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執棋
執棋
公主府的管事因病辭任,衛忠立刻推薦了鴻公子接下這個職務,宮裏派的新管事來,沈蘊纖拉着鴻公子在新管事前演了一出情意綿綿的戲,企圖讓新管事相信,公主被鴻公子迷的神魂颠倒,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這裏沒有他的位置了。
自此,鴻公子換下絲織長袍,換上了錦緞輕衫,走馬上任。可惜他在府門口站了一天,并沒有出現想象中迎來送往的熱鬧,比平日裏還要冷落三分。因為朝中的人都看的清楚分明,如今罩在玉昌公主府門上的,分明是一團雷暴雲。
雪念白着一張虛弱的臉禀道,她替殿下“卧病在床”的時候,有數次不明白就中了毒。虧得雲素樞每次都将她從瀕死中救回來。沈蘊纖千恩萬謝,讓芙楹專心照顧雪念,便立刻召見雲素樞:“宮中的秘藥無人可解,你又如何解得?”
雲素樞平靜答道:“是不能解,還是不敢解呢?倘若真有無解之秘藥,誰會把它送到宮裏。”
沈蘊纖想明白,頃刻淚如雨下。原來她母妃其實能活,原來她母妃必死無疑。
衛忠自回京以來,便不再去兵部了。他因在敘州擅離職守到汴州,挨了處分,被剝奪職務在家反思。聽同僚說,他被參的原本是有領兵作亂之心,是管鴻疏在朝上據理力争,又有敘州知府剿滅山匪的折子送到,他才只被判了自作主張。
衛忠在家,既閑來無事,便主張把公主府上的人手裏裏外外換一遍。人手換動需要時日,沈蘊纖不敢吃喝,實在餓得發慌,望着對面突然靈機一動,頃刻便以“許久不見長姐甚是想念”的理由,大搖大擺進了沈瑗府上。
沈瑗的屋子裏極其安靜,一縷沉香濃郁,案上書卷成堆。陽光照進來,像不動影兒似的。沈瑗在雪浪紙上寫字,沈蘊纖行了禮,她只輕哼了一聲,依舊做自己的事,恍若沈蘊纖并不存在。
沈蘊纖對桌上的茶點大吃大喝了一會兒,惹的沈瑗的侍女直瞪她。吃飽喝足了,才湊過去,見沈瑗竟然真寫的一筆好字,便把從前在父皇跟前說的那些子話又流暢且帶有感情地說了一遍。
沈瑗給出最大的反應,只是冷笑了一聲。
沈蘊纖目光滴溜溜地看了一遍她的屋裏,見陳設如同她在宮內時并無二致,竟沒有外人居住過的痕跡。只是多寶格裏擱着一盞花燈,正是上元節那盞;窗前瓷瓶中插着一枝幹梅花。沈蘊纖立刻指着花枝笑道:“皇姐,這是我做的,知道你喜歡梅花,我便拿蠟丸一朵一朵封了,想你四季都有梅花看。”
沈瑗終于放下筆來,沖她略不耐煩道:“你不要白費力氣了。母後認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夠改變,連沈珩都不行。”
沈蘊纖愣了一愣,複又笑嘻嘻道:“那我能再吃點東西嗎?”
沈瑗筆上的墨滴到了紙上,只帶了一丁點憐憫地說:“吃吧。”
沈蘊纖連吃帶拿離開玉昭公主府的時候,穿過長長的走廊。管鴻疏站在院子另一頭的走廊裏遙遙将她望着。
只看他一眼,她感到自己明白了生離死別是何種滋味。
深夜,管鴻疏遣他身邊的小厮悄悄送了兩名侍女過來,說是他母親管夫人教出來的人,她可以放心用。
沈蘊纖尚未眠,她收了人,道了謝,命帶下去歇息,又轉回屋裏。公主府一衆人等,正在燭光的映照下神色各異。
“……所以,我們都同意,前面的只有死路一條。”
衛忠摸着下巴望着桌案上的沙盤不說話。徐缙打了個哈欠表示這題解了很多次都只有一個結果,能不能快點放大家回去睡覺。鴻公子一直呆呆的,望着角落不知道在困惑什麽。雲素樞事不關己地翻着醫書。芙楹在屋裏走來走去,聞言沖發愣的衆人急道:“都再想想!”雪念聲如蚊蠅,細聲道:“奴婢老家偏僻遙遠,若殿下不嫌棄,可以到奴婢老家躲一躲。”說罷飛快地看了一眼雲素樞,因中毒虛弱而蒼白的臉上,紅暈人盡可見。
因敘州之行剛剛宣告失敗,這個方案暫時先不考慮。
室內再次陷入沉寂,窗外雷聲大作,雨忽如傾盆一樣下了下來。燈燭撲的一聲熄滅,大家望着窗外,雷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七八個刺客從牆外利落地翻進來,如同大雨一樣蔓延進這個小小的院落。芙楹攔在沈蘊纖身前,道“殿下快跑”。幾個人回過神來,都抄起了身邊順手的東西,擠在一團。
衛忠沉着道:“不要慌,都護好自己。”抄起案上的長槍就迎了上去,以一敵三。而那一直暗中蟄伏保護徐缙的三個人也現了身,各自與一名刺客纏鬥起來。另外兩名刺客沖沈蘊纖而來,身形靈活,出招狠辣,一刀就砍在了前頭攔着的徐缙身上,血濺四野,徐缙雙手死死地扛住他的手,刀一時不能再落下。
而另一側,雲素樞和雪念合力制服了一個刺客,雲素樞将刺客嘴裏的毒藥扣了出來,當衆掰開,朗聲道:“都別動,誰動我就喂誰吃這個。”
幾個刺客交換了眼神,竟然立刻撤退了,沈蘊纖看見有個刺客撤退時還往自己胳膊上砍了一刀。
燭火重新照亮,衛忠和那三個義士都挂了彩,然而徐缙傷的最重,雲素樞緊擰着眉先給他包紮。
正寂靜之間,卻傳來焦急的敲門聲,打開一看,竟然是管鴻疏送來的兩個女子,身後卻還跟着一個淋成水人一般狼狽的女子,作宮女裝扮。
宮女見到沈蘊纖,便立刻跪下,哭求道:“求殿下救救小殿下。”
她打開懷中的包裹,是一個身體冰冷,面色青紫,幾乎沒有氣息的小嬰兒。
是個男嬰。
這夜的雷暴雨果然聲勢浩蕩。宮裏有孕的姚美人受了驚動,提前生産。她知道這孩子很大可能要死,可還是拼死一求,想賭一線生機。
雲素樞過來檢查了孩子,用目光征詢沈蘊纖。沈蘊纖輕輕點了點頭。
宮女狠狠磕了三個頭,面上帶血,匆匆離開。管家送來的侍女過來抱着嬰兒,好方便雲素樞為他施針。
衆人屏息等待了半個時辰,那小嬰兒終于微弱地哭出聲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但随之而來更大的問題又浮出水面。
徐缙冷哼道:“既然是管鴻疏弄出來的,他怎麽不自己養去?”
那抱着孩子的侍女霍然看向徐缙,沈蘊纖“哦”了一聲,問那侍女:“他還吩咐了什麽?”侍女跪下,漲紅了臉禀道:“公子除吩咐奴婢等接應外,并無其他,只命奴婢等一切悉聽殿下。”
沈蘊纖清楚地看見,如果她把這個孩子交給皇後,向皇後認錯,就能換自己一條命。她這些日子苦苦找尋的轉機就在此刻。
這念頭在她腦海中清晰,就被她毫不猶豫地搖頭甩掉。
她期待地望着衛忠:“對外能說這個孩子是侯爺的嗎,就是外室偷偷生下的那種?”
衛忠:“……不能。”
他們這些人裏,除了衛忠,哪個人偷偷有了孩子都是死罪。
可無論如何衛忠都不肯松口。
僵持之下,雪念輕聲細語地開了口:“奴婢的老家偏僻遙遠……”
于是衆人商議,次日便立刻送這孩子出京。徐缙嘲諷了一句“妙手高棋”,便回房裏躺着養傷去了。
其餘人大都不願回去,各自在廳裏找了地方窩着,等天明的時候,宮裏會傳來什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