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終塵

終塵

沈蘊纖孤身一人，偷了馬騎到戰場去，卻迷了路。曠野烏雲壓頂，飛沙走石。淚痕涸在臉上，她幹着嗓子喊衛忠的名字，聲音一出口就被狂風卷走了。

冥冥之中，她心有所感，擡頭望天，只見濃厚的黑雲中，只有遙遠的一處略有缺口，金色的夕陽照下來，是恍若隔世的安逸祥和。

她毫不猶豫，撥馬向此處追去。狂風驟雨打在她的背上，卻渾然不覺。

馬嘶鳴一聲，立在戰場邊緣，戰場內屍橫遍野，烏血浸透黃沙。

沈蘊纖翻身下馬，極其冷靜地一具屍體接着一具屍體翻着。冰冷僵硬的面孔，都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誰……自己？

一個士兵輕輕□□了一聲，在這空曠的天地間清晰可聞。“還有人活着，還有人活着！”沈蘊纖抹了把臉，蹲下身來，抖着指頭将随身攜帶的藥囊打開，取出保命的藥丸塞進他口中，小聲道：“你堅持一下，我叫人來救你。”

她立刻策馬回到幽州大營，在無人的營帳內喊道：“我是玉昌公主，剛從戰場回來。戰場上還有我們的人，誰願意和我去救人！”

她疾馳喊遍了每一個角落。從營帳最安靜的地方，靜悄悄地冒出幾個人頭來，不足十歲的孩子，做飯的火頭兵，靠着糧草堆打盹的老兵，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很好，我們足夠了。”她大聲喊着，“你們準備好能救人的東西，我去城裏找幾匹馬。”

他們準備好一切往戰場去，沈蘊纖想着那束指引她的陽光，知道衛忠并沒有死。

他們從裏面救出十六個還有氣息的士兵，每個人都興奮不已，沈蘊纖劈開衣袖、裙擺，沾了藥粉按在他們的傷口上。

忽然，遠處老兵發出一聲痛呼，磕頭仰天大號：“将軍在上，你昔日救我一命，今日我終于還了！”

雲素樞立刻奔去查看，将衛忠帶回沈蘊纖的身邊，他陷在昏迷中，只有微弱的呼吸。沈蘊纖将他抱在懷裏，低聲道：“侯爺，我們回家。”

沈蘊纖一直以為，陛下所賜的姻緣是另一道牢籠，将她和衛忠生生鎖了進去。

接着她恍然明白，這道牢籠雖然窒息，可也免得她成為那些她寧死也不要成為的人。

後來，衛忠用血打開了那牢籠的門，放她走出去，她便知道，自己永生不會走出這間牢籠。

人若背過以命為證的愛，就知道它是何種滋味。

辜負不得。

人世間有很多種愛，如同高山流水，源源不絕。

湘靈奏完一曲，沈蘊纖撫掌樂道：“正是此種味道，妙絕，妙絕！”

湘靈笑施一禮：“那明日我就向孩子們傳授此曲，小的告退。”

他出了房門，立刻有幾個孩子抱着他的腿：“老師，老師，再唱歌給我們聽吧。”

鄭太傅告老還鄉，玉昌公主府買下了隔壁的院子，收養無父無母的幼童。

衛恩，爹娘又叫他憫兒，板着臉過來訓話：“早課時間到了，都給我回去操練，誰要是還紮不好馬步，就加練一個時辰。”

衛忠和徐缙前後腳下朝回來，徐缙的小娘子立刻迎上去，二人蜜裏調油拉着手回屋了。

沈蘊纖和衛忠在走廊的兩頭彼此望着。

衛忠微微一笑，大踏步地走過來，将沈蘊纖攬在了懷中。

“殿下說過，有話對我說？”床上躺着的人艱澀開口。

“我可以給你一切，至死不渝的愛，還有忠貞。但我想留着我的心。”

衛忠親一親她的手背，啞聲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