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垂垂老矣的人散發暮氣,年輕氣盛的人散發朝氣,暮氣與朝氣,皆是生命力的另一種說法。

什麽是生命力?

它聽起來像是散文裏才會呈現的浪漫修辭,也可能是生物書裏客觀陳述生命存活的一種狀态。

在江流看來,生命力就是一個生靈本身的顏色,是她足以生存于世的能量。

生命力旺盛的人,是上天的寵愛,諸事順遂,永遠享受生命帶來的豐盛和喜悅,因此這些人大多性格活潑,反應靈敏,成長在衆人的目光中。

生命力衰弱的人,是上天的棄子,不被這個世界所愛,他們因缺少生命力而無法體驗到生命的豐裕與快樂,大多個性懦弱,沉默寡言。

所以,白客舟是一個異類。

她以前見過一個“半人”,那人三魂七魄都已經散了一半,只是提着一口氣像具傀儡一般過活。

那樣甚至不能稱作“活着”。

白客舟為什麽可以像這樣“活着?”

江流不太明白,于四千年間的塵世她也未曾見過這樣的人,即使擴大範圍,放眼四千年目之所及的生靈,也不曾見過像他這般熱愛生命的。

一個不熱愛生命的人,是不會活成他現在這樣的。

那種模樣應該是……江流的思緒回到了四千年前。

那時諸神黃昏的末法時代還未到來,天地衆生皆生長于同一片土地上,三皇也尚未成神,天地間的戰亂不止,生靈塗炭。

偉大的天地總是高高在上的觀測這個世間,以一種平等的慈悲心憐憫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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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後來江流在給學生講課的時候發現,似乎千年後的人們喜歡把這句話理解為天地看不上衆生萬物,把衆生當作刍狗。

但江流知道,天地神明都是情感豐富、慈悲憐憫的,當神明慈悲到了一定境界,這種慈悲就會變成一種一視同仁,一視同仁地對待每一種生靈。

不管是哪一族發起了戰争,又不管是哪一族打贏了戰争,天地都是無悲無喜地接受着這個結果。既然衆生平等,那誰贏誰輸,不都是一種自然法則嗎?

而江流早在那時,就已經開始厭倦這個世間。

“禀将軍,又有敵人前來挑釁,我們已按照将軍的指令,不曾回應。”

一只長着翅膀的麒麟小将彙報道。

“知道了,退下吧。”

江流冷淡又疲憊地望着遠方一眼。

戰争是永遠不會消散的。

彼時的人族還沒有崛起,只能躲藏在山林洞穴中群居,過着集體勞作的群體生活,小心翼翼地在群妖混戰中掩蓋着自己的痕跡。

江流想到如果白客舟聽她這麽講過去的故事,一定會贊嘆那時人族的智慧,說不定還要贊美一聲“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人生哲學。

人族弱小,因而誕生了某種哲學。

而妖獸精怪,天生有無窮的靈力,又不受天地神明的制約,因此紛争不斷,殺戮不絕。

江流所在的辟邪一族,與天祿、麒麟、桃拔三族結成盟約,與龍子饕餮鏖戰數百年。

“禀告将軍,又有敵軍來我族邊防處挑釁了。”

“遣散周遭百姓,驅逐騷擾敵軍,我軍不必亂動。”

“遵令。”

江流向着駐軍營大陣外望了一眼,神色冷淡。

他們一族的護山大陣是她所設,而她作為四族聯軍的總将領,駐守在此地将近百年,饕餮族受到威懾,只敢騷擾,不敢進犯。

然而戰争帶給她的陰霾與厭倦是從一朝一夕、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不管死去的是饕餮,還是辟邪、天祿、桃拔……甚至是被戰争卷入的無辜生靈,那些鮮活的生命漸漸失去生命力的時候,江流就感到有無窮的枷鎖卡在她的脖子上。

她開始夢到寒潭,夢到自己從寒潭下沉,那冰冷的潭水從她的腳蔓延到腿,再淹沒胸膛,讓她喘不過氣。

上古大妖,辟邪之能,可以在戰場橫掃無敵。

可戰争奪去他人生命的沉重感,并不是任何的榮耀加身、種族主義、野心欲望的滿足感可以彌補的。

随着妖獸之間的紛争升級,彼此都消磨着對方的實力,而在這數百年間,人族卻在不知不覺中壯大,開始在妖獸之間借力打力,謀求生存空間,到最後人族出了三皇,從此徹底淩駕于衆生靈之上。

而對江流來說,不知為何,這個結果竟令她松了一口氣,三皇的升格,讓妖獸們只能雌伏,于是為改善人族與妖獸的關系,三皇決定在所有妖獸中進行選拔,脫穎而出的妖族将成為“天澤”,從此脫離妖籍,擁有神格。

那時,為了辟邪一族的未來,在族長的懇求下,江流參與了天澤選拔,本以為這是上古戰亂故事的結尾,沒想到這竟是另一場戰争的開始……

原因是……是什麽來着?

江流捂住了額頭,她的頭這幾日都在隐隐作痛,尤其是上一次在永寧城市大學百年校慶上她的頭疼簡直達到了頂峰,才會離開現場,到了隔壁高樓之上散步舒緩,直到覺察到白客舟出事她才趕來。

這下,她的頭又開始疼了……

江流微微阖眼,心中卻十分明了:“原來如此,這罪字大陣竟能這般影響吾。”

罪字大陣喚醒的是人內心深處被掩藏的罪惡感,這也正是江流厭世的來源。

“所以,爾是打算将吾困在其中嗎?”江流目光清明,此時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走到了那顆巨大的銀杏樹下,而這裏就是陣眼。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我還以為您會一直沉醉于千年前的罪惡中的……沒想到您這麽快就清醒了。啊,這也正常,要是您心中真有罪惡感,又怎麽會在那個時候挑起戰争成了戰/犯呢?”

這倒讓江流感到意外,她以為困住她的只是罪字大陣的設計師,是這個時代的人,可聽他說起話來,樁樁件件直指的是過去的自己。

“你是誰?”江流問。

那輕柔聲音的主人隐藏在鬥篷之下:“我是個小人物,所以并不重要,我只是想提醒您,大妖辟邪可沒什麽資格做正義的使者,以您過往的性格不應該接二連三地破壞我們的計劃。或者您比較希望千年前您做的那些事徹底暴露于人前,尤其是……讓姓白的捉妖師知道?”

江流挑眉:“這是威脅?”

真有趣,多少年沒有人敢威脅她了。

或者更令她好奇的是,為什麽這個人認為可以用白客舟來威脅她?

就好像白客舟這小子對她來說,有什麽特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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