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那時我們的生活被越來越頻繁的小測和越來越困難的模拟考占滿,一張張标注着紅色數字的試卷鋪滿了講臺,教室前門打開的瞬間一陣風起,飛揚的模樣就像深秋時節裏驟然下起的冷雨,恨不得擊穿人的皮肉和心髒。

前排的一個女生紅着眼撿起落在她腳邊的卷子,攥在手裏,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盡管上課鈴會在半分鐘後響起,但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奇怪,大家只是低下頭做自己的事情。

班委起身收拾好所有試卷放回講臺,順手用黑板擦壓住,然後我看到他将最下面的那張抽了出來,三兩下疊成很小的方塊,面無表情地扔進了抽屜裏。

這宛如一種脫敏療法,即便它操作起來總是透着老派教學方式的殘忍,卻意外有效。我能清晰感覺到班上所有人從一開始的緊張變成了後來的無所謂,至于這指的是好的方面還是不好的方面就很難講了。

每年聖誕假前夕,立海大都會給應屆生特地組織一次參考度極高的國立大學模拟考試,東大單獨分組,其餘的幾所學校則按照出題風格分為三類。

大約是之前的頻繁小考起到了緩沖的作用,這天我到教室時甚至還聽見了後排的男生們商量聖誕節的去處,氣氛很是輕松,而我記得他們之中有兩個人都是想沖東北大王牌專業的,那可不容易。

看着差不多時間了,我将抽屜裏的東西都鎖進儲物櫃裏,拿過筆袋準備上樓去。

海外升學班的教室被拿來當作了東大組的考場,我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原本固定的課桌被重新排放,我印象裏左後排的靠窗座位是柳生的位置,我和仁王一起在這裏下過黑白棋,還蹭吃過二年級學妹送給柳生的手作芝士撻。

只不過在柳生拿到offer後,我有很長時間都沒有在學校見過他了。加上學生會已經換屆,我也失去了在辦公室和他碰頭的機會,前不久雖然和他在line上聊了兩句推理周刊的新連載,但他應該是正在忙,我們的話題沒有收尾,戛然而止。

按照考號找到座位,我坐下來雙手托腮盯着黑板放空大腦,直到熟悉的身影進入我的視野,真田伸手拉開我旁邊的椅子,稍稍偏頭瞥了我一眼,沒有出聲打招呼。

而我因為暈倒事件,心裏多少有些芥蒂,仍然無法抛棄那種我在他面前丢臉了的挫敗感。既然他不開口,那我何必主動問好,為了顯示我很有禮貌嗎?

這次模拟考試默認是按學期初的升學志願來篩選考生的,因而到場的人比名單上要少一些,但基本上都來自文理科的升學A組,我只看到片倉朋和一個人是仁王他們班的。其實我有撺掇仁王來試試,反正他這家夥如果來考的話,很難會考不上。

不過他選擇在常規期末考試後就提前放假了,我昨天就刷到一條他在劄幌掃雪的動态,配字是「北國流浪」。

我評論他:「你是什麽武士嗎?」

他回複我:「不,我是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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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真是好奇他的腦回路,有時候也羨慕他的自由自在。明明自己不會像他那樣生活,因為我只會坐在這裏思考着試題,在不夠溫暖的室內指尖不自覺發涼,如果不強行握緊手裏的筆的話,寫出的字會東倒西歪。

翻到最後一頁時,我放下筆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後一邊揉着手指,一邊看卷子上的字。不知是不是我的小動作太明顯,我察覺到了真田的視線,但我去看又發現他并沒有擡頭。

午休後再次回到考場,我在椅子上看到了一件網球部的隊服外套,好心人沒有留下姓名,這個仿若「日行一善」的做派卻讓我又想起了柳生,于是我竟沒有多想,只是懷着感恩的心将它蓋在腿上,開始進行下午的答題。

最終的鈴聲響起,老師收齊考卷離開教室,而後此起彼伏都是嘆氣的聲音,我也被傳染了,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想對着試題長嘆。

起身将外套疊好,我轉身去問後座的女生,有沒有看到是誰把衣服放在這裏的,她搖了搖頭,而同時我又察覺到真田的視線,他這次沒來得及躲掉。

「柳生今天是不是來學校了?」目光對上了我便直接問道,「應該是他拿來的吧。」

聽着我的問句,真田突然沉了下來,我不知道他怎麽突然生氣了,他猛地起身抓過桌上的文具,抛下一句「我不知道」回身向門外走去。

兩秒鐘後我意識到了問題,我只是在用我的習慣猜測,僅僅因為我知道柳生很清楚我冬天有多怕冷,因此沒有經過任何推理就随意得出結論。我伸手翻開衣領看尺碼,這比柳生的那件要大一碼,而網球部裏和我有關系且又需要穿到這個大小的隊服的人——

想到這裏,我立刻快步追出教室,在樓梯拐角看到了他的影子,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喊出了聲。

「真田!」

那個人影果然停住了腳步。

「衣服還給你。」

我上前幾步沒有說其他的話,只是把外套送到了他的手邊,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一只手接過來,又回了一句:「注意身體。」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正好勾起我那段「不體面」的記憶,以至于我誤以為這幾個字是對我的諷刺。此時距離畢業還剩下短短三個月,我甚至以為這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摩擦。

可就在兩天後,我盯着模拟考結果上那個等級,觸目驚心的字母C正在一遍又一遍抽打着我的臉頰,我不清楚此刻班導是用什麽表情怎麽看待我的,因為他早就放棄了和我談論我的選擇。

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語,我想我只是不願承認自己并非像自己期待的那般出挑,而我更是不會管和我同志願的片倉朋和是不是只拿到了D等級。

我只是意識到在報錄比逐漸縮小的嚴峻形勢下,考不進東大理科三類已經成了我的既定事實。

我知道它很難,但是我沒想過我不可以。

雙手接過那張成績單,此刻左邊的耳鳴引發了太陽穴的抽痛,我極力控制自己的語氣,仿若無事發生過一般地微笑着說了聲謝謝,轉過身去開門,外面的人先行一步打開了。我沒能及時停住腳步,倒是被來人兩手扶住肩膀,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我擡頭看見了在這個時候最不想看見的人的臉。

「真田你來了。」

隔壁桌前坐着的是文科A組的老師,她那裏應該有他的成績,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好奇。

「讓開。」我擡眼看向他,失禮地說道。

真田便側過身子給我空出了位置,胳膊擦過他外套的紐扣,我走出門。

僅僅兩三步的光景,我聽見身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他輕輕搭上我的肩膀叫住我:「岡田。」

「有什麽事?」我轉身,左耳的轟鳴聲蓋住了他的聲音,用眼神示意他拿開手。

真田後退半步,鄭重而又真誠地和我說:「我非常希望在東大見到你。」

看着他的眼睛,我良久沒有回話,驀地冷哼了一聲,而後擡腳走向了走廊另一頭。

也許我們曾有過很多次像朋友一樣交流的機會,卻往往是在一方寡言和一方的幼稚催化下,演變了一次又一次的不歡而散。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我和他仍舊跳不出十八歲的怪圈。就像我從未去思考過,那時的真田是以什麽心情在半路聽到柔道館出了事便奔跑而來的。當然也從未思考過,他懷着什麽想法拿着一份标注錄取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的成績單對我說出那句話的。

好在模拟考的失利帶給我的陰影沒有停留太久,除了完全沒有緩解的耳鳴,我向來喜歡用解決具體問題的方式來解決情緒,因而便将它抛在了腦後。考慮到我沒有參加過任何形式的補習,所以在報考情報的搜集上略顯不足,而我身邊唯一能夠給我提供這類幫助的只有醫學世家出身的片倉南。

她有些驚訝會在這個時候接到我的電話,我還聽見了電話那頭有忍足的聲音,雖然下一秒就被捂住了嘴。

「參加補習考入理三的是外星人,如果從不補習還能考入理三的人那是超級賽亞人,」南公主直言,「走一條人類的路不丢人。」

「忍足呢,他是外星人嗎?」我問道。

「醫二代可以去私立醫科,」南南笑了笑,那邊反抗的聲音就更明顯了,「不開玩笑浪費你時間了,雖然你可能會覺得我這麽說有些僭越了,但是我的建議是你選理科二類。」

話音剛落,我聽着大約是忍足把手機接了過來,他用那一副并不讨喜的關西腔調同我分享着他在補習班收獲的情報——理科一類招錄人數最多,但是報錄比最低,基本上全是應屆生報考,理科二類招錄人少但是報錄比高,尤其是複讀生比例大,競争難度拉低了許多。

「會死磕理三的人大概會不屑這種錯位競争,但是岡田,」忍足頓了頓,「我聽說你的夢想是成為刑警。」

我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畢竟我也清楚自己就是在拿考進理三作為證明自己比所有人都強的證據而已,不願深究這件事的我說了聲謝謝匆匆結束了這次咨詢。

其實無論是換成去考理科一類或是二類又如何呢,我這時候心裏過不去的坎,無非是改了志願就等于輸給了認為我天真的班導,同時也等于我沒有贏過真田。做出決定并不難,只需要執拗的我放下那毫無價值的高自尊。

那年的跨年夜裏,我被淹沒在前往湯島天神的擁擠人潮中,鐘聲響起的時候,我身邊除了陌生的路人沒有任何人。腦海裏突然出現了去年平安夜在惠比壽廣場的我和手冢,我們看着那些相愛的戀人們、相親的一家人們和相識的友人們,感受到的是沉浸在高濃度幸福氣氛中的愉悅。

終于來到神社前,我像成百上千來過這裏的備考生一樣,雙手合十閉上眼祈求考試合格。

擡起頭時,雪花落在肩頭,轟鳴聲在耳畔消失,這便是我十八歲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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