎緩慢的呼吸聲,主動問,“心情不好?”

如果不是想尋求安慰,沒必要給他打電話。

可鐘慎卻說:“不是。”

“嗯,那你有什麽事?”奚微有點犯困,應得漫不經心。可鐘慎又不答話,跟見面時一樣,上句和下句之間總要緩上幾秒,不知道是給自己緩沖情緒的時間,還是組織語言的時間。

這種表現明顯是不正常的,他的心理方面問題很嚴重。奚微精神了點:“你說,不說我要睡着了。”

鐘慎的呼吸稍沉了些,含蓄道:“只是有點無聊。”

“……”

住院的确無聊,奚微問:“醫生有沒有說你什麽時候能出院?”

“二月末吧。”鐘慎說,“無非是靜養,早點也行。”

傷筋動骨不像別的病,早出院也不宜活動。但之前唐瑜說鐘慎不關心自己什麽時候出院,現在竟然知道無聊了,是精神狀況稍微好點了麽?

“你下次……什麽時候來?”鐘慎醞釀半天,好像有點難以啓齒,“很忙的話就先忙。”

沒言明的後半句應該是“不用管我”之類的話。

奚微坦誠道:“是很忙,抽不出大塊時間。”他總不能去醫院看鐘慎一眼,聊不上兩句就走。那也沒意義。

“嗯。”鐘慎表示理解,聲音比剛才還低,“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

電話挂斷,奚微放下手機躺下,隐隐覺得他們這朋友關系不是很對味兒。

但讓奚微這種沒正經交過朋友的人去經營一段正經的友情,很不現實。他根本也不知道友情應該是什麽味兒。

他自我慣了,只喜歡單方面接受,或者給予。任何一種需要跟別人共同經營的感情,他都不了解,不擅長。

算了。奚微心想,左右不過一句順其自然。鐘慎顯然也是沒朋友的人,他們兩個的性格天差地別,最後竟然殊途同歸,成了彼此唯一能交心的同類。

——如果這算是交心的話。

**

年假之前不僅要忙工作,奚微家裏也有一堆事情。

他一回家,第一個話題必然是問他什麽時候能答應結婚,之前談好的那位聯姻對象還在等他的消息呢。

奚微草草應付幾句,沒想到的是,他爺爺不知從哪兒聽說鐘慎受傷的事,竟然問他:“你那個相好的出什麽事了?聽說意外掉水裏?不會跟你有關系吧?”

“……”奚微不知道怎麽解釋,敷衍道,“一言難盡,不說這個吧。”

奚運成不悅道:“這也不說,那也不說,你想說什麽?”

奚微很有脾氣:“我想說的您又不愛聽,您就讓我自生自滅,別管算了。”

老爺子臉色鐵青,猛地一撂筷子:“我給你的時間已經夠多了!無論如何,一個月內把婚事給我定下來!”

“……”

奚微的爸媽插不上話,姑媽同情地投來一眼,用表情暗示他:“看,你遲早也得找一個湊合過日子的人。”

奚微心氣不順,這頓又沒吃飽。不記得從哪年開始,他回家就吃不飽飯,因此家也沒了家的味道,更像一個煩惱之所。

最近的煩惱未免也太多。奚微開車回明湖的時候突然覺得,無論公事私事,家裏家外,好像沒一方面順心的。

——春節就在這種不太愉快的氣氛裏過完了。

期間奚微去了兩次醫院。

一次是剛跟家裏吵完架,沒地方發洩——可能是出于從前不高興就對鐘慎發洩的舊習,他沒提前打招呼,突然來到醫院,然後沉着臉坐到鐘慎的病床前,一聲不響,只那樣坐着。

鐘慎有點忐忑:“你怎麽了?”

奚微說:“沒怎麽,我靜一會兒。”

“……”他不想傾訴,鐘慎也不便問,默默僵持到他離開,兩人也什麽都沒說。

第二次是大年初一,他給鐘慎帶了點吃的。任誰在醫院過年情緒都不會太好,但奚微在家裏過得紅火熱鬧,心情卻也沒比鐘慎好到哪裏去。

鐘慎離出院不遠了,手臂上石膏已經拆掉,能自如地玩手機、看一些書。

奚微來的時候,他正在翻上回奚微送的一本小說,病房窗戶敞開一小半,半冷不熱的風徐徐吹進來,花瓶裏插着一束清新的百合,是沉悶之中唯一的點綴。

奚微進門解開大衣領口,冷郁的面容上一層寒霜,習慣性坐到床前的椅子上,看了鐘慎一眼。

他自然是說不出什麽“新年快樂”之類的拜年客套話,也沒那個心情,甚至都沒給鐘慎打招呼的機會,開門見山,一語驚人:“我可能要結婚了。”

鐘慎愣了下,表情像是沒對上頻道,書籍從手裏滑落:“……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