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竹鎮(六)

青竹鎮(六)

“姑娘,你來了。”

岑月一睜眼便看到兩個梳着小辮的丫鬟。

饒是房內燃着幾盞燭火,光線也十分灰暗,等兩個丫鬟走近了,岑月看到她們的臉吓得倒吸一口氣。

只因她們的五官實在粗糙潦草了,就像在紙上随意勾畫的一般,粗黑的眉下兩個黑點當作眼睛,鼻子嘴巴也是歪歪扭扭,一言難盡。

那丫鬟直勾勾盯着岑月,眼睛沒有一點眼白,岑月被看的心裏發毛,生怕下一秒丫鬟就要攻擊她。

好歹畫中之物沒有靈智,智商也不夠用,那丫鬟似乎将她認成了沈卿,催促道:“沈姑娘快來梳妝吧,別誤了時辰。”

兩個丫鬟推着岑月坐到梳妝臺前,開始為她描眉塗粉,上妝打扮。

見對方并未看出端倪,岑月懸着的心漸漸放松下來,她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四周。

這似乎是一處婚房。

屋內橫梁上挂着大紅色綢緞,到處張貼着紅色喜字,就連這梳妝臺上也擺着龍鳳呈祥的喜燭,整個房間一水的紅,按理說應該是張揚喜慶的,可卻透着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氛。

岑月心裏暗自叫苦,怎麽就她一個人進來了,其他人呢?

“姑娘。”丫鬟出聲打斷她的死訊,只見她伸出蒼白的手指,将銅鏡推到岑月面前,聲音平淡沒有一絲波瀾,“可還滿意?”

看到岑月點頭,她兩眼一彎,咧嘴笑了,就連聲音都不自覺帶了幾分喜悅,“現在該去換嫁衣了。”

岑月起身随她們往裏屋走去。

那嫁衣鮮紅似血,袖口,肩頸處綴着寶石珍珠,金線鑲嵌其中,宛如游龍穿梭,最外層還覆了一層朱紅薄紗,灑了些細金粉,耀眼奪目,燦若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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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服侍岑月換上,其中一個看着拖地的裙擺,烏黑的眼球裏浮現一絲疑惑:“姑娘怎麽變矮了?這嫁衣明明是合身的啊。”

岑月不敢去看她的臉,她若無其事的将裙子往上提了提:“哪裏變矮了?這不是很合适?”

丫鬟再一瞧果然是合身的,她嫣紅的嘴唇往上彎:“那太好了。”

她們将岑月帶到最裏面的房間後紛紛撤了出去。

“姑娘,你先進去等一會,等賓客來齊,就可以開始成親了。”

岑月拖着曳長的裙擺推門而入,隔着紅色紗帳就看到床邊坐着一個男人。

賀雲生生無可戀的坐在床上,身旁還放着一套喜服,他眼下泛着淺淺的烏青,緊張的看向來人。

看到是岑月,他陡然松了一口氣。幾秒後,他發現似乎只有岑月,擔憂道:“岑姑娘,怎麽就只有你一個人?”

她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賀雲生,道:“不如我們再試一試,看能不能把江姐姐她們拉進來?”

賀雲生點了點頭。

岑月閉上眼,心中默念薛闌三人的名字,可惜過了許久,房間外也沒傳來什麽動靜。

眼看就要到成親的時辰,兩個人不禁有些着急,賀雲生抿着唇,一臉歉意:“對不起岑姑娘,為了救我還要連累你的名聲。”

岑月大度的擺擺手,表示自己絲毫不介意:“沒事,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們兩在這成親了。只要我們能出去,這點犧牲算什麽。”

賀雲生被她爽朗的語氣逗笑,岑月問:“賀公子,可知道抓你來的那人是誰?”

賀雲生臉色難看了半分,他木然的點了點頭,看上去有些失落。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來,甚至都沒注意門外靠近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

門開了

“枉我們在外面為你們擔憂,二位聊的還挺開心啊。”謝重川含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後面跟着看到兩人沒事松了一口氣的江映柳和面無表情的薛闌。

前院的動靜越來越大,隐約還能聽到賓客交談歡笑,觥籌交錯的聲音。

薛闌倚在門邊饒有興趣的欣賞着岑月身上的嫁衣,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再不出去岑姑娘就要留在這拜堂成親了。”

話音剛落,丫鬟就咚咚敲了幾下門,着急的催促道:“姑娘準備好了嗎?賓客們都等不及了。”

“別進來!”岑月喊道,“我馬上,你在門口等我就好。”

江映柳:“外面是什麽情況尚且未知,賀公子岑姑娘你們二人沒有武功,實在太危險了。”

“岑姑娘,你把嫁衣脫下來,我替你去,順便還能保護賀公子。”

岑月被女主的奉獻精神感動的無與倫比:“不用了江姐姐,我自己可以,至于賀公子,把他換下來不就得了?”

“我看薛公子挺合适,他和賀公子身高差不多,還會武功可以保護我。”

謝重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心道:岑姑娘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給自己創造機會,他甘拜下風。

“薛公子意下如何?”謝重川順水推舟,笑盈盈的問道。

薛闌瞳仁漆黑,清泠泠的眼神落岑月哀求讨好的臉上,他眼底劃過一絲譏笑,道:“可以。”

他身高腿長,大紅色喜服穿在身上襯得膚色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右耳的紅色耳墜與喜服相得益彰,透着一點晶亮的光芒,更顯姿色動人。

“姑娘,賓客都等不及了,你好了沒有?”丫鬟等的有些不耐煩,焦灼的直接推開了門。

看到一屋子人後,她眉毛瞬間擰成一團:“你們是誰?怎麽進來的?”

“他們是來參加婚宴的賓客。”岑月上前一步,彎唇笑道,“不是來不及嗎?快走吧。”

丫鬟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聞言立馬走上前打量了下眼前這對璧人,總感覺新郎有些不一樣,可又說不上哪不一樣。

她呆愣愣的眼神落在薛闌身上,見對方穿着喜服,那就肯定是新郎了,想到這,丫鬟臉色露出滿意的神情。

她急匆匆的簇擁着新郎新娘往前廳走去,甚至都沒在意新娘頭上并沒有頂喜蓋:“是啊,來不及了,快走吧。”

前院烏泱泱坐了一堆人,這些人清一色都是一字眉,綠豆眼,嘴唇是個上揚的弧線。

興許是畫妖為了省事,有的人臉五官畫的歪歪扭扭,慘不忍睹,甚至還有的人五官像是一筆帶過,肉眼可見的敷衍。

若是白天還好,晚上一眼看過去還怪吓人。

新人出來的一瞬間,院子裏像沸騰一般,人們尖叫歡呼,風中不知何時有了濃郁的桂花香,幾朵桂花簌簌飄下,落在兩人腳邊。

“盲女不識儒生面,寒夜孤燈到白晝,風聲亂,癡人醉夢。”

“小窗繡怨何時了?應是今夕,紅衣素手恨悲去,生死不離。”

人群中忽然唱起了咿呀歌謠,在鳴奏的禮樂聲中竟顯出些許哀怨。

薛闌牽着岑月從衆人面前走過,明月緩緩爬上枝頭,夜寒露重,瑟瑟涼風中岑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兩人并排站在一起,正廳有一位老婦清了清嗓子,開始念冗長繁瑣的祝賀詞。

岑月眼睛亂瞟,看江映柳等人隐藏在下面一衆賓客之中,而身旁的薛闌面色冷凝,眼如深潭,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薛公子,大好的日子你怎麽不笑一笑?下面的賓客可都看着呢。”岑月壓低聲音道。

薛闌聽着這話莫名覺得好笑:“岑姑娘,你未免有些太入戲了。”

“做戲要做足。”岑月問,“等到你真正成親的時候也像現在一樣冷着臉嗎?”

薛闌從未想到過這麽久遠的事,一時答不上來,卻又不甘心被問住,半天憋出一句:“我不成親。”

“那真是可惜了。”岑月故作遺憾的嘆了口氣。

薛闌冷嗤:“可惜什麽?”

岑月誠懇道:“可惜你穿喜服這麽好看。”

薛闌聞言,耳後逐漸染上一層緋色,平日那張嘲諷起人毫不留情的嘴此刻怎麽也接不上話。

他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岑月,随後收回目光,不再說話。

不知不覺間婦人已念完了祝賀詞,再次清了清嗓子,直接切入正題。

“一拜天地------”

薛闌和岑月面朝賓客的方向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薛闌皺了皺眉,道:“把這個跳過去。”

老婦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跳過就跳過?胡鬧呢?!”

岑月想着自己的父母也不在這個世界,這副身體也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憑空捏造出的,便附和:“跳過去吧。”

“趕緊夫妻對拜吧。”她催促道。

薛闌聽到這話,又朝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粉面含羞,水靈靈的杏眸如同映着一汪春水,透着些羞澀期待。

薛闌還沒如此近距離的看過她,兩個人離得近,他甚至能聞到岑月身上甜膩的脂粉味,老婦略微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夫妻-------”

對拜二字還未出口,一道極度憤怒的聲音劃破長空,直貫入衆人耳朵。

“你們在幹嘛!”

人群中驀然出現一個女人,那女人向來溫和的眉眼此刻布滿殺意,正是畫坊老板沈卿。

她眼中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和平日判若兩日,眼神猶如利劍,恨不得在岑月等人身上剜出幾個血淋淋的大洞。

因為憤怒,面色幾近扭曲,她出去尋找獵物,過耽誤了些時間,這些人趁她不在,不僅毀了畫坊,還闖入她房間,進到這裏面來壞她的好事!

岑月看到她伸手向自己抓來後,心道不好,她順勢朝薛闌身後躲去

“薛公子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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