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闱

春闱

陽春三月,科考放榜。全京城沒有比這更轟動的事,街頭巷尾、茶館書樓,談論的都是到底誰能上榜,誰能分得三甲,誰又能授得何職。但衆人一致認為:

“倘若不是管公子得狀元,那必是此次春闱有問題了。”

兩個人在書攤前,發出這樣的感慨,然後其中一個說:“老板,再給我取管公子作的《經策解注疏》和《臨川文集堪誤》,我研究研究,興許明年就輪到我中了。”

待一放榜,果然狀元是管鴻疏,京城上下一片歡呼,比自己得了狀元還高興。

沈蘊纖帶着芙楹去柳雲軒看新上的首飾衣裳,偏偏就遇見三甲游街這天。路上擠得水洩不通,連沈蘊纖的轎子都在街上停滞了好一陣,沈蘊纖掀開轎簾撇嘴道:“不過是三個人,有什麽好看的。”

人頭攢動,人人都翹首以盼,可大約連狀元的影兒都差的遠呢。芙楹笑道:“正是,實在沒什麽好看的。路已開了,殿下可能起行了?”

柳雲軒中清冷無人,連唯一的管事娘子都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街上一有什麽響動,她就悄悄往外看,也恨不得飛到街上似的,去拿個東西也要半晌。

芙楹拿着送來的兩匹錯誤的雲錦,左看右看,小聲嘆氣:“殿下不如亮明身份,這樣也快些。”

沈蘊纖笑道:“那就沒意思了。”

半晌那管事娘子過來回話,笑眯眯道:“夫人要的貨一時售罄了,今天人手不夠,怕是一時半會兒尋不得。夫人哪家府上,明日一早小的竟将東西備齊拿去,給夫人挑選,豈不便宜?”

芙楹冷笑道:“只怕你誠心糊弄,即便明日去了,也淨帶些不入眼的,倒浪費我們夫人半日工夫。”沈蘊纖制止道:“罷了,你今日心不在此,我不勉強。我改日再來罷。”

出了店芙楹便惱了:“殿下總是這樣任人欺負,倒顯得我是壞人。”沈蘊纖賠笑道:“好芙楹,我怎會不知道你,只是那娘子顯然今日無心生意。也怪我,偏挑今日來。”好說歹說,芙楹才消了氣,嘟囔着:“殿下總是性子軟,罷了,我也因此得了好處,竟然怨起主子來了。”

二人說着,剛沿小路行到布頭巷,迎見府裏的小厮:“給殿下道喜,剛接了聖谕,将徐公子點為翰林學士了。”

主仆二人俱是一愣,忙往府中趕去,君道是何種緣故?原來當初沈蘊纖收留徐缙,不過意圖護他,才作了個虛虛實實的“面首”名聲。到底徐缙還是徐尚書之子,這一封點為學士的聖谕,自然是發往徐尚書府上,此時落入公主府,便真是将徐缙“面首”一名做了個實。更遑論若以面首之身點為翰林學士,往後會掀起什麽大波瀾。

沈蘊纖迎面撞上喜滋滋的徐缙,劈頭就問他:“今日殿上是什麽情況?”徐缙眉飛色舞道:“陛下問我是何人,我說是殿下的人,陛下很高興,授我學士位。”尾音裏竟然還“啷個哩個啷”起來。

沈蘊纖黑了臉:“徐直玄,你這輩子翻不了身了。我倆會被罵死的。”

徐缙冷笑道:“你以為我不這樣說,便有活路嗎?”他附近沈蘊纖,以氣音道:“太子收受朝臣賄賂的賬本,在我這裏。”

沈蘊纖沉思一瞬,便和徐缙相視一笑:“好家夥,真有你的。”徐缙又道:‘’這件事,陛下願意,才有你我願意,人要罵也罵不得。”

沈蘊纖這下真高興起來,白了徐缙一眼:“我就是名聲臭死,也不能和你臭在一起。”徐缙樂滋滋道:“那可真不一定,我們已經臭味相連了。”

衛忠抱臂遠遠看着他們兩個,若有所思。鴻公子悄悄走到衛忠身後,故意吓了他一下,雖然衛侯爺并不會讓別人看出來自己被吓到。鴻公子道:“侯爺,我以前博覽雜書,很喜歡兩句話,一句叫‘該出手時就出手,你有我有全都有’,另一句叫‘等不是辦法,幹才有希望’。”

衛忠想了想問他:“豈不是勝之不武?”

鴻公子連連作揖:“原來侯爺以前打仗,靠的都是以德服人,佩服,佩服。”說罷施施然走掉了。

徐缙自此開始早出晚歸地在翰林院抄寫文書,路上遇到過兩回刺客,衛忠寫信給以前教他習武的江湖師傅,請了些師弟們過來保護徐缙,給沈蘊纖亦加了人手保護。

沈蘊纖見他如此,便也某晚主動告知了他,究竟刺客是什麽來頭。衛忠怔忡半晌,慨然嘆道:“早知道回京也如此,當初就應該留在幽州。”

又道:“我總算明白殿下為什麽欣賞管大人,這些事情,他看的明白是不是?”

沈蘊纖手中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正合眼小憩:“他看的明白,所以從不會與太子作對。太子便是有諸般錯處,到底是唯一的儲君。唯有在他手下求全才能得一二分餘地,他想報國憂民,唯有此途。若不能如此,便和自己尋死沒什麽區別。”

衛忠道:“但你仍然護着徐公子。”

沈蘊纖驀然睜眼,眼中如同閃着兩團火光:“對,我也什麽都明白,但我就是氣不過。十七年來,我在宮裏看着太子為所欲為地欺負別人,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成為那樣的人。我寧死都不要成為那樣的人!我若向太子低頭,不也相當于幫着他欺負人了麽?侯爺,”她激動得嗓子都有些抖:“你告訴我,我做的對不對?”

衛忠輕聲說:“殿下這樣很有骨氣。”

“委曲求全,曲道以周,那是管鴻疏能做到的事,我從來都做不到。侯爺你呢,你選的是哪條路?”

衛忠失笑:“我是個懦夫,哪條都沒有選。我回京來,是因為幽州兇險,祖母怕失去我這衛家僅剩的‘獨苗’,她告誡我衛家已榮寵三代,不能再有權勢,教我學會激流勇退。我不如你們,不如殿下和……管大人。”

沈蘊纖搖搖頭:“你選的是孝愛祖母這條路,這條路上你和管鴻疏有些像呢,你們是寧可別人誤解,也不會主動說出自己真實目的的人。”

衛忠想說不是,他想說不會是所有人都想這麽多,想活下去,想身邊的人好,想日子好過些,才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

可沈蘊纖言之鑿鑿,他難以反駁。他想,他的殿下哪裏像一只小白兔,分明像一只不甘平庸的小小鳥。

衛忠挂着平國侯的名號,在兵部任邊防考核一職,今日是按例的敘職會議。窗外的蟬鳴一聲疊一聲,幾個兵部的老侍郎都有些哈欠連天,拼命啜飲涼茶。

衛忠盯着手裏的報告,忽然覺得這些報告比以前清楚了很多。過去他謹慎,總是老侍郎說此事過去當如何,他便小心如何。可今日那些之上的字好像自己會說話了,有的說“我是對的”,有的說“我在胡說”。

他疑惑地拿起紙張,湊近眼前瞧了又瞧,橫看豎看,敘職者瞧着他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終于忍不住:“侯爺,可是有什麽問題?”

衛忠回過神來,才發現大家都看着自己,“哦”了一聲,指着紙上某處道:“你說兵械已發往敘州十二鎮,敘州山路多,确已送到軍中了嗎,各鎮回執如何說?”

那人道:“發往各鎮的由州府守衛護送,并無回執。”

衛忠搖頭道:“敘州練兵就是為了打山賊,才有這批額外撥發的兵械,敘州州府不過百十人,倘若護送路上遇到山賊,是沒有還手之力的。這批兵械怕是大部分都會送到山賊手上。重新發令,讓各鎮守衛集中到敘州府操練,于敘州府統一再發放軍械。”

幾個老大人都不困了,全愕然看着他,其中一個顫顫巍巍道:“侯爺,守衛真能擅離各鎮?”

衛忠道:“守衛無兵械,不過散兵游勇,有也似無。山賊并非以打劫百姓為主,打劫的乃是各路客商。從各鎮到州府,來回最遠不過五日,既行軍操練,又震懾沿途山匪,使之不敢妄動。”

衆人紛紛稱妙,一位手快的年輕書記官已經飛速抄好指令出門了。

衛忠走出議事廳時仍精神振振,晚霞已經紅遍半天,鴻公子候他良久,便問:“侯爺今日這樣晚,可是遇上什麽事了?”

衛忠遙望晚霞,難得伸了個懶腰,笑同他說:“兵部真是個好地方,是不是?”

鴻公子笑着搖了搖頭。

恰巧此日沈蘊纖去衛府探望老祖母,亦回來的晚,三人在府門口照面,鴻公子只嚷着自己今日閃了肩膀,要回屋歇着,臨走前在衛忠耳邊悄聲留了句話。

衛忠卻道:“殿下用過膳了嗎,累不累?若是累了就早些歇着。”

沈蘊纖笑道:“我還正要找你呢,祖母命人準備了很多東西讓我帶回來,都是你愛吃愛用的,我饞裏頭的一味雲腿酥,能不能找你讨一口。”

衛忠失笑,命人在院中擺了酒水和幾樣果子,又将衛府帶來的點心擺上,叫大家來涼亭閑坐吃茶。衛忠挨着沈蘊纖坐,衆人談笑快活,他卻只低頭小酌,覺得夜色中的幽幽荷花清香,分外惹人喜愛。

沈瑗同管鴻疏的婚期定在的五月,一道旨意昭告了天下。但到玉昌公主府的除了這道旨意,還有一個人。

是名太醫,叫雲素樞。

長發,白衣,年輕,英俊。

陛下口谕,二殿下素來身子弱,特此太醫一名貼身調理。公公笑眯眯道。

徐缙和鴻公子倚在一旁閑磕牙:

“太醫,你信麽?”“貼身調理,嘿嘿嘿。”

真是一位體貼又風趣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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