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在等他回來
第15章 他在等他回來
進入意識一半就被強制退出的感覺并不好受,江貍悶咳一聲,感覺那只手沒有半分松勁。
“陸慎言,”他沙啞喊了聲,“陸慎言……”
陸慎言這才松了手,依舊面色陰沉地看着他。“進入別人的意識窺探記憶,你知道會造成什麽後果嗎?江貍,你是想變成白癡嗎?”
這是陸慎言藏在腦海最深處,最不想回想的一段記憶,卻沒有想到會被進入他意識的江貍誤打誤撞發現。
陸慎言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了。
“不是,不就看了你一段記憶,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這不會是你心理陰影吧?”
“閉嘴。”陸慎言狠狠道。
當年的陸家少爺被譽為不世出的天才,人人都捧着他,唯獨在雪山上被一只妖怪肆意欺辱,這當然算是陸慎言的一段黑歷史,江貍決定照顧一下陸大商人可憐的自尊,哼哼唧唧了會兒,沒有再問下去。
只是江貍不知道那段記憶的後續。
在用冰鑿出的山洞中,被一只喊着冷的長毛妖怪時時擁在懷中取暖,整整三個月的時間,那帶着軟刺的舌頭還會時不時舔過小陸慎言的後頸,問他身上為什麽不長毛。
“不過我不會嫌棄你不長毛的,”妖怪得意地搖了搖尾巴,“我可以用法術給你變條狗尾巴。”
“……”小陸慎言看着身後長出的狗尾巴,被氣哭了。
“你幫我去湖裏抓魚吃好不好,這裏那麽冷,來鍋熱騰騰的魚湯最好了。”
“你為什麽總是對我哭着臉,我命令你對我笑,不然我就和你強制簽訂主仆契約。”
“你再哭,再哭我就真簽啦!”
……
已經過了二十三年。但陸慎言的身體某處,至今還有強制落下契約形成的疤痕。
他于修行一道上比任何人都刻苦,就是為了能夠再回雪山,找那只妖怪算賬。直到陸慎言離開雪山的第十年,在某一天,那道無形桎梏的契約突然消失了。
陸慎言翻閱古籍,古籍說,主仆契約無故消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主人認為自己要死了,在臨死前解開了對仆人的掌控契約。
十八歲生日的前夕,陸慎言放棄族中舉辦的成年禮,獨自離開中都,去到滇城外的那座雪山,來回十幾天的路程,山路上風雪交加,陸慎言找遍整座山都沒有找到那個妖怪的一點蹤跡。
他跑遍整座山,最後只在雪下找到那個山洞。
十年過去了,一切好像變了,又都沒變,山洞壁上歪歪斜斜用爪子劃出了幾百幾千個名字,全是他的名字。
陸慎言,陸慎言,陸慎言。
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字,從開始的看不出形體,到最後越寫越熟練工整,好像是山洞的主人日夜刻畫出來的。
陸慎言用三個月的時間,教給雪山上的妖怪嘗過有人作伴是什麽滋味,最終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讓妖怪受了十年的孤獨。
活該。
陸慎言罵道。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裏好像堵着一塊石頭,悶得出不來氣。
直到陸慎言臨走的時候,在山洞角落裏發現了一封法力凝成的信。
信上是妖怪說自己終于有實力破開雪山的陣法了,它要下山,去山下找他。
“人類幼崽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妖怪問,“等我找到你,我就知道了,到時候我要吃你和我說過的紅燒魚、小魚幹、豆腐魚湯,你要請我吃哦。”
然而妖怪沒有找到他。
按照時間推算,妖怪是在來找他的路上出了事。
·
陸慎言應該是對那妖怪恨得要死,可是他又想那只妖怪活着,活在他面前,他發誓如果有一天他能找到它,一定讓它留在自己的身邊,簽訂主仆契約也好,為他辦事也好,總之,不會讓那只妖怪再離開。
而這些記憶,絕對不能讓江貍看見。
因為如果江貍看見了,大概就會發現陸慎言讓他做那一千零三十五件事的原由,發現那只妖怪的真實身份。
“陸慎言,”身下,江貍開始叫道:“陸慎言——”
“閉嘴。”陸慎言回過神來,打斷他。
“我又不是故意看你記憶的,你別小氣了,”江貍不滿地嚷嚷着,“大不了我的記憶讓你看回來,我的秘密也給你知道,這樣總算扯平了吧。”
江貍努了努嘴,被捉妖師挖過脊椎骨的事還沒告訴過別人,那麽丢臉的一樁事,他提都不想提,但如果陸慎言真覺得自己虧了,他說一說也無妨。
那回江貍差點死了,然而終究沒死成,痛到極致的時候,他開始淡忘許多事,甚至淡忘了挖脊椎時的痛,只記得那個陰森潮濕的黑屋子裏,他被人關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受着折磨。
到最後他面容全非,再長不出新的脊椎骨來,身子也像一攤爛泥一樣,被丢在了街頭。
陸慎言忽然定定地看着他。
“幹嘛?”江貍動了動耳朵。
陸慎言卻只是從他身上起來,一把将他也用力拽了起來。
江貍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被拽起來的時候一腦袋差點磕到陸慎言肩膀上,衣服碎片跟着紛飛起來,他摸了摸鼻子,擡手用紅銅戒指換了件新的,忽然想到之前入的那個荒誕的幻境,又不自覺地看了陸慎言一眼。
真別扭,以後還讓他怎麽正眼看這家夥。
“你真不看我記憶啊。”他問了句。
“不必。”陸慎言淡淡回答。
陸慎言才不會像江貍一樣莽撞,随意進入人的意識,這種事輕則叫人成白癡,重則致人死亡,也是陸慎言的精神力足夠強大,才沒有被江貍所影響。
“那你拉我起來,我就當你是不計較了,”江貍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咳一聲,“以後不許再翻舊賬啊。”
陸慎言沒理他。
他披上新衣服,越過陸慎言往前走去。
當務之急還是得想新的辦法接管這個空間法器,他進入陸慎言的意識,陰差陽錯讓人提前醒來,打斷了正在進行的契約,那說明這個空間碎片現在仍有可能被他收入囊中。
“你還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和這個碎片完成契約嗎?”
“你看了我的記憶,”陸慎言在他身後開口道,“有什麽感覺嗎?”
“嗯?”江貍抿了抿嘴,試圖找個不傷人心的說法,“人生就是起落落落落,你陸大商人偶爾經歷一些低谷,也正常。”
“那以前的事,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陸慎言忽然又沙啞出聲,在背後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貍一愣,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以前不就和你說過了嗎?”他擺了擺手,“全部忘光了。”
既然是忘了的事,那說明不值得再記,江貍的行事宗旨就是随性而為,圖個自由,他背對着陸慎言走了好幾十米遠,才想起來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人。
卻發現陸慎言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眼神中好像有幾分化不開的陰郁。
就好像陸慎言等一個人等了很久,卻知道那個人不肯再回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