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盞燈
第12章 第十二盞燈
郦安筠很久沒這麽早起床,就算是為了工作,她們也要遵循當地的風俗,也沒靠近老屋的主廳。孫盎然找當地的一些老人采訪去了。郦安筠站在門檻外,裏面的鑼鼓聲一陣一陣,沒過多久剛才和自己擦肩的那位穿着戲曲服飾的女孩又回來了。
這個村子沒多少戶人家,舉辦葬禮停靈的時候會支一個戲臺,下面也有一些拜訪的小板凳,村裏的人都可以來聽的,靈堂就在後面,深夜點燈和蠟燭相合,有種很久遠的感覺。
郦安筠算這次項目的負責人,但很多事不用她親自去做,孫盎然是沈願的人,也知道分寸,只有在不明白的時候來找郦安筠。對她來說如果這樣一個異地項目全部由自己處理,恐怕跟無頭蒼蠅沒什麽兩樣。
郦安筠已經和這場白事的主理人交涉完,孫盎然要問點什麽也輕而易舉,還有人好奇她們是幹什麽的,忍不住多說幾句。
和郦安筠坐在一排聽戲的是位老婆婆,郦安筠看對方袖子沒有黑白布,也沒和她搭話,殊不知她在滿堂的沉痛的熱鬧裏也顯得特別,還有人問這是誰家親戚的。
郦安筠沒聽戲的習慣,在蒼城的時候她最早的飯搭子同事是個音樂劇愛好者,周末經常會邀請郦安筠去劇院。表面光鮮的人周末寧願被工作填滿也很難在劇院坐上半小時,郦安筠連電影也不怎麽看,只有在某種需要投機的時候才會根據客戶的愛好對症下藥。
她骨子裏空空如也,只有龐大的野心塞在裏面,一旦失去城市的土壤,野心也成了無用的棉絮。
此時臺上的人物裙角翩翩,郦安筠想到的卻是對方提裙跑向虞谷的畫面,她沒和臺上的人對視,臺上的人卻頻頻看向她。
臺下的儀葬隊都是上了年紀的男人,唯獨拉二胡的那位年紀輕輕,眼神格外明亮,她也注意到了凳子上的長裙女人,在休息的空隙問:“那是誰?”
天都快亮了,白事的守夜總是漫長無比,剛才孫盎然坐在郦安筠邊上給她看自己的筆記,她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切入,這場葬禮的主人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死于車禍,賠償金很高。
這個村子一般的葬禮習俗是兩天,也不會特地請外來的廚師,頂多村裏找個人随便做頓飯就可以了。
能找虞谷這種級別的流水席廚師也是因為經費充足,加上年輕男人的父母都死了,給他辦葬禮操持的是他大伯,就是郦安筠交涉的那位主理人。
“好像是來做采訪的,”儀葬隊的人也是到處做生意,鴨鳴村太遠,對他們來說原本應該是往返的工作也變成了不得不留宿。這次給的太多,人還為了換班特地帶齊了,問的人看上去就和周圍格格不入,敲鑼的大爺嘿了一聲,“看着和你一樣都是城裏來的。”
“小蔓,你都是小歌星了為什麽還要幹這個,真是的。”
被老頭喊小蔓的女人戴着一個灰色的絨布帽子,每個路過的人都要看她兩眼,坐在臺下的郦安筠也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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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安筠長這麽大也沒怎麽參加過葬禮,長大後工作忙,不是直系更沒有回來的必要,頂多回來問候一下塞個紅包之類的。也不知道現在這種活動的成員也趨向年輕化,孫盎然剛才把問到的消息告訴她,“唱戲的這個小姐姐是隔壁縣劇團的,這算外快吧,在網上還能搜到她的社交賬號呢。”
郦安筠很好奇,又要假裝不好奇,實際上一直到天亮,她都在看這個叫邱艾的人的賬號。
對方很愛日常,最近一條就是黑黢黢的天和邊上的路燈,拼圖裏還有一些出差的行頭,卸了重彩的臉看上去格外清秀。
底下還有一些專注她的粉絲的問候——
“又幹活去啦?”
“這次又可以見到你喜歡的小姐姐了?”
郦安筠翻到了幾個月前,在對方的發的圖片裏看見不少虞谷的照片。
在露天大棚下做飯的虞谷照片很多,對方還用發帶箍着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
當時是夏天,虞谷穿着無袖的背心,邱艾發的文字都仿佛自帶語音,各種波浪號和感慨,很像郦安筠之前實習生愛用的追星語錄。
天亮後天光從天井傾瀉而下,有人過來喊人吃早飯,陸陸續續有守靈的人往外走去。
孫盎然打着哈欠過來,她把平板上自己寫的內容關鍵詞遞給郦安筠,“有點雜。”
趁着郦安筠在看,她問:“小郦姐,我們也要在這裏住兩個晚上是嗎?”
早上的山村偶爾有犬吠雞鳴,她們跨步出廳堂,正好有群鴨走過,孫盎然根本沒看過這種純天然的畫面,覺得可愛,站在郦安筠邊上拍照。
半夜來的時候她們看不清這邊房子的樣子,現在天亮了,牆上的對聯都被風雨侵蝕,白牆黑瓦也破舊不堪,上面挂着村裏的姓氏。
陸陸續續有人出來,也有剛起床的小孩也去吃早飯,郦安筠也困了,“是說有的住的,我問問。”
“你帶洗漱包了嗎?”
孫盎然嗯了一聲,她原本就算出差,“我連帳篷都帶了。”
郦安筠笑了笑:“這麽隆重啊。”
孫盎然本來要和她說什麽,正好這個時候看見從小路走過來的身影,赫然是夜半見過的和郦安筠對視的那個人。
也是這次喪事的廚子。
土生土長的蒼城人孫盎然也不是沒吃過流水席,她們當地的流水席在全國都排得上奢侈,但廚子多半都是男的,更別提這麽年輕的。
虞谷一眼普通,第二眼反而讓人回味無窮,身高加持和近乎溫吞的氣質,很容易讓人冒出她很好相處的感覺。
孫盎然雖然沒和她說過話,但對虞谷挺有好感的。
半夜的時候她沒看清虞谷的臉,現在天光大亮,雖然太陽還沒出來,但對方從拐角的巷子走出來,不遠處房子升起炊煙,還有一只貓從房頂躍過,這一幕看來幾乎有些童話風味。
孫盎然忍不住問郦安筠,“小郦姐,這就是你的那個啊……”
那個到底是哪個?
郦安筠其實能聽懂,又有點莫名的煩躁。
虞谷天生皮膚白,是郦安筠從小羨慕的曬也曬不黑,只是她和純白無瑕完全不沾邊,只可遠觀,近看發現雀斑很多,加上熬夜熬得久了,黑眼圈也很明顯。
虞谷:“你忙完了嗎,可以吃飯了。
”
她明顯就是來找郦安筠的,眼神只是輕輕掃過站在一邊的孫盎然,似乎覺得沒什麽威脅,又沖孫盎然笑了笑,“你是她的同事?”
她皮囊溫雅,笑起來簡直春暖花開,和氣得很,孫盎然嗯嗯兩聲,“你好,你是小郦姐的朋友吧,我叫孫盎然,蒼城來的。”
孫盎然頭發到耳邊,是時下某個女明星的流行發型,人家美豔動人,她看上去完全是走的可愛風。
郦安筠從來不追求可愛,她追求成熟,挎包都不像孫盎然這種挂滿毛絨小東西的,似乎要從外表武裝她的堅不可摧。
虞谷:“你好,吃飯那邊走。”
她也沒多熱絡,只是伸手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
孫盎然看了眼郦安筠就走了,郦安筠伸手要和她一起去,被虞谷拉住了。
郦安筠:“幹什麽?一股菜味兒。”
對方仍然穿着那件沖鋒衣,兜裏還挂着碎花袖套,虞谷自己看了看,也明白郦安筠為什麽嫌棄了。
她松開手,“不好意思,讓你丢臉了。”
後半句聽起來也有點怪,像是她們有什麽關系一樣,郦安筠:“我為什麽會因為你丢臉?”
她擡腿往前走,虞谷提醒她:“反了,這邊。”
郦安筠:“剛才盎然就是往這邊走的。”
虞谷伸手把她往自己身邊拉,她本來力氣就大,郦安筠根本掙不開。
“那邊是食堂,這邊是小竈。”
郦安筠:“什麽小竈?”
虞谷:“你不是不愛喝粥嗎?給你單獨做了馄饨和筍衣粉絲包。”
天已經徹底亮了,不知道誰家的公雞這個時候才打鳴,聲音嘹亮,老屋的鑼鼓又開始新一輪敲打。
在山頂的村落也居然有人養羊,有小孩趕着幾只羊從她們身邊路過,虞谷把人往自己身側拉,“別撞到小羊。”
郦安筠不知道為什麽很容易被虞谷點爆炸,“憑什麽啊,是它別撞到我才是。”
放養的是個還沒上小學的妹妹,驚慌得往邊上走,她普通話不太标準,對不起三個字都哆哆嗦嗦,虞谷沖她道歉。
郦安筠哼了一聲,虞谷:“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去了。”
她似乎對郦安筠的無理取鬧習以為常,松開手的瞬間郦安筠想到那個湊到她跟前的唱戲的女孩,問:“你給唱戲的開小竈?”
這句話問出來郦安筠就後悔了,她懊惱地別過臉,虞谷看了她兩眼,卷發的女人低着頭,發絲遮住她的眉眼,輪廓也比十幾歲的時候成熟太多。
虞谷:“哪個唱戲的?”
郦安筠猛地擡頭:“你還有好幾個?”
虞谷:“這次有兩個人,換着唱的,如果你說的是邱艾,她不吃早飯,應該去睡覺了。”
郦安筠瞪大了眼:“你都知道她睡覺了?”
虞谷背後是高高的牆,上面還有牆皮脫落的痕跡。隔壁山頭還有一個當地很有年代的寺廟,這個時候晨鐘遙遙傳來,應和着虞谷戲谑的眼神,仿佛震得郦安筠心裏惶惶。
虞谷:“你放心,我不喜歡她。”
“她喜歡我,只是因為我長得有點像她喜歡的……游戲還是什麽角色。”
虞谷不太了解這些,她的手垂在郦安筠的手側,沒去緊握,但卻能撞到對方的小指。
這不像是試探,更像是意外的慣性觸碰,郦安筠卻被鬧得心癢難耐,“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虞谷笑了,“那你問這個幹什麽?”
“什麽人開小竈是睡覺啊?”
她聲音清潤,但黑眼圈濃重,說話的時候眨眼頻率也高,明顯是又累又困,最後她打了個哈欠,率先往另一邊走去,“快點,陪你吃完早飯我也要去睡覺了。”
郦安筠哼了一聲:“不能熬夜還幹這行。”
虞谷低頭看對方跟上來翩跹的裙角,郦安筠就算穿得樸素也在某些地方藏着精致的心思,比如裙角的花紋,素色的手鏈和黑色小花一樣的耳釘。
“那能熬夜的你也看不上這行,”虞谷頓了頓,“也看不上我,不是麽?”
郦安筠直接給了她一拳,虞谷一個趔趄,香氣撲進,郦安筠哼了一聲,“是,看不起你,不能熬夜還沒精力,好沒用。”
虞谷:“和你的話,不會沒精力的。”
郦安筠走了幾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加快了腳步,“你快滾去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