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挺配合的

第2章 “你挺配合的。”

段逐弦是被馮衍做東請來會所的。

馮衍手上有個項目要拉大額投資,想私下和段逐弦套套近乎。

最開始,段逐弦拒絕了他的邀約。

想想也是,段逐弦和他們這幫同齡人雲泥之別,向來不參加烏七八糟的派對。

馮衍随即更改計劃,打算過兩天找個高雅的地方,正兒八經宴請段逐弦一回。

可就在聚會開始前,他意外收到段逐弦同意加入的消息。

貴客光臨,馮衍特地叫了幾個網紅模特兒過來助興。

段逐弦坐在包間裏,全程沉着眉眼,看也不看美人,沒過多久說要接個電話,結果半天沒回。

馮衍生怕段逐弦不滿意他的款待,趕緊出來找人,剛要把段逐弦往回請,轉頭便遇到了江杳。

彼時,江杳正摟着個身材火辣的美女,和他們狹路相逢。

“江少。”馮衍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不期而遇,江杳腦仁子嗡嗡了半天,面上沒露聲色。

他稍稍點了下頭,刀子似的視線掃過一旁的段逐弦,發現段逐弦也在看他。

不過,對方只瞥了眼他摟在Amy肩頭的手,就挪開了目光,繼續看手機,肩頸被走廊淺黃的燈光襯着,面部線條有些冷硬。

段逐弦高挺的鼻梁上,橫着一抹突兀的紅痕,是他倆昨晚在床上打架弄的。

破壞了五官原有的平衡,使得整張臉少了幾分刻薄,多了幾分落拓,顯得不怎麽正經,甚至有股莫名的騷氣。

跟個會所的鴨子似的。

江杳充滿惡意地想。

這時,有個陰陽怪氣的男聲突然響起:“喲,段總這是得罪誰了,怎麽還挨揍了啊?”

江杳循聲看過去。

來人他恰好認識,名叫李睿智,可惜本人是個标準的傻缺。

段逐弦走精英路線,頂着旁人的崇拜和嫉妒,活到現在拉到的仇恨數不勝數,李睿智趕巧就是其中之一,不知給段逐弦造過多少謠。

他和段逐弦之間的事兒,還輪不到這麽個貨色來指摘。

沒等段逐弦和馮衍作出反應,江杳松開Amy,抄兜往前走了幾步:“還有空關心別人呢?不如先想想自己飙車撞人的事兒,怎麽瞞住你爹。”

江杳揚起下巴,側身擋在段逐弦前面,沒注意到段逐弦微動的神色。

李睿智聞言,“草”了一聲。

那男的開口就要三百萬損失費,不然就喊媒體鬧大,他不是拿不出,只是這麽一筆賬劃出去,難保不會被他爸發覺。

他為這事兒愁好些天了,冷不丁被江杳當衆揭起,立馬惱羞成怒:“我說話的時候,也輪得到你一個鄉下來的臭暴發戶插嘴?”

江杳不是本地土著,早前聽過不少這種蔑稱。

他揉揉耳朵,有點好笑地問:“我是臭暴發戶,那你是什麽,臭要飯的?”

馮衍在旁邊興致勃勃觀戰,聽到江杳這話,忽然想起李睿智是情婦帶去讨名分的私生子,在講究臉面的李家從小不受待見。

他一個沒忍住,噗嗤樂出聲。

被連續戳到痛腳,李睿智漲紅了臉,怒目圓睜放狠話:“江杳,你他媽給我等着!”

江杳挑眉:“沒問題啊,我等着,等着看你爹打斷你的腿,你媽給你哭喪。”

李睿智張開嘴,還想說點什麽,又自知怼不過,還被四雙眼睛包圍着,最後灰溜溜走了。

馮衍朝李睿智背影罵了句“傻逼”,轉向江杳:“江少今天一個人?”

“嗯。”江杳點了下頭。

“不如去我們那邊吧,人多熱鬧。”馮衍指指身後不遠處的包間。

江杳本想拒絕,接觸到段逐弦同樣看過來的視線,生生咽回了話。

別搞得好像他故意躲着段逐弦一樣。

“行。”江杳擡擡下巴,“我過去坐坐。”

到了包間,一群人瘋瘋癫癫五光十色。

江杳有點詫異,段逐弦竟也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找樂子。

其他人沒想到馮衍還能拐個新成員過來,紛紛跟江杳打招呼,探究的目光在江杳和段逐弦之間來回瞟。

段逐弦走在江杳前面,路過原先落座的單人沙發,沒坐,徑直往對面的硬質座椅走去。

江杳和人寒暄完,就近朝那個單人沙發坐下,往後一靠,腰部抵在松軟的鴨絨墊上,酸脹感頓時緩解了許多。

這沙發坐着還挺舒服的。

和段逐弦這種遺世獨立的貴公子不同,江杳江湖氣息重,為人大方坦誠,人緣素來不錯,包間裏想和他做朋友的大有人在,很快形成了新的話題中心。

馮衍招呼完江杳後,走到小吧臺邊和人碰了杯酒,一臉八卦兮兮。

“前陣子還聽那幫人在傳,說江少和段總不對付,可我剛才在外邊,看江少還挺維護段總的嘛。”

江杳和段逐弦不合這事兒,早就傳遍了整個圈子,但都是些虛虛實實拿不準的消息,大家也只能當樂子聽聽。

另一人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那是你以前沒在菱北,不清楚,這倆早都鬥了多少年了。上學那會兒,我跟他們一個高中,經常圍觀他倆打球,只要這兩位風雲人物一對上,保準精彩的要命……”

兩人借着音樂聲談論,只言片語隐約飄進江杳耳朵裏。

雖然說得有些誇張,不過也并非全是無稽之談。

江杳純屬吃了長相的虧,看上去像個不學無術的繡花枕頭,但他其實頭腦不錯,運動細胞也發達,樣樣都能在同齡人裏拔得頭籌。

直到升了高中,他以為自己還能不費吹灰之力穩坐年級第一,然而首次月考後,排行榜上出現了一個以一分之差壓倒他的人。

放榜那天,他獨自在公告欄前,站了許久。

段逐弦。

回教學樓的路上,江杳默念了好幾遍這個名字,冷不丁聽到身邊有人叫出這三個字。

順着那人看的方向,他舉頭,遙遙一望。

二樓的欄杆邊趴了一堆放風的學生,段逐弦就在其中。

膚色明明不算特別白,但站在一群人裏,仿佛在發光,視線應着呼喚垂落的瞬間,如同誤入凡塵的神,朝路人匆匆降下一眼。

傲得要命。

江杳這人從小到大順慣了,有點兒眼高于頂,又剛好處在最嚣張的青春期,瞧誰都不入眼。

段逐弦是第一個,讓他仰頭看了許久的人。

此後,江杳就和段逐弦徹底杠上了,雙方實力旗鼓相當,都想壓對方一頭。

除了每個月争奪成績榜一二名,讓第三名望塵莫及的固定節目外,他們也會在運動場上短兵相接,或者分別代表自己的班級打辯論賽,甚至一前一後站在國旗下演講。

他還挺享受和段逐弦做對手的感覺。

再後來,通過段逐弦,他認識了段逐弦的同桌沈棠,被沈棠身上恬淡的氣質吸引。

經過多方打探,他得知沈棠出身書香門第,最大的愛好是現代詩歌。

江杳學什麽都快,唯獨語文扯後腿,寫詩更是擠半個字都難。

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腦細胞都快死絕了,好不容易編了首情詩,矯揉造作得他自己都沒眼看。

他平生第一次産生嚴重的羞恥感,于是讓隔壁班關系不錯的同學幫忙遞信。

結果信還沒送到,就被段逐弦攔截了。

那會兒他們學校正在狠抓紀律,尤其是早戀,而段逐弦是教導主任欽點的紀律員,傳說六親不認,人送外號“玉面閻羅”。

當天晚自習後,在校門旁大雪紛飛的小巷裏,江杳大步追上前方背影修長的少年。

他氣喘籲籲問:“你把我的信交到政教處了?”

“我沒收了。”

段逐弦并未停下腳步。

江杳長舒一口氣,還好段逐弦沒做得太絕,替他省去了一些麻煩。

但他心裏還是難免冒了點疙瘩。

他跟在後面:“我知道這是你職責所在,能理解,可咱們好歹也算有點小小的交情,你就不能通融我一下?”

段逐弦聽到這話,忽然停下腳步,側頭看向江杳,臉色不偏不倚藏進夜色和雪色裏。

“小小的交情?”

在一間嘈雜的、惹人心煩的小雜貨店旁站定,段逐弦只說了這短短五個字。

但江杳永遠忘不了段逐弦當時的語氣——

充滿了疑問和不認同,尾音還透着點嘲弄,不知道是在諷刺誰。

說不失落是假的。

他和段逐弦的确沒有正式表明過朋友關系,甚至大多時候,他們都以交鋒的形式相處。

可他原本以為,段逐弦也跟他惺惺相惜,沒把他當成單純的對頭。

彼時,段逐弦冰雪般的态度給了他當頭一棒。

原來只有他在一廂情願,段逐弦連“有點交情”的名分都不想給他。

“高三了,最重要的是學習。”

緊接着,段逐弦丢下一句極其生硬和匆促的話,朝前方停車的地方走去。

江杳依舊愣在原地。

一個推測乍然浮現。

随即,他想起一些被他忽略的細節。

譬如他每次去隔壁班找沈棠,總能透過窗玻璃,觸到段逐弦意味不明的視線。

還有好多回,他和沈棠說話,段逐弦突然出現,然後以各種理由叫走沈棠。

以及他逐漸表現出對沈棠的興趣後,段逐弦無故對他疏遠……

“段逐弦,你也喜歡他。”

江杳冷冷說出心中所想,用的是陳述語氣,段逐弦亦沒有反駁。

“你這叫公權私用!”

江杳朝段逐弦漸行漸遠的背影大喊,回應他的只有呼嘯的北風,雪打在臉上生疼。

或許,段逐弦不是沒把他當朋友,只是在情敵關系面前,他們的交情變得不值一提。

思及于此,他心中忽然橫生出一股邪火,提着拳頭就砸了上去。

段逐弦稍一偏頭,兇狠的拳鋒從他顴骨旁掠過,又被他反手接住,但他的顴骨還是擦破了皮。

不過江杳也沒好到哪去,被段逐弦捏住的那只手,由于對方力道太大,小指輕微扭傷,連續一周握筆的時候只能翹起來,寫作業跟唱大戲似的。

他對段逐弦的好感度,也在那天跌入谷底。

“真誠”是他做人的準則,做對手他随時歡迎,就像段逐弦在競技場上處處與他争鋒相對、分毫不讓那樣。

但千萬別和他玩陰的。

欣賞這麽久的人,竟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他實在難以接受,甚至有種遭到背叛的憤怒,此後便再沒給過段逐弦好臉色。

從一種敵對,轉為另一種敵對,個中落差可謂天翻地覆。

但在旁人眼裏,他們的關系從未改變。

*

“來唱歌啊江少。”

一只話筒呈抛物線滾落進江杳懷裏。

“不唱,嗓子疼。”

從惱人的回憶中抽離,江杳眉心微皺,嗓音有些沉冷,随手将話筒遞給另一人。

那人喝多了,抱起麥克風就開始荒腔走板地幹嚎,一個人搞出一整個合唱團的動靜,吵得很。

江杳有一搭沒一搭,和周圍的攀談者說話,意興闌珊時,伸長胳膊,去拿桌上的伏特加。

接近瓶身的瞬間,冷不丁碰到一只微涼的手。

他觸電般縮了一下,眼睜睜看着酒瓶被對面的段逐弦拿走。

他沉住氣,等待段逐弦倒完還回來。

誰知段逐弦倒了一杯後,直接把酒瓶放到了離他很遠的另一張桌上。

要不要這麽沒公德心?

江杳眉心微蹙,随手開了瓶桌上的果汁,一邊啜飲,一邊眯眼看向段逐弦的方向。

段逐弦正坐在椅子上,和馮衍聊項目,面上斯文沉穩,游刃有餘,把這烏七八糟的包間搞出了談判桌的氣勢。

裝逼得很。

這時,有人拿了道具提議玩桌游,點數最小的兩個人唱情歌。

江杳和段逐弦作為稀客,都被推上了游戲桌。

延續剛才打牌的爛手氣,江杳第一把就輸了。

然而更倒黴的,是段逐弦和他手氣一樣爛。

結果揭曉時,氣氛凝滞了一瞬,随即沸反盈天——

“唱情歌!唱情歌!”

“快把話筒給二位呈上去。”

“來首經典老歌,《今天你要嫁給我》怎麽樣?”

江杳聞言,像被什麽刺中,一下握緊拳頭,皺眉掃了段逐弦一眼。

有人擠眉弄眼問:“段總怎麽說?”

段逐弦扔下手中的道具:“願賭服輸。”

江杳眉心一擰。

從偶遇到現在,段逐弦始終是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就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也對。

渾身散架的是他,被讨厭的人肆意妄為的還是他。

段逐弦只不過哆嗦了幾下而已。

“江少好像不敢跟段總唱情歌啊。”

“哈哈,江少害羞了。”

見江杳吞了蒼蠅似的表情,其他人變本加厲起哄。

他們都聽過江杳和段逐弦不和的傳聞,多少帶點兒故意。

鬧得正起勁的時候,江杳黑着臉,猛然站起身,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有個女生怯怯地問:“杳哥怎麽了呀?臉色好差。”

“想吐。”

江杳面無表情丢下兩字,也沒讓左右讓路,長腿一跨,直接邁過橫在面前的矮桌,離開了包間。

*

走出聲色嘈雜的夜場,四周仿佛一下被抽成真空,耳膜只餘漣漪般的細微震顫。

江杳的确胃不怎麽舒服,今天一整天都沒正經吃東西,喝下去的酒全在胃裏翻江倒海。

他點了支煙,試圖用尼古丁鎮壓渾身不快。

九月的秋夜懸在頭頂,彌天蓋地沉默。

萬籁俱寂中,皮鞋踩出的沉穩腳步聲,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

快走到路邊的時候,江杳轉身。

幾米外,夜霧濃重,迎面而來的男人面容不清。

“還打算跟多遠?”

江杳面無表情問。

“結束會議後,我打你電話,系統提示正在通話中。”

段逐弦邊說邊走上前,伏滿全身的夜色緩緩褪去,在路燈下露出一張難辨情緒的臉,連同鼻梁上那抹顯眼的紅痕。

“因為我用你留的紙條把你電話拉黑了。”江杳繃着唇角,彈彈煙灰。

段逐弦“嗯”了一聲,看上去并不意外。

最近幾年,他們幾乎沒有主動來往過,即使處在同個交際圈,時常避免不了碰面,也要麽裝不認識,要麽針鋒相對。

江杳想問段逐弦是怎麽搞到他手機號的,但仔細想想,他的號碼好像不是什麽軍事機密,于是換了個問題。

“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段逐弦:“确認你的狀态。”

江杳冷着一張臉:“放心,我不會找你索要精神損失費。”

“我是說——”段逐弦視線垂落,朝江杳身後略掃了一眼,“那裏。”

江杳臉色一僵,嘴上卻若無其事:“一點感覺都沒有,可能太細了吧。”

對于江杳造的謠,段逐弦并沒有像多數男人那樣被激怒,只是淡淡道:“我早上給你上過藥,消腫功效很強,你醒來後沒太大的不适感也正常。”

江杳:“……”

空氣瞬間陷入一片窒息的沉默。

江杳拿出唇間的煙,朝段逐弦的方向吐了一口白霧,直到那張古井無波的面孔逐漸模糊,他才終于壓下翻湧的情緒,隔着一層朦胧,涼涼開口。

“還有件事,我想請問段總。”

段逐弦點了下頭,示意他說。

“你是怎麽敢……怎麽敢綁我的?”

江杳咬咬牙,指着手腕的紅痕,沒能問出最難以啓齒的話。

“昨天晚上,你挺配合的。”段逐弦說。

江杳語塞,沉淪欲海的荒唐記憶浪湧而至,将他煩躁的心吞沒了一瞬。

不得不承認,抛去理性不談,他的身體确實就範了。

像是某片未知的神經,突然被注射高濃度的渴望,根本無法抗拒。

但他眼下都這樣了。

被宿敵淩駕一夜,心身皆損。

段逐弦還不忘怼他,真他爹的不是個東西!

見江杳耷拉着眼,突然不說話了,段逐弦視線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原本淡淡的語氣忽然染上幾分異樣:“我還以為你不會穿我的衣服。”

“你什麽意思?”

江杳低頭,腦中忽然卷起狂風驟雨。

他猛地揪起自己的前襟:“這不是新衣服?”

“不是。”

段逐弦說。

“你進錯的那間房是我的私人套房,這件衣服是我的。”

江杳聞言,沒擡頭,依舊愣愣看着身上不合身的黑襯衫。

段逐弦睡了他,又讓他乖乖穿上自己的衣服,就像打上标記那樣,裏裏外外全部侵犯了一遍……

一陣夜風吹過,江杳鼻腔突然泛起酸來。

他機械地轉過身去,紅着眼圈将煙按滅進垃圾桶裏,嗓音被涼風浸過,清晰中透着輕顫。

“段逐弦。”

“嗯?”

“以後別再見了。”

江杳說完,頭也沒回地朝駛來的出租車大步走去。

【作者有話說】

嗚,老婆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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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6更,周三不更,每晚8點更新,遇到審核情況可能會晚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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