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從房裏出來的兩人又要出門。

走前雲婷看向桌邊, 故作訝異地說:“後勁這麽大,還得面對面疏導?”

指的是, 她剛才那通出其不意的自白,原來她也知道後勁大。

舒以情手肘一屈,面不改色地抵制雲婷的再次靠近,眼神像刀。

很明顯,在這件事上,雲婷和舒以情又出現了分歧。

沈霏微打量阮別愁的神色,覺得後勁應該不算太大, 否則這人哪還能愣愣坐在這跟她說話。

她仰身往後, 餘光一斜,裝出幾分幽怨, “你說呢。”

“午休去吧,下午的事別忘了。”雲婷擺手,沒心思調侃。

秋末本就容易犯困, 沈霏微坐不住了, 磨磨蹭蹭走進卧室, 忽然問:“十一,我睡衣呢。”

“丢洗衣機洗了。”

沈霏微從櫃子裏翻出幹淨的,門只半掩着,站在床邊就換了起來。

外面人正想進去,隐隐看見昏暗中半片粹白的背, 硬生生遏住腳步。

窸窣一陣響, 沈霏微睡衣換好, 就枕到了那年阮別愁軟磨硬泡要回來的枕頭上。

阮別愁在後面輕手輕腳進屋, 看了沈霏微兩眼,便坐到書桌前。

窗簾不算遮光, 但拉攏後也不再适合看書,好在她沒打算翻書,耳機一戴,又聽起學習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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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紋絲不動,再無動靜。

要說多餘的房間,其實也有,二樓拾掇幾下,勉勉強強能空出一間。

只是一個覺得毫不影響,一個沒有獨立的需求,而雲婷和舒以情也都沒往這上面考慮,所以兩人同床一擠,就擠了三年。

誰也別想要隐私空間。

她們彼此都習慣了對方的存在,比至親更要緊密,是被揉在一塊的兩團血肉,時日一長便牢牢長在一起。

除非慘無人道地劈開,否則難分難離。

出于徹頭徹尾的信任熟悉,有阮別愁在的情況,沈霏微輕易就能入睡,鮮少還會花費心力去保持警惕。

如果有需要,阮別愁會喊醒她。

背身坐在桌前的人,忽然眯眼盯起從簾外透進來的光。她往常做事總是專注,今天一不經意就分了神。

怎麽了呢,她也不清楚。

耳機裏的教學随之變得艱深晦澀,個個字音仿佛被拆解開來,在她耳邊沒頭沒尾地徜徉。

阮別愁莫名想起雲婷那番言論,想到雲婷和舒以情的相處,以及她們細枝末節下的滾燙愛意。

原來如此。

在這個蒙昧的年紀,她隐隐領會到親密關系的其中一個意義。

是,歡愉。

即使熱戀的雙方看似毫無共性,一旦歡愉的花火還在,愛就有意義,熱忱就不會退卻。

下午入校時,沈霏微備受矚目,只是她慣被注視,就跟脫敏一樣,根本不覺得拘謹。

這其中,阮十一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到班,她才從前桌口中得知,上午那姓孫的在她這吃了癟,衆人都等着看好戲。

只是好戲沒看着,因為姓孫的壓根沒來,不知道是不是羞于見人。

沈霏微毫不在意,托起下巴笑笑,她拒絕的人有那麽多,這還是第一個臉都不敢再露的。

大半個下午過得無甚稀奇,看時間差不多了,她起身就走,在老地方毫無意外地看到了林曳的車。

沈霏微打開車門,終于在這平平無奇的午後,覺察到一絲古怪——

阮十一比平時慢了。

大概過了五分鐘不止,那人才咳着從校門出來,流感帶來的病容還未退散,反而變本加厲。

像是燒兇狠了,給她悶得鬓發涔濕,乍一看有點脆弱。

沈霏微納悶,以阮別愁的體質,不該忽然病得這麽厲害,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發問,阮別愁便率先開了口。

“姐姐。”

“怎麽遲了。”沈霏微問。

“寫題,誤時間了。”

不像編的。

“難得啊,以往你可比十五早多了。”林曳嬌嬌地笑。

誤時這件事發生在誰身上都正常,唯獨阮十一例外。

她的專注和純粹是衆人有目共睹的,有時候她的行動軌跡,像提前設定好的那樣,能做到和前次分毫不差。

沈霏微不由分說地去探阮別愁的額溫,入手竟是冰涼的。她沒多想,給阮別愁掰扯了個理由,說:“病着呢,腦子不清醒了吧,早說流感不好受,貼我後不後悔?”

在這霎那,阮別愁陷到微不可察的怔愣當中,莫名的,留在額上的觸感有點稠黏。

阮別愁沒回答,頭側着稍稍避開,又輕咳兩聲,分明不後悔。

沈霏微甚至沒機會将對方指成嘴硬。

回到春崗,林曳把兩人放下車,就一溜煙沒了影,同樣也趕時間。

兩人上樓草草吃了頓飯,還沒來得及消食,就聽到雲婷說“該走了”。

雲婷順手拿了沈霏微慣戴的帽子,蓋到對方頭上。

帽子一戴,臉就被遮去大半,餘下小半像咬剩的瓜子仁,又白又尖。

沈霏微沒摘,只慢吞吞整理起劉海,“那邊開始進場了?”

“對。”雲婷穿得利落,多半是擔心出岔子,省得不好行動。

她眯眼又說:“查到了,這場秀是金流那個老板,特地給新雇到的一個拳擊手辦的,只是金流最近查得嚴,不得不來春崗,這次算是新人的首秀。”

沈霏微忽然沒什麽興致了,聽起來和她無關。

這時節,白天蒸如火爐,夜裏的寒意卻來得格外快。

在她們後腳剛踏進地下通道的那刻,忽然有雨水緊追而來,這或許意味着,秋老虎氣數已盡。

豆大的雨珠噼啪亂砸,一來就是瓢潑的氣勢,将場內的聲音蓋了過去。

清過場,通道裏半個醉酒的人也不見,倒是齊刷刷站了一排保安人員,都跟蠟像似的,不帶動彈,又沒有表情。

徐徐有人進場,後面進門的都是冒雨來的,身上多少都濕了一些。

雲婷沒有立刻進門,而是站在通道邊沿看雨,一邊眯着眼抽煙。她指間夾煙,餘光漫不經心地掃過身邊每一個經過的人,說:“不急,等我抽完這根。”

場地的尋常觀衆席是禁煙的,此條規定出于許多安全隐患。

雨下的泥腥味将煙味沖淡,有三兩個不急着入場的人,也跟着站在邊上抽煙。

沈霏微不愛聞這氣味,站得稍微遠了一些,她不靠牆,就單靠在阮別愁身上。

不得不說,十一還是長大了好用,不像以前,跟個麻杆一樣,細條條還承不住力,被她靠上一下就要往後歪。

如今就算重心全壓過去,後邊的人也紋絲不動。

琴良橋的師生哪裏知道,平時沉默的好好學生,其實打鬥時比誰都帶勁,槍也早就能打中滿環。

只是槍那種東西,在訓練場外,雲婷和舒以情根本不會讓她們碰。

幾年訓練下來,沈霏微的那麽點重量,于阮別愁而言,簡直不足挂齒。

阮別愁站着不動,摸出一副耳機,面不改色地聽。她低垂眉眼,耳機線從身前延伸至口袋裏,顯得文藝範十足,是許多人年少時會喜歡的模樣。

沈霏微扭頭,突然摘下阮別愁的一只耳機,往自己耳朵上戴。

入耳的,是流利的英文口語,恰好放到一句深情告白。

“You are my treasure.”

你是我的寶藏。

什麽東西?

沈霏微有點懵,趕緊把耳機摘了,給阮別愁戴了回去。

“也不用這麽用功。”沈霏微的眼波蕩了過去,“你還想連跳兩級到高三不成?”

阮別愁不說話的時候,是有幾分冷淡,偏一有人和她搭讪,她便會表現得格外得體。

不親近,同樣也不疏遠,只能算溫和,她那個度把控得剛剛好,讓人如沐春風。

“嗯。”阮別愁沒反駁,“有點想追上你的年級。”

她說得尤為認真,不給人遐想的空間。

剛聽前半句話,沈霏微差點咳出聲,半晌讪讪說:“那可不好追。”

“我知道的。”阮別愁的語氣很尋常。

沈霏微扭頭去看雲婷的煙抽到哪了,她知道雲婷抽煙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是在看來往的人。

雨幕邊,雲婷手腕一抖,轉而把煙撚在滅煙臺上,“進去吧。”

舒以情走在前面,盤起來的頭發松松垮垮。

外場每每外租,吊起的沙袋都會被撤下,一來節約空間,二來影響觀感。

而高處觀臺也會啓用,下層觀賞區外會圍上警戒帶,只有工作人員和選手可以入內。

這樣的布景,于沈霏微而言已不陌生,畢竟這幾年裏,雲婷沒少帶她和阮別愁看賽。

沈霏微跟着坐在下層後排的位置,方位很偏,不容易被人注意。

阮別愁落座在沈霏微邊上,還戴着耳機,只是不清楚她耳機裏播放的還是不是外語。

來的大多是西裝革履的人,有些一看就是從上城,或者是其他富貴地來的,氣度談吐俱為上乘。

沈霏微把鴨舌帽的帽檐拉了下去,環起手臂往後倚,做出一副要睡的姿态。

在這種地方,漂亮會惹來麻煩,尤其是羽毛未豐,看似格外好拿捏的。

倒不是沈霏微多慮,她的确自诩好看,只是今晚出入場地的人太雜,大半都不是下城的原住民。

外來的人未必知道雲婷和舒以情,也更不可能知道她和十一,招來麻煩的可能性自然是越低越好。

要等大家都差不多入座了,沈霏微再計劃摘掉帽子。

“果然,生面孔不少。”雲婷低聲說。

舒以情下巴一擡,“看。”

難得舒以情出聲,沈霏微稍稍拉下點帽子,飛快朝對方目光所及處投去一眼。

是個紅頭發的外國男性,身邊跟了個矮胖,以至于行動稍顯笨拙的助手。

兩人在工作人員的客氣帶領下,坐上了高處觀臺。

外國人,還是高處觀臺。

沈霏微僵了一瞬,稍稍坐直了身。

雲婷悠悠說:“這一場的高臺票全是拍賣的,價高者得,你們看看,能不能看出點什麽。”

沈霏微特地多看了幾眼,終于發現怪異之處。

那紅發男性稍顯拘謹,他身上從頭到腳,都是貴價用品,可他隐隐透露出來的氣質,卻和這些奢侈品不太搭調。

反倒是他身邊那矮胖的助手被體态拖累,莫名讓人覺得他愚笨,其實一雙眼格外精明。

紅發男局促地坐下,他的動作很大,似乎想借此掩飾內心的焦灼。

偏偏又因為動作過大,在坐下時,他的膝蓋猛地撞上圍欄。

紅發男表情僵硬,站在邊上的助手卻無動于衷。

沈霏微認定,紅發富商的從容是端出來的,他身邊那土撥鼠一樣的矮個男,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人。

“替工?”阮別愁一語中的。

雲婷點頭,“兩個人的長相都很陌生,沒見過。”

沈霏微又把臉遮上了,這回沒往後靠,而是歪向阮別愁那邊,頭正正好枕在阮別愁肩上。

阮別愁輕微一僵,在旁人無知無覺時,她随着隐晦綿長的吐息,悄悄放松了頸部。

其實她不太清楚,自己在緊張什麽。

“開始了。”雲婷驀地出聲,“首秀的那位壓軸,現在在場觀衆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有點意思。”

選手随之進場,兩人在八角籠裏打了個頭破血流,彼此都在較勁,眼裏透出狠勁,為財也為名。

看多了,也便不覺得有多驚心動魄。

沈霏微環視周圍一圈,沒發現其他異常,便興味索然地摘下阮別愁一只耳機,戴到自己耳朵上。

這次不講英文了,在講物理。

沈霏微徑自摸向阮別愁的褲袋,掌心隔着薄薄布料,貼上阮別愁的腿。

三年裏,兩人幾乎能做到不分彼此,其實是互相造就。

一個從未表現過旺盛的自我意識,一個屢屢進犯。

此時肢體毫無預兆地貼近,好在中間有隔,溫度就不會糾纏不清。

“十一。”沈霏微聽得頭疼。

阮十一不為所動。

沈霏微兩指一鉗,直接把對方褲袋裏的手機捏了出來,有點心煩地說:“就沒別的能聽了?”

“有歌。”阮別愁說。

翻了很久,沈霏微才終于翻到個音樂軟件,打開裏面幾乎都是老歌,還有一些默認命名的錄音。

沈霏微猜,搞不好是課上老師的陳述,她興趣不大。

阮別愁幹脆把手機拿過去,從收藏夾裏點開了一首時下流行的小甜歌。

沈霏微詫異,“你還聽這個?”

阮別愁只是嗯一聲,沒別的說辭了。

八角籠裏熱汗飛灑,血沫迸濺。

随着裁判撕心裂肺的嘶吼,氣氛如到極點,輸贏已在一線。

沈霏微卻低着頭,借着那根分叉後延伸至兩邊的耳機線,和阮別愁共享一首有點膩味的小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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