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暴動(大修)
暴動(大修)
他沒直接問她還要不要像往常一樣跟他去醫院。
林兮站在原地,側過身看向他,背着光,輪廓隐藏在黃昏裏,語氣恹恹,說:“我要去趟市區,買點東西。”把煙熄掉,“就不去醫院了。”
他原本想說如果不着急的話等他帶她一起去市區,畢竟再過兩個小時就天黑了,撐不到來回一趟。
但是轉念一想,他接下來幾天都是白班,而且拒絕的意味顯而易見。
沒敢開口。
只叮囑着:“那你記得拿對講,頻道我調好了,如果有事情就告訴我。”
林兮覺得他關心的有些過度,心情不怎麽好,說:“我知道。”語氣不鹹不淡。
——
林兮上次去市區路上加油看到有當地的大巴車,幹脆買了車票,省的開車,畢竟加油也不方便,一排隊就是幾個小時。
回去拿了鑰匙開車到醫院,從那兒上車方便。
她也沒什麽要買的,說辭而已,下了車在kamenge市場繞了一圈就又到車站等回程的大巴。
時間接近黃昏,林兮最先買票進站在裏面等着,她找了個陰涼地站着,倚着一面牆拆開包裝,抽出一根塞到嘴裏,不過一會兒腳邊就是一堆。
直到一輛大巴緩緩開進來,林兮隔着距離眯眼看着,是她在等的那輛車。
“您好?”檢票的時候林兮聽到那人用中文試探的問。
擡頭,接過撕下的半張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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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被太陽曬得又黑又亮,她一眼認了出來,是剛到布隆迪的那天帶女兒來看耳朵的父親。
他咧開嘴笑,探過身子手指伸長了一勾把副駕駛的門打開,笑容放大。
“快來,坐這兒。”熱情的用法語說:“我剛剛就怕認錯,沒想到還真是您,上次可真是麻煩你們了。”
林兮抓着扶手坐上位置,倒是沒想到他是個司機,回:“不用那麽客氣,我也不是醫生,沒做什麽。”她不習慣別人對她說敬語。
他收上其他乘客的車票,扭頭檢查一眼,把手剎松開,沖林兮嘿嘿笑:“可別這麽說,上次回去她拿着那個糖開心着呢。”笑得憨厚,看起來比上次輕松了不少。
林兮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着:“那還挺好。”又客氣的問了一嘴,“她恢複的怎麽樣了?”
“上次特意拿豆子回去就是為了讓她吸取教訓。”他好像心情格外好,發車以後就這麽跟林兮聊了一路, “現在已經一點事兒沒有了,就連沈醫生也說恢複的不錯。”
沈澈?他們又回去複查了?
林兮問:“你們回去複查了?”
那個男人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沒過兩天我兒子敲鼓的時候把鼻子給敲斷了,沒辦法,就又去了一趟醫院。”
“敲鼓?”
“對,就是布隆迪的‘大鼓舞’,是我們這裏最古老的舞蹈,如果有機會的話您一定要去看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滿是驕傲。
又跟上一句“不過你們肯定是比較忙了。”羞澀的笑,褪去那副拘謹,林兮終于看到他淳樸的樣子。
林兮說:“那他現在恢複的怎麽樣?”
他又笑了,說:“多虧了沈醫生,他自己做了一把“鼻骨複位器”,還沒有多花錢。”
林兮腦海裏想着那個男人,他好像很擅長做這樣的事情,再原始的材料都能讓他弄成趁手的工具。
還有給病人節省成本也一樣。
他繼續說道,好像聊天的閥門被打開,一下子就收不住了:“雖然還沒有徹底恢複,但是已經回到大學的鼓舞表演訓練團了。”
林兮側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洋溢着期待和幸福,想起來曾經看過的一段采訪,是在布隆迪街頭随機找了一個人,他用滿是天真的臉龐充滿希望的說:“我們布隆迪是最好的國家,只需要政府好好管理一下,就能成為最富裕的國家。”
沒成想,兩人聊着,意外就這麽發生了。
——
沈澈在診室坐着,目光不時盯着牆上的挂鐘,已經下午7點了,還沒看到林兮的影子,她的車也停在醫院門口,一個小時前問安東尼,他說他看到林兮坐當地大巴離開了。
手機沒人接,對講也不在線。
翻譯突然沖進診室,腳蹭在地板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沈醫生,有緊急手術需要你。”
相反的,護士卻沒有什麽緊張的申請,只是平靜地跟在翻譯身後又重複一遍,有一名“雙側上颌部火器貫通傷”的患者需要中國醫生的幫助。
兩個人一快、一慢,他一時無法判斷病情的嚴重程度,又跟翻譯确認了一遍,她說:“有人的下巴被槍打穿了。”
沈澈忽然緊張起來,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耳鼻喉科大夫,在這裏治療槍傷的機會實屬不多,就算有,前兩次也都是人還沒到就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他戴好兩只手套出門,跟着兩個人往急診室沖,問:“情況怎麽樣?”
翻譯也時氣喘籲籲地,回答說:“好像是回基特加的大巴碰上了恐怖分子,車現在就停在醫院門口。”
一股血液直沖大腦,沈澈已經聽不清後面的話,身體開始發抖,醫院的樓不大,但是不同的房子之間隔着空地,像是廣場一樣。
晚上的醫院寂靜而荒涼,院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腦中一片混沌,他從沒覺得從診室到急診科的路有這麽遠,時間有這麽漫長,精神緊張到了窒息。
心裏只喊着一個名字,“林兮——”
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像懸在深淵的崖邊,他進了急診室就抓着護士問:“槍傷的病人在哪?”
護士手還放在衣服的口袋裏,聞言扭過身子,沖他搖了搖手,又伸出胳膊把他向外推了推。
沈澈環視一圈,大口喘着氣,以為她沒聽懂,雙臂顫抖着,忍不住吼起來:“槍傷的病人在哪?”
急診室裏所有的人都聽到動靜,轉了過來,原本推他的護士也吓了一跳,怯怯地指了指最裏面的那張床。
沈澈擡起腳就準備跑過去,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茫然無措,有些空洞的眼,身上滴着水,順着發絲往下流。
他渾身肌肉都緊繃了。
林兮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眼裏寂靜一片。
他們行至半路,乘客昏昏欲睡,突然,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林兮即使綁着安全帶也跟着慣性往重重一栽。
她猛地驚醒,透過擋風玻璃往前看什麽也沒有,問道:“怎麽了?”只見他扭過頭來瞥了一眼,說:“前面有路障。”聲音帶着一絲不安,然後一臉嚴肅的看向前方,還豎起食指示意林兮不要說話。
乘客們紛紛探出腦袋查看情況,議論聲此起彼伏。
他把車速放緩,眼睛死死盯着車前和後視鏡。
忽然從路障後面竄出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臉上蒙着面罩,只露出兇狠的眼睛。
林兮緊貼着座椅,注視着周圍的動靜,不敢有大的動靜,只見他們旁若無人一般繞着大巴車走,逐漸逼近,用力敲打着車窗,惡狠狠地威脅着。
林兮的心跳也控制不住的加速——這是碰上了恐怖分子?
乘客們恐慌不已,一個年輕女孩緊緊抱住自己的背包,眼中滿是恐懼和不舍。
恐怖分子們還在叫嚣,聲音仿佛回蕩在夜空中,令人不寒而栗。
林兮看了眼司機,面色焦急,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她手裏握着對講,不知道現在報警有沒有用,因為那群人,有槍。
她沒看錯,夜色裏泛着光澤,看起來冰冷刺骨。
正在她猶豫的時候,司機不僅沒有停下車,反而猛踩油門,加速撞了過去。
出發那一刻的後坐力讓她重重摔在了靠背上。
人群開始燥動,汽車飛馳的聲音,還有幾道刺耳的槍響……
子彈射到車皮上,冒出一股青煙。
車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恐怖分子持着槍在後面追着他們的巴士,如同喪失一般,窮追不舍。
他車技很好,猛甩方向盤繞了幾次方向,輪胎抓地,乘客呼救聲此起彼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驚慌失措,試圖逃離這輛即将失控的車輛。
終于混亂只剩下一片死寂,只剩下坐在後面的小姑娘還在哇哇大哭。
夜色如墨,雨打在車窗上,發出清脆的滴答聲,林兮往後看不再見追擊的黑影,扶着車門踉跄坐好。
此刻安靜的比嘈雜還要令人心慌。
擋風玻璃破裂,一顆子彈從眼前劃過,金屬的外殼仿佛近在咫尺,司機的神情專注而堅毅。
她整個身子探過去用手死死的捂住他的下巴,但仍然擋不住鮮血不停的向外湧出,染紅了他的衣領和半邊臉頰,額頭不停的向外冒出細密的汗珠。
子彈擊中了他的下颌,車子還在咆哮般前進,林兮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眶發紅,聲線都在抖,“你中彈了。”
“你忍一忍啊。”
“堅持住。”
“馬上就到了。”
……
生怕人昏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
她一路捂着也說着,這裏離駐地已經不遠了。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車不能停下。
直到半小時後,車最終緩緩停在路邊,他松開了緊握方向盤的手,他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林兮撐不住他的身體,也跟着倒下來,不敢松手。
他聲音暗啞,眼神看起來疲憊至極,擡起半張眼前一字一句用法語慢慢地說:“謝…謝…你…啊…”
林兮沒再瞧他一眼,幾乎是用吼的:
“醫生!”
“有沒有醫生!”
“來人啊!”
她一腳踹開車門鑽出汽車,幾名護士慌慌張張從急診科沖出來,探了探他的鼻息,擡了一張擔架出來。
被拉進去的還有胳膊手上全是血的林兮。
她低頭,看着自己沾着斑駁血跡的手。
原本幹掉的血漬現在正順着身體往下流,仿佛身上被撕裂開一個口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