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平時每到休息日,只要網球部和柔道部沒有訓練,柳生沒有「上層人士」的社交活動,我也沒有被老爺子召喚,那麽除了柳生家,離鐮倉站最近的那間書屋便是我們倆的根據地。
老板也是個推理小說狂熱愛好者,他收藏了很多絕版書,全都放在書架的最高處。起初我們倆軟磨硬泡了很久,老板都只是搖頭拒絕,直到柳生淘來一本上世紀首刷的原版《猶大之窗》,将它低價轉手給了老板,他才開始信任我們。
就算是這樣,他也只允許我們一次借一本,兩個人就是兩本,并且只能在店裏看完,絕對不可以帶出去。
這些年,我和柳生經常是從書屋開門一直待到打烊時間,一整天都不離開,中午餓了的話就到車站便利店買兩個飯團,站在門口吃完。
書屋裏規矩多,不能吃東西、不能喝水,更是不能說話,于是我那本封皮已經泛黃的閱讀手帳從後向前翻,都是兩個人聊天的筆跡。
當然了,大多數時間我們還是沉浸在小說情節中,誰都顧不上誰。
這種略顯枯燥的娛樂活動,仁王顯然不會參與,他甚至對我将此稱之為娛樂的行為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鄙夷。
不過像是看電影這類項目,他倒是會加入,只是他似乎對那些老電影興趣并不大,總是看到一半便躺倒在客廳的沙發上,這時候柳生往往會貼心地拉過毯子,撲上去蓋住他整個人,直到他被悶醒。
「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對好搭檔。」
那時仁王掙紮着爬起來,皺着眉看向我說道,下一秒卻又被柳生用毯子罩住。
我在一旁大笑,畢竟考慮到我們三人的關系,我只把這句話當成是笑話,也只把柳生的舉動當成是玩笑。
然而在很多人看來,我和柳生經常會單獨見面這件事算得上是稀奇,我并未遲鈍到猜不出旁人是在想什麽,若是因此就把「戀情」的帽子扣在我的頭上,那他們也太過無聊。可我要是刻意用「朋友」的标簽來回應,那倒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之前那個向柳生告白失敗的後輩曾經偷跑到高二理科班的樓層,在樓梯口探頭探腦,只想看一眼這個和他形影不離的學姐究竟是何方神聖。
結果是眼見着我和隔壁的仁王為了完成一條理科競賽題把一本演草紙争來搶去的,從走廊這頭鬧到另一頭,她便尴尬地灰溜溜離開。
不知道後來學生會競選的時候,她又是怎麽看待每天都在一樓海報旁邊拉票的柳生學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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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了這麽多內容,我依然沒有想出如何回複那條平安夜約會邀請,雖然表面看起來只有兩種選擇——同意或拒絕,但每一個選擇聽着都不像是好選擇。
我猶豫了很久,仿佛這一刻的我也被其他人的思維邏輯困住了。
手冢的新消息沒有起到什麽幫助,反倒添了麻煩。因為如果他直接回家,我是一定要去東京的,畢竟比起等到他們祖孫二人鬧翻,彩菜阿姨再打電話給我求救,我情願自己陪着他一起回去。
而我已經以師父為理由放過柳生很多次鴿子了,甚至次數多到我都有些難為情了,這次要怎麽開口呢。
起身打開了房間的窗戶,屋內的暖氣烘得頭昏昏沉沉,我微微閉上眼感受冬夜裏的冷風,桌上的手機屏幕閃了閃,我聽着鈴聲轉過身去,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南南。
腦海中是閃瞬即逝的失望,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誰的電話。
剛剛按下通話鍵,那一頭便傳來:「早苗救命啊!」
我緊張地挺直腰板,把手機換到另一只手:「發生什麽了,你別着急,你在國內嗎?」
「可以下來幫我給車費嗎?」她聽起來有半分窘迫。
「嗯?」我三步并兩步跳下樓梯松開門闩伸手拉店門,計程車的車燈照在我家招牌上,後座的片倉南從車窗探頭出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在這副表情襯托下更是楚楚可憐。
和司機說了聲謝謝,南南下車後在原地站定了幾秒鐘,而我依然處在不知從哪裏問起的驚訝中,也有可能這筆高額的計程車費實在過于讓我肉痛了。
她一邊脫掉腳上的尖頭高跟鞋,一邊将遮住臉的長卷發甩到一邊,嘴裏還喊着好餓。
「你坐一會兒,我去翻翻還有什麽吃的,」我撩開簾子走到後廚,「素炒飯可以嗎?」
「你讓我生啃卷心菜都可以。」南南長嘆一口氣坐下,手指擺弄着桌上的七味粉罐。
過了一會兒我捧着碟子出來,站在餐臺裏側将炒飯和勺子一起遞給她,樓上沒聽見什麽動靜,看來爸爸媽媽和外婆都沒有被吵醒。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我才看到她臉上那精致的妝容,明顯打理過的卷發,還有那條帶着小拖尾的禮服裙,我嘗試通過這些細節和她的「前科」在腦海裏拼湊出今晚發生的事情,但過于好奇的視線還是暴露了我的猜測。
我們南公主微微勾起嘴角,重重放下手裏的勺子說道:「早知道就在巴爾的摩多留一個學期了!」
「是叔叔,還是忍足同學?」我小心翼翼提問。
她翻了個圓潤的白眼,帶着怒氣吞下一口米飯,我立馬幫她倒了杯水。
「我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醫院裏的人都在說他賣女兒,」南南一副氣笑了的樣子,「侑士竟然還答應了,都瘋了,他們都瘋了。」
我找不出插話的空檔,只好聽她繼續說。
「為了當這個院長和忍足家撕破臉的也是他,現在當上了院長和忍足家相親相愛的也是他,我一點也不懂。」
她再喝了一口水。
「為敵的時候把我送給鳳鏡夜,交好的時候又把我推給忍足侑士,我是什麽需要賤賣的東西嗎,我是什麽籌碼嗎?」
「我真是想不通……」
等我收拾完了餐具,她已經說到了第六個「不懂」和第三個「想不通」,拉着她輕手輕腳地上樓進了房間,她踢開礙事的裙擺盤腿坐在取暖器邊上,擡頭看向我。
「就因為我喜歡侑士,我就要感恩戴德接受他們的安排,難道我的喜歡這麽不值一提嗎?」
她又強調,「這可是我的戀愛。」
接着便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回過溫的南南脫掉了長絨外套,見我一言不發便戳了戳我的臉說:「你現在可以開始提問了,岡田警官。」
我本可以用一句「親愛的南公主這信息量可太大了」開玩笑似的回應,可我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她說的最後兩句話上。
「喜歡……喜歡究竟是什麽呢?」我緩緩問出聲來。
南南的表情便從起初的愠怒變化成了一種驚喜,而後就瞪圓了雙眼湊到了我身邊:「早苗小朋友,你是不是……」
「沒有,」我搖頭,「如果你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那我沒有。」
「你都不知道喜歡的定義,你怎麽判斷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誰?」南南反問的速度根本不給我思考的時間。
「這不重要。」我下意識回避問題了。
「哦不,這很重要。」南南步步緊逼,「換我來猜猜看,和柳生君有關?」
我偏過頭去不說話。
「那就是和手冢君有關。」南南笑了笑。
打開衣櫃去拿換洗衣服,我試圖轉移話題,可片倉南是在什麽環境裏成長起來的人,她怎麽會輕易放過我。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柳生之所以習慣了待在你身邊是因為什麽?」南南的話戳破了那個一直懸在我頭頂的水氣球,冷水澆在我的頭頂,霎時間的清醒。
「還有,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也許未來有一天手冢君會不再需要你?」
「他不一樣。」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看來你都懂嘛。」南南笑着抱起衣服走向洗手間。
留下大腦越來越混亂的我在房裏,抓狂似的弄亂自己的頭發又把頭探出窗外,果然這些無法用邏輯思維來理解的事情不适合我。
我決定抛棄那些外在影響因素,不再考慮那些選擇意味着什麽,只做我總是做的那些事情,比如回複一條line給柳生,告訴他平安夜我要去東京見師父。
很多年以後我已經對這一晚的糾結毫無印象,除了南南的綠色裙子和那筆誇張的計程車費,深深刻在我的記憶裏。
不過隔天晚上我接到了柳生打來的電話,按下通話鍵的時候我正将手冢從氛圍越發糟糕的和室中半拖半拽出來,師父的血壓和心髒都很脆弱,我想再不走的話,那杯茶就該潑到他孫子臉上了。
我用眼神示意手冢趕緊穿上鞋,接着把手機放到耳邊,伸手推開了家門。
「早苗姐姐,今天怎麽不來玩呀!」
柳生家小妹妹的聲音傳來。
「平安夜快樂呀妹妹,」我捏着嗓子用哄小孩的音調說,「姐姐今晚有事在東京呢。」
「可是早苗姐……」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換成了另一個人,「抱歉,她非要搶我的手機。」
「能理解、能理解,看來你家裏還是挺熱鬧的,」我回身瞥了一眼表情還很僵硬的手冢,拉過了他的胳膊,兩個人一起往電車站方向去。
「你在外面?」大約是聽到了我這裏的風聲,柳生便問道。
「因為我準備去看惠比壽的聖誕樹啊。」我點點頭回說。
旁邊的手冢也聽見了我說的話,然後低頭用眼神表示疑惑,問了一遍:「要去惠比壽?」
我就又确認似的點了兩次頭,沒來得及再和柳生說聲節日快樂,他就已經抛下「玩得開心」幾個字而後挂了電話。
既然我沒有在平安夜和柳生一起出門,我便不會知道他聽見手冢說話時匆匆收線的理由,也不會知道海港餐廳的靠窗位那一日空了成晚,向來紳士體貼的柳生比呂士明知赴約的人不會來也沒有取消預約,更不會知道那條躺在絲絨盒子裏的項鏈最後去了哪裏。
我向來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所以手冢完全料不到我會說出要去看亮燈的聖誕樹,其實我自己也沒料到,我只是覺得要逃離一個糟糕的氛圍就需要去幸福濃度足夠高的地方。
「因為他們看起來都很快樂。」
于是在他問我為什麽的時候,我是這樣回答的。
「那我也很高興。」手冢站在我身邊,迎着絢爛的燈,他的側臉輪廓變得模糊,他的聲音也變得很遠。
「你喜歡聖誕節?」我擡頭看頂端的星星燈。
「喜歡。」他只說了簡單的兩個音節,然後雪花落在了我的鼻尖。
擡起手感受涼意,我轉頭同他對視:「國光,下雪了。」
來往的路人也在感嘆着,他們或是美滿的一家人,或是恩愛攜手的情侶們,或是聚在一起的朋友們,我和手冢站在他們之間,像是兩個靜止的存在。
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未來對我來說,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