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送走伯父後,裴讓看了會兒書。

心裏就這麽擱了點事兒,他左右沒能放下心,幹脆先放下書,往裴峥放畫的房間去。

毯子依舊蒙得嚴實,肉眼可見地落了灰,裴峥沒管過,也沒讓阿姨來整理整理,就單單把畫放着,被人遺忘。

裴讓怼畫跟前坐下,尋思着好歹是父親留下的,那還是得保養保養。

可他光是聽伯父那麽一說就覺得麻煩,果然還是得拜托裴峥。

等他獨立後,把畫送給裴峥都成。

至于伯父的那些話,挑挑揀揀跟裴峥說一下吧,他暫時還要繼續和裴峥扮演兄友弟恭。

愣了一陣子,裴讓發覺自己快睡着,胡亂起身回了書房:原來紅茶沒有提神的效果麽?

重新面對自己的試題,卷面好模糊,根本看不清……裴讓軟綿綿地趴在桌面,閉上了眼。

就睡一小會兒。

大約是在夢裏面吧。

不然怎麽被困在以前的身體裏。

裴讓掐了下自己臉頰,不疼,醒不過來,只能在這個地方待一會兒了。

他看着房間全身鏡裏的自己,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這是他初中時候的模樣,準确地說是剛上初一,還沒開始發芽,個子和小學六年級沒差別,與這個時間段的裴峥相比,大概是将将超過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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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讓拍一拍自己發頂,寬慰自己說以後會長高的。

不過眼下這個時間段,身高并不是裴讓生命中最主要的創傷,不出意外的話,他打開這扇房門,就會看見——

滿地的血紅之上,躺着一具七零八落的孩童屍體。

他找不見那孩子的頭,因為蔓延的血紅色将他擋在房間門口,離他最近的是那孩子的左腿,碗口粗細,被血浸得看不清原本的膚色,只能明顯看到腳腕的位置,箍着一圈從市郊寺廟裏求來的保佑平安的銀镯子。

那是他年僅六歲,死于食物中毒的弟弟。

好了,現在那無邊的血紅要漫過來吞噬他,而他又沒有保命用的銀镯子。

暈血原來在夢裏也會發作麽?

裴讓感覺到了生理的不可抗力,眼前一黑,身體卻驀然輕盈,仿佛被人摟抱着帶離這是非之地。

父親,母親……

裴讓睜不開眼,看不清。

但潛意識卻這般篤定。

為什麽會是他們呢?不該是他們的。

裴讓奮力地睜開眼睛,一陣眩暈過後,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床邊的裴峥正在幫他掖着被角。

“哥?”裴讓下意識地喊,下意識掙紮起身。

“學累了就睡會兒,我又不是那種死板的家長。”裴峥把他按回被褥,想一想又松開手,“當然睡夠了我也不勉強你。”

聽着是很正經的話,但是很正經的廢話。

裴讓一下子沒憋住笑,因裴峥在對面盯着,只得盡力收斂,“我睡了一個下午,應該是睡夠了。”

“那收拾收拾,起來吃飯。”裴峥撂下這一句,轉身就出了房門。

裴讓趕緊下床穿了拖鞋,急忙跟了上去,他尋思着還是要和裴峥解釋一下,他不是那麽貪睡不愛學習的人。

首先就是要跟裴峥說明,中午那陣伯父來過,以及提了如何保養油畫的技巧。

裴峥聽到伯父來沒做多大反應,只道:“他也真是夠清閑的。”

但聽到油畫保養時,裴峥嘲諷地勾了嘴角:“我檢查過畫框,表面沒有損壞,這幅畫放個幾十年都沒問題。”

這樣嗎?裴讓讪笑:“我不太懂保養油畫方面的事。”

“也不需要懂這些,你有你自己的事。”裴峥神情淡漠,甚至有些不耐煩,很快就跳過了這話題,“我讓你看的書,現在看了多少。”

其實沒怎麽看,裴讓心虛,但回答還是得回答:“看了《複活》。”

“哦。”裴峥笑了一下,沒再追問下去,“那剩下的繼續努力。”

“嗯嗯,我平常不會睡那麽久,一般都是有時間的。”裴讓趕緊自證平時沒有偷懶。

明顯裴峥也沒有在意此事,他對裴讓的學業成績,有點關心,但又沒有很關心。

這個度,裴讓沒有把握得很準。

*

裴桾這個人真的很麻煩。

若不是被老天綁定的親戚,裴峥一輩子不想跟這種人打交道。

不過聽裴讓的講述,伯父今天沒跟嚴叔一起。

他竟然真的放心不在嚴叔身邊……或者說,只有嚴叔不在,他才敢打那幅油畫的主意。

嚴叔到底是個想讓往事随風的好人,奈何伯父睚眦必報。

看來得換種方式警告伯父了,裴峥不喜歡有人動他管轄的東西,更何況這人還是他那麻煩的伯父。

“想什麽呢?”裴峥舀了一碗排骨湯作為晚飯的收尾,順便提醒一句從吃飯開始就心不在焉的便宜弟弟。

“沒什麽。”反應過來的裴讓連連扒了兩口飯,都沒顧上餐桌禮儀。

裴峥見人乖乖吃飯了,也沒去糾正,先抿了一口湯嘗鹹淡,卻聽裴讓愣愣道:“哥,其實你可以叫醒我,沒必要把我從書房送到卧室。”

欸,他這是被嫌棄了嗎?裴峥放下湯碗,故作不悅道:“還是我多此一舉咯?”

“不,不是,我怕太麻煩你了。”裴讓連連否認。

“我願意的事情,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裴峥道,重新捧起湯碗。

“那也是,謝謝哥。”裴讓讪讪一笑,似放下什麽包袱似的,吃飯的動作回歸到了往日的幅度,甚至于跟他開口扯些有的沒的。

好像是關于午睡時的夢。

裴峥沒耐心聽,但暫時也不想打斷,反正他的湯只剩一口,喝完就能撤。

“哥,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忽然夢見了小時候。”

小時候?

裴峥放下勺子。

裴讓若無其事地繼續道:“但不是很好的回憶,我一下子就醒了。”

“你夢見裴峤了?”裴峥一語道破。

“嗯,他那麽小,不該遭這個罪的。”裴讓嘆口氣,“家裏廚師要再注意些,他這會兒也許都上初中了。”

“是啊。”裴峥敷衍地應了聲,把最後一口湯喝完。

看來裴讓依舊不知情。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再想也沒有意義。”裴峥放下碗,擡眼望向裴讓強顏歡笑的表情,“活着的人到底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裴讓忙點一點頭。

你最好是知道。

裴峥起身,準備采取特殊手段,制裁他那成天多事伯父。

*

裴讓分不清有些記憶是真實還是錯覺。

不管是五歲時,還是十二歲時。

十二歲明明已經能記住很多事情了,何況也正是那時,他患上的暈血症。

可除了無法治愈的暈血症外,沒有其他證據證明那段記憶的真實性。

過分平靜的父母,聞訊趕來的裴峥,還有那出面承認自己過失的廚師,以及直接被送去火化匆匆下葬的弟弟……他們都告訴裴讓不容置疑的事實。

他的弟弟裴峤,死于因廚師疏忽導致的食物中毒。

如今提起此事,裴峥也沒有對他的話進行任何修正,大抵是認可了這個說辭。

所以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無法更改。

或者說,更改有什麽意義嗎?

最在意弟弟的父親母親都不在人世了,甚至他們還在世時,都也認可了弟弟的死因,沒有繼續調查下去。

他跟着摻和什麽?

不管弟弟活着還是死去,而裴讓自己從來都沒有被父母放在心上。

他跟着摻和什麽。

可是,在父母去世後的第三個月,裴讓第一次想起他們。

在想起他們時,感到了難過。

*

裴峥發送了郵件,想去陽臺上待會兒,透透氣。

路過書房,門縫裏透着光,裴峥猜想裴讓這會兒是要把下午耽誤的任務拾起,他不好打擾,等十點過後提醒裴讓別太熬夜就是。

陽臺正好面向他和裴讓曾經的學校,裴峥能看見教學樓的白熾光。

已經到了深秋,快入冬,夜風也比之前更涼了些。

不過他們身在嶺南,就算真的入冬,也頂多是将薄一點的長袖換成厚一點的長袖,棉襖羽絨服根本派不上用場。

冷風将裴峥的煩躁吹散些許,他把手搭在欄杆上,仰面看着更高處的天空。

方才,裴峥絞盡腦汁,終于想辦法給伯父找了些活兒,不出意外沒兩天伯父就會打電話質問他。

他當然是不接不聽,接下來找個廟拜拜,讓伯父繼續事務纏身。

厄運纏身最好。

眼看着爺爺就要咽氣了,他沒心力整那麽多花活兒,連帶着之前想要解開油畫之謎的心思都淡薄了不少。

反正最後,人都死了。

其間的謎團只有公檢法那邊才會關心。

作為普通人(姑且算是普通人吧)的裴峥,認為得到想要的結果才是最好的。

“你們那邊真的沒其他辦法了,就陸續地放棄治療吧。”

這是裴峥給療養院裏醫生的新指令,重點是在陸續。

陸陸續續地将病人能康複的希望收走,唯一有點遺憾的是,爺爺至今神志不清。

神志清醒些,會更能感知到其中的絕望,當然不清醒,難受還是會感知到的。

這也算是裴峥并不高明的報複。

他始終不願意違法。

這也是伯父最不滿他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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