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023章 第 23 章
坤寧宮前殿。
韶音身着一身深藍色太監服, 站在殿中央。
管芷賢坐在上首的位置,神情肅然,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店外風雪飄落, 皚皚白雪帶着凄涼和無奈,将院落蓋成一片白色。
房間裏炭火盛旺, 卻好似無法帶來暖意。
管芷賢掩在袖口下的手,緊緊抓住裏衣的袖口。
她深深看着站在殿中的韶音,好似要将她刻進自己的眼眸之中。
她未曾想過,自己心裏竟然會有那麽的不舍。
就算從前家裏的妹妹出嫁,她明知妹妹所嫁非人, 心中不舍, 卻也不及現在情緒翻湧得厲害。
她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想要得知她為何會在自己心裏落得如此深刻。
“韶音……”管芷賢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如踩雪時簌簌聲那般,竟然顯出了半分脆弱。
管芷賢心尖一顫,壓抑住自己心裏的情緒,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像平常那般漠然無情
可她的尾音, 無論如何都帶着淺淺的顫動。
“是本宮沒有護住你。”管芷賢說出這話,好似眼眶也熱了半分。
是她沒有護住她。
管芷賢能夠感覺到,韶音将自己的性命交與了她,她是願意信任她了。
她原本可以在自己宮中,做一個自己羽翼下無憂無慮的小太監, 可以不用摻雜到這些事中。
但她還是那般義無反顧,她說是為了邊疆的将士和百姓, 她知道, 她也是為了她。
她卻負了她。
無力感深深地将她包圍、糾葛,變成了一個無形的繩索, 将她緊緊地拴捆住,讓她不得掙紮,不得反抗。
韶音卻笑了。
她看着皇後微紅的眼眶,看着她冷漠雙瞳下無法遮掩的愧疚和疼惜,她便覺得夠了。
所以她并不是怕這後宮無法預測的風雲,她也不怕無法捕捉的未來。
她只是怕孤獨,怕自己一個人形單影只、無依無靠。
現在皇後願意護着她,願意為了她籌謀,縱然結果不盡人意,她卻已經感受到了皇後的心意。
前路不知生死,如今也沒有任何線索,讓她得知誰的兒子更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
只看當下,她有皇後如此的對待,便已經足夠。
她嘴角揚起淺淡的笑意,不懼未來。
她看着分明那麽柔弱,好似一折盡斷的嫩枝,但她的笑意卻是那般的明媚,沖散了門窗外侵入房內的寒意。
韶音就連聲音也帶上淡淡的笑:“奴才知道娘娘已經盡力,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在貴妃娘娘的宮中,難道還比不過在皇上身邊?”
梁芙君也如是說過。
若是只說梁芙君宮裏和禦書房,定然是梁芙君宮裏更好些。
管芷賢卻不滿意。
她只希望韶音留在自己宮中。
只希望她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多露出些許笑容。
她越是笑得燦爛,管芷賢越是不願意放手。
韶音卻後退一步,向管芷賢行禮:“奴才感恩娘娘這些日子,對奴才的照顧。”
管芷賢嘴唇微張。
可原本就不是自己一人對她照顧。
她們初見的那天夜裏,韶音便讓扶着她起來,瞞着皇上,讓她免了跪罰。
“韶音。”管芷賢聲音仿若風雪飄渺,不再似從前那般平靜。
她說:“你不會在貴妃宮裏待太長時間,本宮會把你接回來。”
韶音眼底一軟,鼻頭已經帶上半分酸澀。
她也不想離開。
她低頭,哽咽聲也帶着笑意:“嗯。”
離開時,韶音不敢再看皇後。
她未曾想過,這次離別,竟會讓她如此傷感。
她踏入風雪中,雪花落在她身上,平添了半分悵然。
韶音到貴妃宮裏第一日,只與貴妃見了一面,便被貴妃允了假。
她需要加入貴妃宮裏的太監輪值排班中,今日,貴妃允她回去休整,明日就要正式當值了。
見韶音離開是背影落寞,梁芙君有種難以言喻的暢快。
從今日起,這人就将在自己的掌控中,她可以任意使喚探索,看她究竟是如何獲得皇帝和皇後的寵愛,且還讓皇後喜歡得如此深切,不願她離去。
這宮裏,已經許久沒再出現過如此惑人的奴才,如今,也該是輪到她宮裏好玩了。
當日夜裏,月上枝頭。
坤寧宮卻燭火長明。
如意在皇後身邊勸說:“娘娘,無論如何,您也該休息了,現在已經很晚了。”
燭光下,管芷賢低着頭,面容掩在陰影中。
她羊脂玉一般瑩潤的指尖,拿着一枚玉環,那是她的父親送她的。
管芷賢的身影,在燭光下,落寞且孤寂。
她腦海中,回想起父親說過的那些話。
“芷賢,你怎麽能在院落中如此奔跑,你是女子,要時刻注意你的儀容。”
“芷賢,這些閑雜的書莫要看了,多練些琴棋書畫。”
“芷賢,為父想把你送入宮中選秀,你可願為了家中兄妹前程,去宮裏做皇上的妃嫔?”
“芷賢,做了皇後,你更應當克己,要記住皇後是後宮之主,你怎能獨占着皇上,你應當讓皇上在後宮雨露均沾。”
“芷賢,後宮不得幹政,你莫要與為父說這些朝堂之事,至于你說的商稅,我們會去商議,你就不用再管。”
“芷賢,你身為一國皇後,也應當勸谏皇上,不可讓他太過荒唐。”
管芷賢閉上眼,将手中玉環狠狠握進掌心。
她需要克制,需要大度,需要萬事為了國為了家考慮。
她不僅不能獨占着皇帝,還應當常常為他挑選美人,充盈後宮,助皇上開枝散葉。
她不能透露自己的喜好,不能随心處罰那些糟心的奴才,不能與她的孩子接觸太多,以免婦人短視影響了孩子。
她聽了父親的話,如今卻陷入這般被動的局面。
父親得知是她宮裏的韶音求了皇帝,允了商稅變法,卻不曾贊揚,反而讓她不要與閹黨勾結,以免被反噬。
但她心底滿是翻湧的叛逆。
管芷賢起身,在如意的擔憂中來到院中。
飛雪飄落在身上,如意立刻拿來油紙傘,替她擋住落雪。
油紙傘擋住了雪,卻擋不住凜冽寒風。
她身上暖意被寒風帶走,風雪吹動她的衣袍,一陣呼呼作響。
周身滿是擔憂的太監和宮女,大家甚至想跪下求她,卻又不敢驚擾了她。
管芷賢看向貴妃宮廷的方向,心底對韶音的占有,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克制自己,也只是讓自己落得如此下場,就連想要護住的人也被別人搶了去。
若是手中握有權勢,若是皇位上那個人都必須聽自己的。
管芷賢閉上眼,遮掩眼底的瘋狂。
她心底燃起一簇熊熊怒火,那火焰中心,是韶音離開的背影。
次日一早。
宮廷如往常一般,寂靜中滿是威嚴。
管芷賢一夜未睡,在如意擔憂的目光中,讓蘇忠傑給貴妃送了些瓜果過去。
這是行宮暖房種的,還未分到貴妃宮裏。
蘇忠傑立刻去安排,臨走時,又回頭看着管芷賢:“皇後娘娘,您還是去歇息一會兒吧,若是韶公公知道娘娘昨夜整夜未睡,也會擔心娘娘。”
管芷賢淡淡看了蘇忠傑一眼:“你不要在她耳邊多嘴,她又怎麽會知道。”
蘇忠傑立刻彎腰離去。
如意看着管芷賢,只覺得娘娘好似與從前不同了,但哪裏不同,她又說不清楚。
梁芙君所住之處,名為承乾宮。
她宮殿裏并非只住了她一人,偏殿還住着幾個小貴人和小答應。
她們平日裏倒也相處甚歡。
當然,梁芙君也不會理會這些小答應是真的與她相處甚歡,還是虛情假意。
只要她們在她宮裏,不要鬧出什麽幺蛾子,她管她們虛情還是假意。
原本今日和這些小答應約好了一起打牌消遣,梁芙君也推了。
她站在矮榻旁,穿着一身鵝黃的衣裙,正撥弄着桌上的熏香,對身邊宮女春風道:“韶音還未來上值嗎?”
春風回應:“還沒,還有一刻鐘,才是換值的時辰。”
梁芙君站起身,身姿娉婷,眉眼一彎,笑得格外豔麗:“春風,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這些小把戲,弄得皇帝和皇後覺得新奇?”
“你看這宮裏,當寵的太監宮女,哪個不是提前上值,推遲下值的?”
“有句話不是說,欲迎還拒嗎?”
春風哪裏敢說這些。
她只恭維貴妃道:“或許是娘娘威儀讓韶公公格外謹慎。”
梁芙君又是一笑,笑意裏卻含藏着兩分危險。
她一直看着時辰,韶音還真是等着時辰剛剛到,這才出現在她門前。
韶音走近房門,跪下行禮。
承乾宮前殿與坤寧宮布置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些象征身份的擺件。
但承乾宮比坤寧宮更豔麗一些,梁芙君身邊擺着一束紅梅。
淡淡梅香與熏香交纏傳來,比皇後宮中淺淡的木質香更加鮮明霸道。
梁芙君在這幽香中開口:“你擡起頭來,讓我瞧瞧,我想仔細看看讓皇上和皇後都依依不舍的人,究竟是何等容貌。”
韶音眼底微閃。
貴妃并非沒有見過她長什麽樣,她還仔細看過自己。
如今她這樣說,是為了羞辱自己。
韶音壓下心底的悶煩,讓呼吸變得綿長,緩緩擡起頭,看向坐在上首的貴妃。
梁芙君容貌比身旁的紅梅更豔,眼神毫無遮掩落在韶音身上。
她之前也仔細看過韶音,知道他長得好看,甚至比大多數女子容貌還要漂亮。
此時再一看,仍舊感嘆:“果然生得一副好容貌,這惹人憐惜的樣子,也難怪皇上和皇後都擔心我會欺負你。”
韶音以為這就已經結束,卻不想梁芙君又說:“你過來,讓我再仔細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