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舒子行(四)

舒子行(四)

昨日剛下了一場雨,枝頭一簇簇鵝黃色的小花可愛喜人,還未到深秋,濕漉漉的空氣中便已摻雜了些許桂香。

岑月站在檐下靜靜看着瓦片上彙聚而下的水滴,心頭不禁纏繞上一抹愁緒。

這徐家嶺離臨都就剩不到一月的路程,留給她的時間越來越短,屆時若完不成任務,只能被系統抹殺掉。

可薛闌對自己防備心這麽重,她怎麽下手?

上次他身體抱恙倒是個好機會,只可惜她下錯了藥,生生把這個機會浪費了。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想起在西陵時極樂坊的如煙姑娘說的話。

“不管是多冷漠的男人,只要沾了情愛,都是如此。”

“有的還要死要活,恨不得連心都捧到你跟前。”

岑月破罐子破摔的想,要不她勾搭一下薛闌?問他願不願意為自己去死?

這個想法還未成型便被她扼殺在了搖籃中,岑月暗自罵道,薛闌怎麽可能喜歡她,就算喜歡她,也不可能傻到為她去死,好嗎?!

“吃飯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将岑月拉回現實。

薛闌站在旁邊垂眸看着檐下出神的人,他今日穿了身竹青色衣裳,瞳仁黑亮,如水中映月,身上彷佛也萦繞着濕漉漉的桂花香,那香味若有若無,勾的人心尖一顫。

岑月回過頭,盯着失神片刻,繼而感到心髒加速跳了起來。

滿院桂香,花瓣紛紛灑灑的落在青階之上,昨夜的雨滴沿着長滿蒼苔的屋檐瓦片落在地面的一灘水窪上,連帶着她的心也泛起一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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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闌微愣:“我臉上有東西?”

岑月只感覺臉上熱了一片,她慌亂的扯了個借口:“桂花。”

她伸出蔥白的手指,上前替他拿掉:“你肩上落了桂花。”

薛闌忽然道:“你頭上也有。”

岑月:“桂花嗎?”

“嗯。”他微微勾起唇角,“不用摘,你戴着挺好看的。”

岑月驀然紅了臉,表情頗為羞澀,要知道從薛闌口裏聽到一句好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直至二人進了屋,狐玉納悶的朝她說道:“咦,你往頭上頂個樹葉子做什麽?”

岑月眼底的笑意頓時凝住:“啊?”

她狐疑的往頭上一摸,果真有片樹葉,呵呵,她就知道薛闌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又在戲弄人。

往日叽叽喳喳的飯桌上今天卻安靜的很,狐玉正狼吞虎咽的啃着雞腿,岑月低頭默默在心裏诽謗薛闌,江映柳和薛闌正認真吃着飯,一旁的謝重川欲言又止,想搭話江映柳卻又不知說些什麽。

岑月遞給他一個“還沒和好?”的眼神。

謝重川無奈一笑。

沒想到平日伶牙俐齒,聰敏過人的男主在哄姑娘這方面也是一竅不通。

“江姐姐”岑月道,“你覺得今天的菜味道好嗎?”

江映柳淡淡道:“嗯,不錯。”

岑月笑得眉眼彎彎。豎起大拇指誇贊:“這是謝大哥一大早起來為你做的。”

“哎!謝大哥雖出身名門,人卻一點架子也沒有,不僅溫柔體貼,還有一手的好廚藝。天底下這樣的好男人不多了!”

就連徐叔也啧啧稱贊:“小謝确實不錯。”

謝重川被她誇的臉頰微紅,看也不敢看對面的江映柳。

薛闌聽着她話語間幾乎溢滿的崇拜贊賞,方才還醞釀在眼底的笑意頓時一掃而空,他放下碗筷,冷冷想道,一大早又在這誇人,沒完了是吧。還讓不讓人吃飯。

江映柳則頗為意外的看了謝重川一眼,不冷不熱的道了聲謝。

謝重川立馬道:“你若是覺得合胃口,我明兒還做。”

江映柳客氣又疏離道:“不麻煩了。”

謝重川笑聲嘀咕,這怎麽能是麻煩呢。

用過飯後,岑月等人便出門去調查近來村民慘死一事。

一上午幾人都沒有什麽頭緒,謝重川便領着大家去村頭的酒館歇息。

中間有桌人正圍在一塊喝酒,幾人都喝的都臉紅脖子粗的,嗓門大到角落裏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那後山的死人坑裏真埋着那麽多金銀珠寶?”

“騙你幹嘛?村西頭的王二狗,他之前進山就撿了塊金子,人轉頭就拿着這金子娶老婆了。”

“他那錢是這麽來的?”有一人驚愕道,“看來這謠言也并非是假的,聽的我都有些心動,若非現在時期特殊,我立馬就進後山挖金子去。”

“你搶了那些士兵的陪葬品,不怕他們半夜來找你啊。”

“怕什麽?都過去多久了,人都變成骷髅黃土了,有什麽好怕的?”

謝重川津津有味的聽着,道:“想不到這徐家嶺還有這麽多奇聞趣事,若非我們有要事在身,在這喝喝酒,聽聽故事,不失為美事一件。”

狐玉抛起一個花生米,用嘴接住:“你們說舒子行到底藏哪了?這徐家嶺快被我們翻遍了,也沒找到人。”

“難不成魂魄附在別人身上了?”

薛闌把玩着手中茶杯,道: “說不準,那舒子行之前在此生活這麽久,常年和村裏人打交道,對他們的脾氣秉性應該清楚的很。如若他刻意僞裝,應當很難被發現。”

狐玉:“如若這樣,那真無異于大海撈針了。”

岑月:“既然這麽多人都進過後山,他肯定挑一個自己最為熟悉之人。”

謝重川道: “最為熟悉之人,之前聽村長說這舒子行曾有一個藥童,與他同吃同住,關系親密,但那藥童早在舒子行出事前就已離去,多年來不知所蹤。”

狐玉:“說不定早被他殺掉了呢。”

謝重川放下茶盞,眼裏一點輕快笑意: “說來我們還沒去舒子行的家看過,若他真的逃出來,難免不會重回故地,過去看看說不定會發現什麽線索。”

*

舒子行的家就在徐家嶺東側,這個位置本就有些偏僻,舒子行死後更是鮮少有人涉足,久而久之,這裏便成了一塊雜草叢生的荒地。

幾間草屋已被火燒的支離破碎,搖搖欲墜,看上去有随時倒塌的風險,屋內一片焦黑,到處都是灰燼殘骸,已經看不出這房間原本的樣貌。

舒子行生前應是喜愛侍弄花草,房屋前的空地上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有一部分幸運的躲過了烈火侵噬,如今生長的肆意盎然。

狐玉吊兒郎當道:“看來沒戲了,這都燒成灰了,什麽也看不出來。不如我們收拾收拾回家吃飯吧!”

岑月:“不行,這才出來多久?”

謝重川仔細勘察着周圍,不肯放過一點蛛絲馬跡,而薛闌盯着一株花草,神情若有所思。

“這有人來過。”他忽然道。

薛闌:“這些花草長勢如此好,周圍幹幹淨淨,一根雜草都沒有,肯定是有人拔掉了。”

衆人環視一圈,果然如他所說,除了花草周圍的空地,遍地雜草橫生。

除了舒子行或與其親密之人,不會有人這般空閑還跑來照顧這些花草吧?

回去的路上,謝重川看到樹下有幾個正在曬太陽的老人,便上前打聽。

他指着舒子行家的位置,問道:“老人家,請問這幾日可有人往這個方向去了?”

那個方向唯有舒子行一戶人家,平常村民輕易不敢踏足,若是有人過去,該是十分引人注目才對。

老人們躊躇幾秒,道:“沒有啊,我們天天在這曬太陽,沒見有人過去。”

“是啊,那裏鬧鬼,誰敢過去呢?”

謝重川狐疑道:“鬧鬼?”

其中一個白發老頭點頭,他們仿佛很忌諱提起舒子行似的:“以前有人晚上路過那誰的屋子,聽到裏面有人在哭,以為那誰回來呢,當天晚上就吓病了。”

有人在哭?

是舒子行一朝出逃,再見故居難掩激動,心有不甘?還是那個下落不明的藥童回來看到如此慘狀,心系舊主,不禁悲痛出聲?

謝重川思索片刻,道:“這樣吧你們先回去。今晚我在這守着。那人既然一直在偷偷照顧草藥,難免不會再回來。”

狐玉誓要抓到那個劃破自己臉的背後黑手,他大手一揮:“今晚我就在這守着,我倒要看看是誰,老子要劃破他的臉!!”

謝重川點頭道:“好,今晚我和你留下,明天再換小岑和薛公子。”

岑月自是沒有意見,臨走前還不忘囑咐:“那謝大哥你們可要注意安全。”

謝重川溫和一笑:“放心,你們快回去吧。”

饒是這樣岑月仍然有些擔心,一路絮絮叨叨道:“謝大哥雖然聰明但卻不會武功,僅靠狐玉一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過來。”

薛闌從早上便心有不順,此刻聽到謝重川名字更為煩悶,他眼底倏爾變得沉黯:“那謝重川給你下蠱了?以至于讓你時時刻刻的念叨着?”

岑月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出幾分不對:“薛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薛闌一頓,繃着臉道:“你吵的我耳根子疼。”

“真的?”她将信将疑的看着薛闌,語氣帶着些陰陽怪氣的意味,“好啊,既然你嫌我吵,那以後我就不和你說話了,這樣對你耳朵也好。”

身邊的人倏爾安靜下來,氣氛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他盯着一言不發,連笑也不笑的岑月,黝黑眼底閃過一絲無措,她這是生氣了?

翌日一早,岑月剛起來,便看到廚房有個忙碌又熟悉的身影。

她透過支起的窗戶望着正在案板上切菜的薛闌,他刀法利落,做起飯來也頗為娴熟,這麽看着倒有幾分賢惠乖巧的模樣。

薛闌今天被奪舍了?好端端怎麽突然下廚了?

狐玉眼尖的瞧見岑月,興奮的招手道:“快進來,薛公子今天做了面。”

岑月意外道:“你們回來了?怎麽樣?發現什麽線索沒有?”

狐玉拉着她坐下:“別提了,連個鬼影都沒看見。”

徐叔面露愧色,對幾人道:“哎真是辛苦你們了。”

謝重川颔首:“村長不必客氣。”

說話間,一碗碗熱騰騰的面被端上桌。

濃郁面湯中散落着兩三片嫩綠的菜葉,金黃的煎蛋鋪在柔軟的面條上,中間點綴着細碎的蔥花,香氣撲鼻,讓人食欲大開。

狐玉咽了咽口水:“薛公子竟還會做飯。”

照往常岑月肯定是要附和誇贊幾句的,如今卻只埋頭小口小口吃着面,一句話都不說。

薛闌眼眸幽黑,他倒是沒想到岑月昨天那些話竟不是在開玩笑。

“岑姑娘。”薛闌似笑非笑,“味道怎麽樣?”

岑月點了點頭。

薛闌卻鐵了心讓她開口,輕快道:“點頭是什麽意思?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岑月沖他豎了個大拇指,那意思顯而易見了。

薛闌卻不依不饒:“那比起謝公子昨日做的呢?”

岑月一時被為難住,不知該做如何回應,薛闌眸中含笑,那目光卻是鋒利至極,誓要問個明白。

謝重川看的明白,這薛公子看着沒事人一樣,估計自己都未察覺到心中醋意,他不點破,看熱鬧似的瞧着面前的兩人。

徐叔樂呵呵的打圓場道:“都好吃都好吃,小謝和小薛模樣長得俊俏,這做飯的手藝也不錯。我家那孩子這麽大了,卻連個菜都不會切。”

江映柳這會也在,問道:“說起來,這幾日都沒見過徐公子。”

徐叔面色一僵,道:“他這幾日......住在朋友家。”

見岑月順着徐叔的話點了點頭,薛闌臉色好了些,只是這一整日岑月鐵了心不與他說話一句話。

他眼底劃過一絲懊惱,畢竟是自己說吵,才惹得這般局面。

傍晚時,岑月對着狐玉道:“你替我向薛公子轉達一句,我們該走了。”

狐玉好奇道:“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岑月振振有詞,話語間夾雜着幽幽怨氣:“薛公子覺得我說話吵,既如此,我以後何必在他面前說話讨人嫌。”

狐玉将這話如實傳達給薛闌,對方漆黑的眼底帶着點似有若無的透着冷意的笑。

他倒要看看等沒了旁人傳話,岑月該如何?還要不理他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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