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擱在手機桌邊振動的手機被蘇開運拿起。
但或許是她本來就有電話恐懼症,現在更是因為黎三枝說的話而抱有了一絲微弱的期待,故而蘇開運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似乎在急促跳動着,她已然分不清現在是害怕的心理居多,還是期望更多。
有可能會是楊新迎打來的嗎?
“喂。”
電話接通,蘇開運輕輕跟通話那端的人道。
“你好——”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通話那端傳出來的聲音并不低沉,相反,聲音柔和中帶着隐隐的熟悉感,蘇開運覺得自己不久前好像聽過這個聲音。
忐忑緊張逐漸被疑惑取代,蘇開運漸漸平靜下來。
電話那端的人開始做自我介紹,“……我是曾韻純,請問你是蘇開運嗎?”
蘇開運有些訝異,她沒想到曾韻純會給她打電話。
她們的關系自高中開始就很一般,或者說,蘇開運和除了黎三枝外的人關系都很一般,都保持着曾經同班但不那麽熟的同學關系。
既然是不熟的同學,曾韻純其實并不該有她的聯系方式,就像楊新迎那樣,她高中畢業時留下的電話號碼已經廢用了。
所以想也知道怎麽回事,蘇開運一邊保持着将手機放在耳邊的動作,一邊眼神瞟向黎三枝,但不是生氣,而是疑惑和問詢。
将蘇開運手機號碼透露出去的黎三枝則雙手合十,似乎是在為沒告訴她這件事而感到不好意思。
之後她努努嘴,讓蘇開運注意聽曾韻純在電話裏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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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緩緩将眼神收回,維持着聽電話的動作,走到陽臺附近打開移動門,輕倚在陽臺矮牆上。
時間已近中午,不過雲層很厚,幾乎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雖然風還是很冷,但蘇開運卻莫名喜歡今日的風。
她跟電話裏說:“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而讓蘇開運意外的是,曾韻純打電話過來是來承認過錯的。
她說昨日包廂公開播放的吐槽視頻是她設計安排的,為的就是讓蘇開運出糗,但現在她想為昨日發生的事情道歉,并希望蘇開運給她一個賠罪的機會,讓她能把事情當面解釋清楚。
昨日蘇開運雖有懷疑過曾韻純,但由于她并不喜歡沒有證據就直接給人定罪,所以到剛才還是保持着懷疑的态度。
可現在曾韻純主動向她承認事實真相,這多少還是有點太突然了,蘇開運腦袋裏面就像煙花被炸開一樣,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電話裏曾韻純還在追問,“可以嗎?”
哪怕曾韻純是出于道歉的本意才想約蘇開運出去,但不擅長社交的蘇開運最害怕的就是社交場合,特別是和像曾韻純這種關系的人在一起的場合,她們認識但沒那麽認識,有矛盾但矛盾沒那麽嚴重,更何況曾韻純現在還說想要道歉,那見面的時候必然更加尴尬局促。
蘇開運并不喜歡這種場合,甚至有些抗拒。
而且曾韻純現在道歉,并無法改變過往發生的一切,那些有關社死的回憶并不能從蘇開運以及當時所有在場同學的記憶裏清除。
這時的道歉,只是一種心理慰藉而已。
但已經難受傷心郁悶過的蘇開運,哪裏還需要這種慰藉?
所以蘇開運很想拒絕,很想說不可以。
既然是道歉,那就要按她舒服的方式來,見面吃飯然後再道歉,這種傳統意識裏正式鄭重的道歉方式并沒法讓她開心起來。相反,她會因為見面要穿什麽衣服,要說什麽話,要擺出什麽态度而焦慮,而不安。
只是這麽拒絕的話,會不會顯得她不識好歹?不近人情?
蘇開運內心有太多的糾結,長時間的沉默讓曾韻純似乎也有些忐忑,“或者你并不喜歡這種道歉方式,那我可以手寫道歉信,寫多少字都可以。”
曾韻純稍顯急切的态度讓蘇開運品嘗出了一絲不對勁,她剛才先是大腦一片空白,然後又很快陷入是否要跟曾韻純見面的糾結裏,她一直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有個問題,你為什麽突然想要道歉了?”
畢竟如果曾韻純不主動坦白,蘇開運現在對她也只會是持疑态度,并且按她現在這種狀态,也很難會再去追究同學聚會發生的事情。
可曾韻純在這個問題上卻急切不出來,支支吾吾的。
聯想到黎三枝把她手機號碼給曾韻純的舉動,以及剛才那個讓她仔細聽電話內容的眼神,蘇開運有個很大膽的猜測。
“是不是三枝找你談過話?”
蘇開運在猜什麽呢?
她在猜,曾韻純或許并非因為良心發現才主動跟她坦白真相并道歉的,曾韻純或許是被誰戳穿了所作所為,然後被要求跟自己道歉的。
而事情如果這般發展,最終的受益人無論怎麽想會是她自己,換而言之,這個人是為名為蘇開運的人做到這種程度的。再觀昨日參加同學聚會的所有人,裏面能為她做到這樣程度的人,和她能有如此交情的,蘇開運只能想到黎三枝。
但這完全都是猜測,蘇開運并沒法确認。
某些事情蘇開運之後或許可以跟黎三枝求證,但不會是現在。
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曾韻純的道歉是否真心實意,是否是自願真誠的。這對蘇開運來說,很重要。
“告訴我真相,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并且不需要你再做什麽其他的事情。”蘇開運近乎是有些強硬地說出這句話,這個時候,她給人的感覺不再是那個說句話都要猶豫再三的社恐人,而是線上敢講敢評的犀利吐槽區up。
害怕對方有其他擔憂,蘇開運轉身将陽臺的推拉門關上,補充道:“然後你今天跟我說的事情,我保證之後肯定不會告訴其他人,包括黎三枝。”
說完這話,蘇開運側身從陽臺看往室內,剛剛還擱置在飯桌上未收拾的碗筷被黎三枝清理幹淨,她人并不知道去做什麽了。
曾韻純吞吞吐吐的,似還在擔憂,求證般問:“真的?”
蘇開運将視線從室內收回,眺望向不遠處的高大喬木,冬日時候,稀疏的葉挂在上方,還維持着淺淺的綠,“真的,你可以錄音。”
曾韻純先是安靜了一瞬,而後像是打定了主意,開口承認黎三枝找過并質問她吐槽視頻突然播放的事情,并說黎三枝曾想過要把她帶到監控室去對峙。
事情的發展和蘇開運所設想的并沒有特別大的出入,蘇開運很難說清自己的心情,矛盾極了,但比起難過感慨,她又有種莫名的輕松。
因為比起虛情假意的道歉,毫無遮掩的真相讓她更能接受。
但和蘇開運設想不同的,曾韻純還講到了一個人,“不過其實在黎三枝之前,韋駿其實也找過我,他也是為吐槽視頻的事情來,為的也是相同的目的,希望我跟你道歉。所以後來黎三枝來找我的時候,不用她再多說什麽,我就坦白了……”
韋駿。
蘇開運捕捉到了關鍵詞,腦袋裏自然而然地閃過對方的臉,也閃過對方在包廂內的種種表現,他是氣氛的活躍者,也是這次同學聚會的發起人,他為人是蠻熱心的,但他的熱心是對相熟的朋友來說的。
蘇開運自诩和他并非好友的關系,高中畢業後更是多年沒有聯系;
而據黎三枝會分享的八卦可知,韋駿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他對蘇開運更不可能有任何關于男女關系方面的情愫。
所以韋駿質詢曾韻純并讓其跟自己道歉的事情,蘇開運想不明白了,她想不明白韋駿這麽做的緣由。
只是曾韻純并不負責幫蘇開運剖析韋駿行為處事的動機,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地解釋清楚後,她的電話就可以挂斷了。
但不知是曾韻純情緒到了,還是怎麽,她突然發自真心地說道:“其實我挺嫉妒你的,一直都是。”
蘇開運沒說話,沉默着。
“如果你能認識我初中的同學,你或許就能從他們口中得知,我最初的模樣和你高中的時候相差無幾。我不想再被孤立了,所以我上高中後,努力讓自己笑起來,開朗起來,合群起來,但這樣真的好累啊。可偏偏我都這麽努力了,我真正交到的朋友數量還是為零,然後你呢,你什麽都沒做,你就有黎三枝為你撐腰了……你的存在,一度讓我覺得自己高中的改變是種笑話。”
曾韻純抽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們考入不同的大學,我終于擺脫你,見不到你了。大學裏的人可真多啊,形形色色的,但偏偏我又在班裏看到一個和你、和曾經的我類似性格、我行我素的女生,她孤僻沒朋友,可她最終卻是我們學校的優秀畢業生、優秀論文獲得者,甚至還保研了。反觀我,學業成績普通,人際關系也處理得亂七八糟……”
“你或許會以為,我昨天在聚會裏說自媒體難做的話是假話,但你是不知道,我多少次被網友評論說長得難看,我多少次為平臺數據焦慮、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我多少次為了一個選題不停地熬夜掉頭發,但偏偏在我以為我自媒體做得還小有成績的時候,我偶然看到了你粉絲傳播的直播截圖,并順藤摸瓜找到了你的自媒體賬號,看到就算你不露臉,粉絲數量也比我高——”
說到這裏,曾韻純哽咽了,說話聲也帶上了點點鼻音,但她并不打算繼續自我剖析,反而轉了話題,語氣比之前誠懇:“很抱歉昨天給你造成了不好的回憶,也很抱歉突然跟你說了這麽一大堆廢話,但我現在心情舒服不少了。謝謝你,也對不起。”
然後,曾韻純就将電話挂斷了。
一通電話,打得蘇開運的心情有些複雜。
沒想到在曾韻純眼裏的蘇開運,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了所有一切。
可是蘇開運沒說出來的是,她其實也為不合群焦慮苦惱過,也羨慕過那些很快就能和很多人打成一片的人,也為視頻的數據痛苦自嘲過。她從制作視頻到現在,積累的廢棄視頻文稿可能都夠上一本長篇小說的字數了。
不過她可能還是比較幸運的那批人,她幸運地遇到了黎三枝,擁有了一個真誠待她的朋友;她為制作視頻痛苦的日日夜夜,最終都通過數據回饋給她了。
蘇開運沒由來地有種沖動,她想或許應該要給曾韻純發條短信說點什麽,甚至已經點開手機備忘錄開始輸入了。
可最後,她卻什麽都沒有發。
在曾韻純眼裏,蘇開運已經獲得所有她想擁有的一切,那來自蘇開運的安慰,只會讓曾韻純更加難受。
她們現在所站立的位置、所擁有的東西,讓她們無法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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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開運再次踏進室內的時候,黎三枝妝容得體地從房間內出來,睡衣也換掉了,看樣子是要出門,一見到蘇開運她就笑吟吟地問:“電話聊得怎麽樣?”
說起電話,蘇開運就特別想問一件事,“老實說,你昨晚把我的手機號碼給幾個人了?”
把手機號碼給楊新迎,蘇開運稍微能接受;給曾韻純,蘇開運現在也能理解了。但要是再有其他人,蘇開運就想不通了。
黎三枝失笑,坦誠道:“我剛剛騙了你,楊新迎雖然有跟我提過想要你的手機號碼,但後來他搖搖頭又說算了。所以你的手機號碼,我昨晚只給了曾韻純一個。”
“哦。”蘇開運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她很在意黎三枝話語裏的那個算了。
“還有,謝謝。”
蘇開運看向黎三枝突然說。
蘇開運需要感謝黎三枝的東西實在太多,簡單兩個字其實并不足夠說明,但她實在羞于啓齒這些肉麻掏心的話,使勁憋也只能憋出這兩個字。
言語簡單,但心意其實都在裏面了。
黎三枝淡笑,“朋友之間,說謝謝就生分了啊。”
或許是和其他朋友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黎三枝沒法多聊什麽,趕緊到玄關的地方換鞋,不過出門前她似乎想起什麽。
“對了,楊新迎昨天跟我說的是——”
“算了,聯系方式我還是之後自己跟她要吧。”
黎三枝幾乎都要掏出手機了,但楊新迎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可能是走廊燈光很柔的緣故,黎三枝覺得楊新迎的眸光也有些柔,仿佛本該倒映在平靜湖面的溫柔月光,倒映在了他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