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抱歉,我想去下洗手間。”
跟黎三枝打完招呼,蘇開運就拎着包逃似地離開了包廂。說是高中同學聚會,但除了還維持聯系的黎三枝,包廂內已到場的其他所有老同學,蘇開運已經很難将彼此的臉龐和模糊的記憶對上號了。
而且哪怕對方做了自我介紹,接下來能聊的話題也很尴尬,一不小心就像在盤問戶口,蘇開運待得不自在,聊得不歡愉。
洗手臺鏡前,蘇開運和鏡子裏的自己四目相對,透黑的眸孔裏是揭下社交僞裝後的不适和狼狽。
她開始後悔了,後悔好些天前為什麽沒能像以往那般直接拒絕黎三枝。
磨磨蹭蹭地收拾完情緒,蘇開運準備拿包出去,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自己的幸運書簽了。
雖然在青椒短視頻平臺積累了一定量的粉絲,但蘇開運始終把經營[卡蘇不蘇]這個賬號當作自己的副業,而她的正業,則是寫文——只是無論是她的主業還是副業,在蘇開運的父母眼裏通通只能稱為不務正業。
蘇開運頓時有些慌,那枚書簽對她而言很寶貴,那是黎三枝知曉她在寫作時定制的竹木書簽,是她漫漫寫作征途裏得到的為數不多的重要支持。
蘇開運一直把它當作自己的護身符,出門都要帶着。
洗手臺沒有,拐角沒有,蘇開運原路返回,來到巨大的落地窗走道。
雲霧稀薄的夜晚,閃爍的霓虹燈光淺淺印在玻璃前,圓月皎皎,泛着淡淡光暈。
蘇開運之前路過時空靜的地方,此刻卻站着個人。
他身體面向落地窗而站,肩膀寬闊,背部挺直,腰窄而有型,他随意地站在那裏,不用再有多餘的動作,一個背影都讓人駐足。
他是楊新迎,是鏡頭的寵兒。你可以質疑他的演技,但當你開始質疑他的皮相,那就要懷疑是不是你自己的眼光出現問題了。
蘇開運突然想起某位導演的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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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時她好像只是噗嗤一笑,并在後續寫作的影劇吐槽文稿裏,不含髒字,卻字字珠玑地将這位平均作品4分的導演也嘲諷了。
是該立馬逃跑,還是硬着頭皮上前繼續尋找那枚書簽,蘇開運猶豫不決。
正常情況下,她的第一選擇肯定是逃跑。
畢竟面前站着的老同學兼告白失敗的初戀長期在她的影視吐槽視頻中出現,并且多數都是以負面形象被提及。蘇開運難以保證對方是否看過她的視頻,但無論看沒看過,再見面都會很尴尬。
不過現在書簽還沒找到,丢置不管,回去後她大概也會寝食難安。
難以抉擇的時候,楊新迎的手機似乎響了,他從褲子口袋單手掏出手機,動作行雲流水,簡潔利落,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可能是扣着口罩的緣故,他的聲音聽着多少有些悶。
但蘇開運已經注意不到了,她的目光随着楊新迎轉身的剎那,就緊緊鎖定他未持手機的另一只手,暗黃的走廊射燈,依稀還是讓她看清楚了,那枚她不甚遺落的書簽,不敢聲張的隐秘心事,就被握在他的手心。
然後——
他們彼此視線交錯,蘇開運錯失了逃開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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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蘇開運回神的時候,楊新迎已經率先打了招呼,背身對着落地窗景,邁步過來站在她前方約一米的地方,而通話的手機則被他匆匆挂斷收回。
官方搜索裏寫他的身高有一米八三,蘇開運雖已達女性平均身高,但在他面前多少還是顯得瘦小了。
“嗯。”
沒有粉絲面對偶像的熱情激烈,也沒有老友重逢的熟稔自然,他們并非這般的關系。
現實世界裏他們雖然曾經在同一張畢業照片裏出現過,但最親密的聯系也就這樣了,他們是畢業後沒再見過面的高中同學,談得上認識,但稱不上相熟。
蘇開運微微垂眸,避開了楊新迎直掃過來的眸光。
她慣常這樣,恐懼社交,害怕來自不熟或陌生人的交流,但此刻激烈躍動的心髒,還有一部分是在為楊新迎而跳,為她不可言明的私心,為她可望不可及的癡想。
暖黃的燈光照着沉默慢慢流淌,沒有言語,但氣氛并不算太糟。
但蘇開運牢牢記得曾經失敗的告白,不敢讓自己耽溺在這種重逢相見的欣然裏,故而她單刀直入,跳過那些客套虛假的打招呼過程,“我把重要的書簽弄不見了,好像就在你手上。”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楊新迎頓了下,才将目光緩緩移到竹木書簽上,射燈并不很亮,投在他的瞳孔裏,亮着微弱的光。
蘇開運原本以為已經做好應對所有可能情況的心理準備了,但猛烈地像是要蹦出胸腔的心跳直接了當地提醒她,她在忐忑,在不安,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麽呢。
可能她是害怕楊新迎會就書簽上的格言說些什麽吧。
那時她該怎麽雲淡風輕地搪塞過去呢。
其實應該抓緊時間想一個搪塞理由的。
但蘇開運的大腦卻仿佛倦怠了、故障了,不緊不慢,違背理智思慮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書簽上的格言并非不可見人,相反,那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
不過羞于啓齒的,是這句話的出處。它不來源于蘇開運,也不來源于黎三枝,而是來自十五歲的楊新迎。
新的班級剛剛組建,為加快集體融合,他們班級當時發起了一個“跟你說句悄悄話”的活動。
看着攤在面前的空白留言紙,蘇開運思慮良久,最終還是在紙面寫上了自己的真心話,一個困愁她好些天的事情。
【前段時間我寫了個短篇故事,投稿《小小故事》卻被再次拒絕了,評語并不是很好,我在想,我是不是不适合寫故事?】
在留言紙被收走進行交換的時候,蘇開運還沒感覺,甚至還衷心地希望得到建議。
可聽到周圍不斷有同學将留言紙的問題讀出來并以此為玩樂,蘇開運開始慌了。她落筆的時候真情實感,她的沮喪和自我懷疑毫不摻假,但倘若真誠發問的苦惱最後只能獲得一堂哄笑,那她為何要自讨苦吃呢?
剛才的一時沖動就是個錯誤。
蘇開運局促難定,她開始後悔了,并設想了許多糟糕的事情發生,愁容滿面。
慶幸的是,被老師警告過後的同學沒再将留言問題爆出并哄笑,蘇開運的憂心忡忡暫時緩解,但得到回複的留言信紙,她卻始終不敢打開。
直到三天過後在完成作業的傍晚,蘇開運才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心懷猶疑地打開那張寫有她苦惱心事的牛皮紙。
熟悉的手寫字體下,是陌生但筆鋒有力的字跡。
和糟糕的設想不同,回複的言語很簡潔。
【寫吧,繼續拼命地寫吧,別把世界讓給否定你的人。】
落款處是留言者的名字:楊新迎。
後來的蘇開運,哪怕制作視頻的播放數據以及收入可以支持她當全職up,哪怕她寫作的成績實在平平,她也沒再想過要放棄的事情。
因為遠在黎三枝之前,早在她的寫作夢還未成型的時候,蘇開運就已經得到了最振奮人心的支持,她得繼續用筆去創造所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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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新迎輕輕地評價了句什麽,就把書簽還了回來,而且十分控制地沒有和蘇開運産生肢體接觸。
蘇開運恍惚了一下,後知後覺,楊新迎說的是:“這是你的嗎,字刻得很好看。”
他避而不談書簽格言的內容,這讓蘇開運激烈躍動的心跳開始回落,沒有慶幸,沒有松了一口氣,相反,她的神經似乎扭結在了一起,她有些微妙的沮喪。
或許楊新迎已經忘記了吧。
蘇開運沉默地将書簽妥善收回自己的包裏。
失物找回,和諧的沉默卻沒有回來。
很快走道不遠的地方傳來黎三枝的聲音,“開運,你這洗手間上得也太久了。”
蘇開運出來的時間太久,黎三枝直接離開包廂出來找她了。
黎三枝小跑過來将蘇開運的手肘挽住,并跟隔着不遠距離的楊新迎熱情招呼道:“新迎你也是要去包廂吧?你遲到了好久,韋駿那些人一直在嘟囔。”
楊新迎輕輕颔首,自然而然地随同她們一起前往包廂。
前往包廂的路途不怎麽長了,雖是同行,但蘇開運在此過程中并不怎麽說話,倒是黎三枝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和楊新迎聊了不少。
“我最近在看你演得電視劇,演得很好啊。”
“謝謝。”
“像你這樣的大明星,每天應該都很忙吧?”
“還好吧,習慣了。”
“過年回來會在夏岩市待多久呢?”
“要看行程安排,還沒确定。”
……
蘇開運悄悄擡眼,黎三枝戴着毛線帽站在中間,楊新迎站在黎三枝的左邊,戴着口罩的緣故,并看不清他的側臉。
雖然演技頗受诟病,但流量卻始終難以被超越,楊新迎或許已經在日積月累和娛記、粉絲打交道的過程中,熟練掌握并能敏銳地感知到外界對他的視線,于是偷視者被抓了正着。
視線相交,被口罩遮住只露出眼睛部位的男生眸光微漾。
他的眉眼沒有刻意彎起的幅度,乍看之下與剛才并無相異。
什麽啊。
蘇開運一臉嚴肅,垂頭盲目地跟着黎三枝。
但需要承認的是,蘇開運因書簽而起的沮喪難過,仿似已經融化在了楊新迎輕淺含笑的眼神裏,她現在沒那麽耿耿于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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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門口已經到了。
雖然不久前她就已經和裏面的同學打了照面,重新站在這扇大門前,蘇開運仍是緊張。
她正準備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恰逢其時,始終挽着她的黎三枝突然上前,蘇開運遲鈍的反射弧跟不上慣性,沒怎麽站穩。
不過黎三枝選擇主動推門,有她自己的考量:門外三人,肯定需要選擇一個人去開門。
蘇開運和那群高中同學都不怎麽熟,猛一見面手腳可能都不知道往哪放合适,唇舌更是可能僵硬到說不出一句客套搪塞的話,黎三枝邀請她來參加聚會不是為了為難她;
而楊新迎,他初來乍到,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讓他推門并不那麽符合禮儀。
所以推門的這個事情,黎三枝決定自己動手,為免被楊新迎捷足先登,她的動作還得要快。
只是苦了沒有絲毫防備的蘇開運,她的反射弧本就鈍慢,運動神經也不怎麽發達。
而沒等蘇開運來得及思慮清楚目前的狀況,她的胳膊就被一只強勁有力的大手拉住,楊新迎扶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