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當年林簡離開時曾說, 自己沒什麽要帶走的東西,事實也是如此,他走時孑然一身, 将這十年中所有的印記,全部留了下來。

與沈恪分別的前半年, 他的UCAS申請順利通過,正式成為英國劍橋大學大一在讀生。

至此,林簡開始以每月一次的頻率, 往返于學校和希斯羅機場。

與林簡分別的第一年, 沈恪帶着皮蛋搬離了原來的住所, 将那幢花園別墅上了鎖,如同封塵一段記憶往事。

與沈恪分別的後半年, 林簡離開英國, 越海跨洋來到美國東半部, 在阿巴拉契亞山腳下, 繼續本碩連讀的深造。

至此,他繼續以每月一次的頻率, 開始來往于學院與費城國際機場之間。

與林簡分別的第二年, 沈恪拒絕了一次父母安排的家族商業相親,此後再無人向他提及與之有關的事情, 他落得清靜。

與沈恪別分的第二年, 林簡轉入新的專業課導師門下, 向來嚴謹刻板的德國教授誇贊他作品中透着靈性, 藝術風格很像他多年前教過的一位中國學生。

除此,他繼續以每月一次的頻率, 往返與學院與費城機場之間。

與林簡分別的第三年,沈恪因公務到倫敦出差, 卻将酒店定在了距離倫敦九十多公裏外的劍橋市。在那一周時間裏,夜晚時分,他總會步行到那所世界頂級學府,于康橋邊駐足很久。

周圍人來人往,面孔各異,卻從未偶遇過他惦念的那個人。

與沈恪分別的第三年,林簡提前完成本科學業,攻讀同專業研究生學位,由于太過于優秀耀眼,陸陸續續地,開始有同學向他表達好感與愛意,男生或者女生。

但是他永遠禮貌又疏離地拒絕,理由是他早已有喜歡的人。

除此,他繼續以每月一次的頻率,往返與學院與費城機場之間。

與林簡分別的第四年,沈氏集團的商業版圖不斷擴大,海外影響力日益增強,集團境外行程占據了沈恪一年中大部分工作量,他如空中飛人般從這個國家飛到另一個國家,但倫敦附近的地區業務,他全部交給執行總裁處理,自己再沒去過那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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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沈恪分別的第四年,林簡憑借一套設計稿,獲得奧伯蘭德國際景觀設計獎和傑弗裏·傑裏科爵士獎兩項大獎,新銳設計師名聲鵲起,蜚聲業內。

除此,他繼續以每月一次的頻率,往返與學院與費城機場之間。

與林簡分別的第五年,明明還有幾十年壽命的“林小白”因病離開,沈恪将小白馬焚燒處理後的骨灰埋在了“落趣園”中。

那夜無風無月,沈恪宿在園中邊樓裏,望着窗棂外滿園奇花異卉,認認真真地思念一個不知道有沒有好好長大的人。

與沈恪分別的第五年,林簡研究生畢業前夕,收到了國內香港一家著名設計院的offer,原本以他的學歷資質、獎項持身,完全可以在國外任何一家設計機構拿到天價薪資,但他最終複函答應。

在國外的最後一年,他繼續以每月一次的頻率,往返與學院與費城機場之間。

時光鬥轉,白駒過隙,年輪一圈圈,數着說不口的深愛與思念。

*

初秋,北方的夜晚已經有了幹燥的涼意。

偌大的辦公區域已經空無一人,唯有靠窗的工位還亮着辦公燈。

青年穿着黑色休閑西褲,款式簡單的白襯衫,正對照着設計圖紙的手稿修改電子方案,确認無誤後,再将PPT終稿一并完善修改成最終版。

辦公區運行着恒溫新風系統,襯衫袖口随意挽起兩折,露出一截勁瘦白皙的手腕,額前的碎發松軟垂落,柔和了眉眼間的一絲清冽,工位清淺的隔欄燈光打在身上,他整個人像是被包裹在一個朦胧的冷色調光影中,列松如翠,卻又清冷疏離。

回國半年的時間裏,林簡始終在港城工作,如今随着項目組初回北方內陸地區,幹燥的空氣指數竟然讓他有些許不适。

看來,真的是離開太久了。

林簡目前就職的這家設計院是一家港資企業,算得上業內領頭雁序列,當初林簡手持兩項國際頂級獎項就職,除了看中設計院的內業口碑外,甲級風景園林的經營等級,包括境外風景園林建築工程的咨詢勘測、設計監理和工程總承包的經營資質,也是吸引他加入的重要原因。

設計院在三個月前入圍一個北方城市公園的市政工程初級競标,而經過幾番厮殺,眼下項目到了最關鍵的評标階段,入圍最終環節的一共三家公司,而評标會定在一周後,所以負責這個工程的項目小組便提前來到所在地,在新興産業園區這邊租下了一處距離項目現場很近的辦公場地,由此可見,他們設計院對這個項目是勢在必得。

幾十個億的項目,由設計院副總直接任該項目組組長,前期編制設計任務書和施工圖階段,整個項目組耗費了巨大心血,眼下成敗在此一搏。

牆上的靜音時鐘指向十點整,林簡捏了捏眉心,剛想端起水杯潤一潤幹啞的嗓子,才發現杯子裏一點水都沒有了。

他反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頸,正準備起身去茶水間接水,辦公區最裏面位置一間單獨辦公室的門便被推開。

林簡端着空杯停下腳步,看着從辦公室走出來的男人,點頭打了個招呼:“組長。”

副總裁方景維是地道的港城人,但普通話說得極為流利标準,人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出頭的年紀,但設計院背後盛傳他已年過四十,只是樣貌極為年輕,舉手投足間一副風流倜傥的港城公子作派,再加上至今未婚且性向成迷,因此當之無愧地榮登院內“鑽石級”單身男頭把交椅。

此次由于是獨立項目組,所以平時組內成員基本稱呼他“組長”,偶爾會順口喊兩聲“老大”,權當玩笑。

即便剛剛入秋,但方景維已經穿上了标準的商務三件套,看見林簡還在,不由微笑道:“這個時間了,還不回公寓休息?”

項目組租賃的生活公寓也在園區生活區,離辦公區這邊很近,林簡沒有什麽閑聊的興致,只随口“嗯”了一聲,說:“一會兒就走。”說完朝方景維舉了一下手裏的水杯,朝茶水間走去。

“林簡,等一下。”方景維叫住林簡,臉上依舊帶着和煦笑意。

林簡聞言轉身:“還有別的事?”

方景維用粵語聲調講普通話時音調非常好聽:“我想問一下,對于最後這一版的競标設計,你有多大把握?”

林簡拇指指腹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杯身,回答說:“設計方案是整個團隊通力合作的成果,我自己不能下這種定論,不過跳出項目組成員的身份,但從專業角度來看,我覺得希望很大。”

青年整個人站在那裏,回答問題時的語速不緊不慢,然而可能是聲調偏冷的緣故,言談間他的個人氣質非常明顯,淡漠犀利,又清冷簡潔。

“你太保守了。”方景維說,“整個項目你在前期設計理念上出力最多,包括前幾版的設計圖稿大多是你藝術想法的呈現與表達,怎麽,對自己沒信心?”

他語意中的欣賞稱贊不加掩飾,但林簡并未因為這番誇耀而欣喜非常,只是說:“信心是有的,不過不敢居功。”

方景維聞言微微挑眉,随即眼底散開更深的笑意:“既然如此,給你個建功的機會,一周後的評标會,你來做主講人。”

林簡微怔,随即眉心很輕地皺了一下:“組長,這不合适。”

“沒什麽不合适的。”方景維像是心意已決,“百分之七十的設計理念都源于你,你來主講,是最恰當的人選——怎麽,有難度?”

雖然設計方案一直是林簡主筆參與,但與組內一衆摸爬滾打多年的同事相比,他畢竟過于年輕且資歷尚淺,但是整個項目組最高負責人就是方景維,他這樣提議,林簡不可能拒絕,于是說:“我盡力。”

“好。”方景維笑容儒雅,“明天上午開一個碰頭會,會後抓緊時間定稿,而今晚,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說到這,方景維頓了下,笑容更深,“早點回去休息,OK?”

林簡抿了下唇角,回答說好。

雖然這樣答應了方組長早睡,但林簡還是将最後三張設計圖修改完才回公寓,進門洗漱沖澡後,已經快要淩晨一點。

這個時間對于設計師來說并不算晚,畢竟在國外年念書趕設計圖的那些日日年年裏,他經常兩杯特濃就能吊一個通宵——沒辦法,越是心儀的學生導師要求越高,尤其是林簡這種特別心儀的。

不過此刻,他手中端得不再是濃烈醇苦的咖啡,而是一杯溫水。洗過澡後,他依舊懶得将頭發完全吹幹,潦草擦過後,頂着微潮的一頭烏發,站到了卧室的小露臺上。

林簡的房間在十六層,從這個角度望出去,整個城市的萬家燈火璀璨明亮,宛如一片倒置的星海,夜風一吹,微芒閃爍,星落如雨。

林簡抿了一口溫水,微微調轉視線,向北方望過去。

距離這裏三個小時高速車程的臨市,便是那個人所在的城市。

也是當年他離開的那座城市。

三個小時,290多公裏,這是分別的五年多裏,林簡離他最近的一次。

夜風稍稍揚起林簡純白色的浴袍衣角,他的眸光長久地凝視着北方方位,然而除了一樣墨色的天際,一樣微涼的空氣,再無其他。

五年多的時光,将近兩千個日日夜夜,早已經将生活中屬于那個人的所有痕跡全部消磨幹淨。

而他能做的,也僅剩下在夜闌人靜之時,在記憶中反複臨摹那張臉,那眉眼,獨自品咂思念,想一遍,愛一遍——

痛一遍。

設計院說到底也是公司性質,只不過從業人員走得是一個高端情懷路線而已,所以職場中捧高踩低論資排輩看人下菜碟那套“潛規則”在這裏一樣通用,林簡入職不過半年,雖然有頂級獎項加持,但在一衆前輩眼中依舊是新人一枚,天賦不等于經驗,靈氣不等于能力。

不過最後林簡将修改後的終版設計方案拿出來時,平日在背後多有龃龉的“老資歷們”倒是沉默閉嘴了,無他,這思路太頂了,關鍵能讓飄在天上的空靈想法真實落地,這能力确實不是誰都有的,所以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做設計這一行,靈氣高于經驗。

因此,接下來的方案定稿便極其順利。

一周後,到了正式競标的日子。

會場地點定在市金融中心多功能商務會議室,下午兩點競标正式開始,三家競标企業都提前了将近一個小時到達。

林簡他們居中,按序第二家做講解演示。

商務廳會議室中,長桌兩側依次坐滿了市政方面的項目負責方,住建、發改、城通等多部門主要負責人位列其中,而此次城市公園的投資方老總,就坐在首位。

等候室內,林簡用備用電腦最後檢查着PPT演示文稿,第一家公司的業務小組已經在前方會議室內接受檢閱了,而一牆之隔的另一間等候室內,是最後一家競标公司正在做準備。

林簡指尖在筆記本感應區輕劃着,将所有PPT全部浏覽一遍,浏覽過程中在心底配合着默背介紹詞,等最後一張PPT結束,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恰好工作人員來到等候室門口敲門通知,他們可以準備入場了。

林簡從筆記本電腦上拔下移動硬盤,和項目組其他人走向會議室。

到了會議室門口,一直走在前列的方景維忽然停住腳步,轉身對着項目組的衆人,笑着問道:“大家緊張嗎?”

站在門口的衆人肉眼可見地做了幾個深呼吸。

“沒問題的,我相信你們,加油。”方景維笑容不變,給衆人吃下一例定心丸,但說最後打氣鼓勁那一句時,目光卻看向林簡。

林簡眸光凝定,看不出任何波瀾,只是很輕地點了下頭。

工作人員拉開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林簡與衆人入內。

偌大的會議室正前方是整面牆的投影幕布,連接着電腦設備的主講臺被設置在一側,正對着投影的下方位置是一排長桌,長桌兩邊分別坐在各個部門的主要負責人,會場氣氛嚴肅安靜,所有人嚴陣以待。

方景維先是代表設計院簡單做了介紹,而後便帶着小組成員在指定區域落座,林簡拿着移動硬盤上臺,連接,點開方案PPT首頁,等待臺下示意開始。

而就在此時,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名胸前別着工作證的工作人員小跑入內,徑直走到項目招标負責人旁邊,彎腰低聲說了幾句什麽,沒想到負責人霎時臉色劇變。

“不好意思,請暫停一下。”負責人與周圍幾位部門主要領導簡單快速交流後,對臺上的林簡說,“會議要推遲十幾分鐘,資方集團的老總臨時到場,正在一層等電梯,一會兒會場要重新安排座位擺放桌牌,請先到旁邊的休息室裏稍作等候。”

簡單幾句話卻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林簡微微蹙了一下眉心,就見在場的各位負責人們便紛紛起身,魚貫而出,集體到會議外的電梯間門口去迎人了。

而會務人員此時入內,開始重新布置會場。

場上項目小組的成員面面相觑,小聲嘀咕着:“怎麽會還有資方老總,咱們這次競标的不是市政工程項目嗎,而且與政府合作出資的公司不是騰晟?負責人剛才就在場上啊?”

“會不會……騰晟只是資方之一?”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項目招标公告上應該列明的,但是确實只有騰晟一家企業。”

“先去休息室,等通知吧。”方景維站起身來,輕聲打斷了成員們的猜測,“我去找項目組負責人問一下。”

這種萬事俱備又被生生打斷的頓挫感讓林簡産生了短暫又很微妙的不爽,但他終究沒說什麽,只是重新拔下硬盤,跟在大家後面最後一個進了會議室裏間的休息室。

大家在休息室等待期間依舊在低聲讨論着,不多時,方景維腳步略微急促地回來了,見到心神不安的組員,先是寬慰,緊接着為衆人解惑,“大家別緊張,只是小插曲而已。”他盡量放松語氣,“不過剛才稍微打探了一下,這次我們競标的項目,騰晟雖然是資方之一,但确實只是一個集團子公司而已。”

“什麽意思?就是說騰晟背後真的還有大佬?”

“那騰晟确定是獨立出資嗎?不會忙了半天,我們連真正的甲方是誰都沒清楚吧?”

“但是之前與我們對接的一直都是騰晟啊,不僅是我們設計院如此,其他幾家公司也一直沒有接觸過其他資方。”

……

反饋消息一出,項目組衆人更加心浮氣躁,林簡坐在辦公桌邊緣位置,并沒有參與七嘴八舌的讨論中,只是眉心蹙得更深了一些。

“騰晟是獨立出資方,這一點剛才已經确認過了,不過……”方景維也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但作為項目組負責人此時必須穩定軍心,他沉吟一瞬,“剛才和發改住建兩個部門的相關負責同志簡單了解了一下,最後競标結果如何,騰晟似乎并沒有百分百的話語權,而是充分參考上層集團的意見。”

方景維此言一出,休息室內陷入了短暫而詭異的沉默中。

這樣一來的話,問題确實變得比較棘手了。

“林簡。”方景維深吸一口氣,将視線轉到一直沉默不語的青年身上,“突發情況,別有壓力。”

林簡緩緩擡起眼睛看向他。

不愧是團隊領導者,輕飄飄的一句話,看似是寬慰安撫,實則暗中将熱山芋直接抛給了他,成功轉移了項目組衆人矛盾點。

而此時,成員們也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對啊,這次主講人是林簡,若是競标成功,那麽功勞一定的集體的,但如果失敗……是不是和主講人年輕且經驗尚淺,應對突發情況處變能力不足有關呢?

林簡眸光很淡,卻筆直地回視,半晌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既然如此,我申請最後調整一下設計方案。”

“什麽?現在還要微調,我們哪有那個外太空時間?!”

“太大膽了,也太不妥當了,還是穩重圖強吧!”

林簡對于這些議論充耳不聞,只是平靜地對方景維說:“只是個別細節的局部調整,時間上應該來得及。”

方景維顯然也沒有想到他此時會有如此大膽的提議,皺眉道:“理由?”

“因為最終決定權的轉移。”林簡不卑不亢,冷靜道,“既然騰晟只是子公司,最後拍板點頭的是上層集團,那麽在設計方案中,有些細節的部分,我們做得太保守了。”

言下之意就是,應該用更宏觀磅礴的理念,來挑戰一下更高級別的眼光。

方景維快速思考了一下林簡建議的可行性,擡手看了一眼腕表,嘆息道:“我只能向負責人為你申請半個小時的預留時間,絕不可能再多了,可以完成嗎?”

說話間,林簡已經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好硬盤,淡聲篤定回答:“二十分鐘就夠。”

此時,工作人員終于通知,會場已經重新布置完成,可以請他們入場講解了。

方景維對着衆人打了個手勢:“大家先跟我進場,我去找負責人說明一下情況。”

項目組離開後,原本嘈雜的休息室霎時變得安靜下來。林簡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電腦屏幕上,此時看上去已經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聲響和幹擾。

會場內,項目組成員在原本的區域坐好,目光巡視一周後,全部落在了會場中多出來的那兩個人身上。

這兩個人正坐在長桌的最中央位置,左邊的那個人看上去像是工作秘書,正在低頭整理騰晟負責人遞交上來的項目材料,而後工整地遞到了旁邊人的手邊。

而坐在最中心那個男人——

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年紀,周身氣韻平和又從容,神色眸光溫沉凝定,但也正是這一抹看上去漫不經心的疏懶氣質,恰好隐匿了與生俱來的鋒銳強勢……這樣的姿态神韻,應該就是騰晟上層集團的那位大老板了。

方景維深谙職場規矩,不會貿然直接與大BOSS面對面,在衆人的注目下,他走到騰晟負責人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果不其然,騰晟的張總聽完後,先是詫異一瞬,而後直接起身,走到那位大BOSS身邊的位置上……俯身向大老板的秘書轉達消息。

可能是他們之間的位置距離并不算遠,所以即便隔着一個人,秘書和張總的對話不需要轉述,直接被身邊的大老板聽到了。

“臨時修改方案?”男人的聲音偏低,溫溫沉沉卻非常好聽。

秘書聽到他這樣問,看了一眼張總,低聲回答說:“是的,說是需要二十分鐘時間,您看……”

坐在中心的男人沉吟片刻,很輕地揚了一下嘴角,像是饒有興致地忽然笑道:“很冒險卻也很勇敢的嘗試……我去看看。”

實際上,在前來會場的途中,秘書手中就已經拿到了入圍最終競标資格的三家設計方案,在車上很詳細地向他介紹過:“這三家設計公司,一家給出的方案無功無過,沒有什麽驚喜,另一家在原始理念和概念效果呈現上略遜一籌,但是報價非常有誠意,而另一家無論是整體風格還是最終效果,都十分亮眼,但……造價最高。”

當時他随意問了一句:“十分亮眼?是有多出衆?”

秘書并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委婉卻明顯地暗示道:“從騰晟上報的資料來看,據說他們的項目團隊裏,有一位設計師,是您的同門師弟。”

亮眼出衆的設計效果、竟然還與他師出同門,這二者加起來,便成為了他決定親自來競标會旁聽的主要原因。

而現在……講解前臨時修改方案這樣大膽的舉動,确實讓他産生了想要認識一下這位“小師弟”的想法。

沈恪從座位上起身,朝衆人擺了下手,示意無需跟随,徑直向身後的休息室門口走去。

而此時,在距離方景維争取的時間極限,只剩下不到五分鐘。

休息室中,林簡最後快速檢查了一遍PPT,保存最後成稿,而後快速起身,拔下硬盤,準備進入會場。

就在他疾步走到辦公桌一側時,休息室的門恰好被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請問……”

林簡停下腳步,聞聲擡頭,他看向面前的人,幾秒鐘後,只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嗡”的一聲,倏然陷入空白。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就連呼吸都清淺得若有似無。

沈恪仍舊保持着那個屈指敲在門上的姿勢,怔然望着幾步之遙的林簡。

初秋的陽光不冷不熱,透過高樓玻璃窗飄灑下來,像是兩人之間落下一層橘色的輕紗薄霧。

而他們就站在這團缥缈的迷霧之中,将近兩千個分別的日日月月浮光掠影般在周身萦繞而過。

安靜默契地窩在書房中看書、執筆相對于長案揮毫、跳傘機上最溫柔的拒絕、機場相顧無言的分別……一切的一切遙遠得好像上輩子的事,但随着此時此刻的這一面,這一眼,又全部被帶回身邊。

那陣于重洋國界外飄蕩了五年多的霧霭散盡後,終于又見到了思念深處的那張面容。

荒途跋涉,去日苦多——

這一瞬,風雨前塵客,朝暮故人歸。

像一場大夢初醒,許久過後,林簡用力攥了一下握着移動硬盤的手指,飛快地眨了一下發熱的眼睛,忍着喉嚨喑啞酸澀的脹痛,用很輕的聲音說:

“……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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