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錢氏女
錢氏女
“我知道我要來收拾我的爛攤子,但我沒想到我還要收拾你們的爛攤子。”
唯一能和溫涼搭上話的蒼溪這會兒也成了“啞巴”,洛清淮就別提了,溫涼沒有指望他能說出什麽話來。
“我能說我不想再去地府了嗎?”
蒼溪:“我回,我去。”
“兩件事,第一件,請你們鬼王重新整頓一下地府,第二件,查出來是誰幫她躲過了轉世這一關,又偏偏顯示轉世的。”
“不用找到她嗎?”
“找啊,你回去我在這兒不就是找到她嗎?不然讓你回去養老啊。”
阿初阿弑:“……”
生病既虛什麽的不存在。
蒼溪是恭恭敬敬退下的還是倉皇逃走的沒誰能下定論,反正他一走空氣都冷了不少。
“我覺得我能順着這點怨氣把這個罪魁禍首揪出來。”溫涼這麽說。
阿初:“主人,其實您将蠱鎖了,不管是什麽蠱,現在至少不會泛濫,這個時候您應該休息一下。”
阿弑有不同意見:“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看看解蠱的事情。”
阿初:“蠱本來就難解,還是怨氣加持的蠱,下蠱的人怨氣化不了就沒法解。”
阿弑:“哪找這麽說應該先找罪魁禍首喽。”
阿初:“那……”
溫涼靜靜地看着他們你來我往,繞了一大圈還不是繞了回來。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
溫涼說着就要盤腿在蒲團上跪下,忽然一陣涼飕飕的風刮過,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出現在她面前,那東西還一起一落地上下浮動,場面一度有些尴尬。
“你……是錢苓?”
黑不溜秋的東西大幅度動了動,意思是肯定回答。
溫涼:“……”
溫涼和這一團東西“面對面”互看了一會兒,轉頭把目光投向洛清淮,洛清淮當時就拒絕了:“來不了,折不了人也折不了鬼。”
溫涼:“衣服你總能折吧。”
“衣服?”
“上衣下衣或者裙子,只要能裹身體就好啦。”
“可以。”
洛清淮可憐巴巴躲得好遠去折衣服,他搞不懂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溫涼看了這麽久愣是移不開眼,等他把折好的衣服遞過去,聽見以下對話。
“我見過你嗎?”
黑不溜秋左右移動。
“這場蠱疫是你帶來的嗎?”
黑不溜秋想了想,左右移動。
“奧~為了方便我們說話,我先給你造個人形,可以嗎?”
黑不溜秋上下跳跳。
這團黑不溜秋和紅狐和紅鸠都不一樣,她是死去近百年的亡魂,既不能複生又不能還魂,溫涼想了想,雙手合十,閉眼。
洛清淮手裏紙折的衣服“嗖”的一下飛到溫涼和那團黑不溜秋中間,阿初拉着洛清淮轉了個身。
洛清淮以人的感覺感知着四周源源不斷湧來的氣息,那是溫暖的,留戀的,依賴的,舒适的,是觸碰之後就不舍得松手的,這些氣息都向溫涼湧去。
阿初說:“這就是大地之力,其實普天之下甚至包括九天之上與黃泉之下都再沒有比大地之力更溫柔且有力的了,它滋養最多,承載最多,所得卻最少。”
洛清淮撚搓着指尖看不到的所謂大地之力,閉上眼感受了一番。
溫涼這邊周身騰起白霧,朦胧中透着一絲悲憫,似是與施術之人的情緒有關,白霧裹住那團黑不溜秋的東西,綿軟的,無聲的托起。
“恭,敬生。”
黑不溜秋的東西漸漸拉長,出現了人的模樣,阿弑拉來一道屏障,讓洛清淮折的衣服能夠妥帖的穿到她的身上。
一晌後,成了。
一個古扮相的女子,樣貌四十有餘,那就不能稱作女孩兒了,怕是不敬。
“錢苓?”
“是。”
她的聲音沙啞老邁。
洛清淮轉身後看到她還後退了一步,愣是沒敢吱聲。
“我能不能問問你死時多少壽數?”
“四十有五。”
“啊~”溫涼點點頭,“四十有五,39年,你也是跨了世紀的。”
“是。”
“方才你說這場蠱疫不是因你而起?”
錢苓坐下來和溫涼平視,她很虛,并不比溫涼好多少。
“你是地府來的嗎?”
溫涼搖搖頭:“我是神。”
“神?”錢苓的面上已經看不出神色,只是點了點頭,“我從小就聽神的故事,卻從未見過神。”
溫涼沒接話。
“那你能送我入輪回嗎?”
溫涼:“你想入輪回?”
“誰死了不想入輪回呢,生前那麽苦,死後何必折磨自己。”
“可是……你當初在地府鬧過是因為什麽?”
“我沒在地府鬧過。”
溫涼聽了一個故事。
1911年,人類一片焦土,在蘭郊這個地方出了個美人兒。
錢氏一族多出男兒,女子并不招眼,錢苓小時候長得不出色,自然也沒有什麽人注意到她。直到17歲那年,城裏來了幾個人。
“他們要族長出白銀三千兩,說是救國用,族長拿不出那麽多錢,被那幾個人架在了火堆上。”
整個蘭郊都慌了,所有人都趕來為族長求情湊錢,錢苓也去了,大概就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三千兩的白銀一筆勾銷,而她被帶到了城裏,做了妓。
1938年,城淪陷了,她逃回蘭郊,卻被攔在村子外面,族長說她不淨,辱先祖。
于是她在村外搭了間茅草屋,準備了此餘生。
1938年秋,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三個男人闖進了她的家,欺淩羞辱,心滿意足後離去,第二天卻被發現死在村口,死因是雷劈。
遺孀找上門要她給說法,說她住在這裏勾引男人,要她賠命。
“我還記得那天我換了身新衣裳,因為那天我過生辰,我想去鎮上賣了竹籃換點吃的,誰知道一出門就被圍住了。”
“死,我是不怕的,可我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死,我說我沒有錯,是那些男人欺侮我,但沒有人在意,然後我被架在了火堆上。”
“老人說的不錯,出去過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像我,架在火堆上的時候也不怕,本來也沒什麽好怕的。”
錢苓做了個抽煙點火的姿勢,吐了一口氣。
“可我就是不能認,我住的地方離村子有二裏地遠,如果非要說離哪個村子近,那我快住到隔壁村裏了。”她可能是在冷笑,也可能是在嘲諷,“村子裏的人商量了很久,最終把我關了起來,沒有死成,我還覺得僥幸,誰知道……”
城裏淪陷後蘭郊根本不可能獨存,沒多久一支外國兵就進了村,他們生吃家禽,燒殺搶掠,做盡了惡心事,當然少不了女人。
村裏人專門給錢苓蓋了間房子,就在村口,錢苓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進去,做了心女。
“何為,心女?”
錢苓:“軍營裏的,比勾欄瓦舍還不足。”
溫涼了然,卻隐隐心痛。
“我這輩子見過最多的就是男人,可城裏的男人和外國來的男人又不一樣,我啊聽不懂他們說什麽,半年,我愣是學會了他們的話,這種事情我做了二十多年,早就已經游刃有餘了,可偏偏就是這點游刃有餘招了恨,那些兵一走我就又被架上了火堆,罪名是通敵叛國……”
“1939年夏,這個村子老少共有三百四十五口,一人一刀。”
洛清淮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根棒棒糖塞進嘴裏,他覺得他再不做點什麽就要瘋了。
“你……不恨嗎?”
“恨?不恨,我信命,你是神,我和你說這個有些扯淡,但我真信,剛到城裏的時候我鬧過,沒用,後來我就看淡了,我覺得我生來就是幹這個的,我從不覺得我為貞潔二字活着。”
“那時候城裏有很多大學生,我聽他們說話那叫一個好聽,有時候我還覺得我也能做學生,但看到女學生又覺得我不配,還是适合下九流的活着。”
“村裏那些人我早就不看在眼裏了,恨不恨的都沒有投胎轉世重要,在城裏的時候有個算命的告訴我,下一輩子一定比這輩子要好,我可向往的很呢。”
“我一直都是想活的,不是嘛?”
“可是你終究還是沒能轉世。”
“你去過地府嗎?”
溫涼點點頭。
“地府有個地方能鎖魂,你知道嗎?”
溫涼搖搖頭:“鎖魂?”
“我剛到地府那會兒判官說我生前太冤,他下不了筆,我得先淨淨魂,我就去了鬼王大殿見鬼王,鬼王叽裏咕嚕說了半天,結果發現我根本不在意那些冤屈,他問我想不想留在地府,我說不想,他就送我去了淨魂池,我就是在那被擄走的。”
“我被鎖了有百年了吧,沒有也差不多,前不久被放出來,又困在了這個地方,一個一身黑的人說我只要替他做事就能投胎轉世,他讓我吃下一種蟲子,我是魂,沒辦法吃東西。他就把那蟲子和我的魂合二為一,可我停留的時間太久了,已經不可控,來來回回幾次之後他沒耐心,就走了。”
“你放我走吧。”
溫涼:“……”
這怎麽跟想的不一樣呢?
溫涼打量着錢苓:“那你知道這個村子的人是怎麽死的嗎?”
錢苓搖搖頭:“不知道,我只能在這個地方來回動……嗯,前段時間有個小孩兒過來偷貢品,說什麽他家地裏有個寶貝,他的父母說那寶貝能種出來錢,他去刨了,結果發現就是塊石頭,他的父母嫌他刨出來,打他,他才躲到這兒來了。”
溫涼:“現在這小孩兒都來這個地方說秘密啊。”
錢苓:“額……沒有別的地方去吧。”
“是嘛,是條線索,這樣吧,我帶上你一塊兒,等事了之後送你走。”
“我……”
“不差這幾天。”溫涼微笑,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