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舒子行(九)

舒子行(九)

墓室內鬼火幽幽,冷氣森森。

岑月沒想到這墳地下面還挖了這麽大一個墓,甬道中一股不知從哪吹來的夜風,呼呼刮過,發出嗚咽宛如鬼嚎的聲音。

“走快點,将軍還等着呢。”

說這話的是一個身穿銀白盔甲的年輕男子,他臉上有一道從鼻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訓起人來威嚴可怖。

岑月聞言往下瞟了瞟他空蕩蕩的左腿,心說你确定能跟上?

雖然這樣想,她還是加快了腳下步伐,群鬼領着岑月來到一座偌大的墓室前,墓門推開,映入眼簾的的是一個氣勢威凜的男人。

男人五官硬朗,線條流暢,一身厚重的黑色盔甲,為其平添了幾分凜冽的肅殺之氣,他高居的石椅之上,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瘸腿男人上前,恭敬道:“将軍,這就是那闖入墓地的女子,我們把她給捉來了。”

“這都多久沒見過活人了。” 男人掃了眼岑月,雄厚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起來,“又是一個觊觎本将軍葬品的人?”

瘸腿男人應聲附和:“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連将軍的東西都想偷!去年挖墳拿走了将軍那麽多葬品,今年還敢來,真當我們将軍好惹的?”

岑月急忙否認:“我沒有想偷你們東西,這都是誤會。”

“不是觊觎将軍的葬品?”瘸腿男人道,“那你跑到這來幹嘛?”

他粗眉擰在一塊,喝道:“莫非是觊觎我們将軍?”

岑月瞟了眼高座上粗犷威猛的男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将軍,何來觊觎一說?”

“你什麽意思?” 瘸腿男人不樂意了,冷哼一聲,“你知道方圓十裏有多少女鬼想爬我們将軍的棺材嗎?竟然敢質疑将軍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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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月反駁:“我沒質疑啊,這是你自己說的。”

瘸腿男人上前一步,對高椅上的男子道:“将軍,此女子實在可疑,不如我們嚴刑拷打一番,不信她不說實話!”

嚴刑拷打?

岑月面上閃過一絲慌亂:“将軍,我真是只是不小心路過這裏。”

将軍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聲音渾圓:“本将軍瞧你姿色尚可,不知道有沒有興趣留下來,做我的小妾?”

岑月眼底不着痕跡的閃過一絲嫌棄,心道:小妾?我可去你的吧。

将軍見她猶豫,不滿道:“怎麽?你不樂意?”

瘸腿男人跟着附和:“這可是天大的賞賜,你有什麽還猶豫的?”

岑月急忙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人鬼殊途,恐怕不能.......”

“那有何難?”将軍毫不在意道,“你變成鬼不就行了?”

岑月瞳孔一震,強顏歡笑:“我還沒活夠呢。”

将軍啧了一聲,善解人意道:“這樣吧,本将軍給你一天的考慮時間,你可想清楚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不識擡舉。

“将她帶下去。”

岑月松了口氣,好歹還有一天的時間想法子:“多謝将軍。”

将軍:“我叫單關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岑月:“好的,單将軍。”

單關城:“........”

瘸腿男人将岑月帶走,路上不停誇贊着單關城過往的輝煌戰績。

“我們将軍活着的時候立下數不清的汗馬功勞,是被皇上親自冊封的威猛大将軍,你被将軍看上那可是你的福氣。”

岑月扯了扯嘴角,既然是這麽厲害,怎麽被埋在徐家嶺這種小地方的山溝裏了呢?

這離臨都貌似也不是很遠了吧。

她這麽想着,竟然還說了出來。

瘸腿男人面色一變,罵道:“将軍為國盡忠,抵禦外敵,幾萬大軍厮殺到只剩區區幾百人,誓死守住了邊疆領土。”

“只可惜軍隊還未抵達臨都,便被毒酒毒死。”

“我說慶功怎麽不等到回宮,非要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辦,原來根本沒想要我們能活着回去,老皇帝賞了全軍一壺毒酒。”

“将軍毫無防備,第一個飲下毒酒,當場吐血離去,我們這些手下當然也難逃一劫,被扔到了這荒山野嶺裏幾十年。”

他越說越氣憤:“老皇帝裝模做樣的賞了很多金銀珠寶,呵,人都死了,要銀子有什麽用?本來就夠慘了,你們這些刁民竟然還來挖墳偷錢,真是不知死活。”

岑月內心唏噓,外人皆以為單關城及部下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沒想到卻是被活活毒死的。

男人布滿疤痕的臉上滿是遺憾: “等老子出去了,第一個就要去找老皇帝報仇,只可惜他死了,哈哈還真是便宜他了。”

岑月:“那你的腿是?”

男人摸了摸空蕩蕩的褲管,咧嘴一笑:“将軍毒發死後,我試着逃跑,腿就是那時候被他們砍掉的。”

甬道中忽然傳來幾聲沉悶的哭聲,那哭聲似乎離得很遠,讓人聽的有些不真切。

男人問:“聽到了嗎?”

岑月不解的看着他。

“生魂的哭聲。”男人恐吓道,“你若是敢逃跑,也會像他們一樣,被關起來做食補。”

“不過他們都是死了很多年的孤魂野鬼了,魂魄應該比不上你的新鮮。”

岑月後背冒汗,她被帶到了一處墓室,裏面只有簡單的石床,桌椅,極其簡陋。

“你就在這待着吧,想清楚了,再放下你出去。”

男人臨走時留下兩個小鬼在門口守着。

岑月翻遍全身上下僅找到了一把匕首和一張通夢符,上次從薛闌夢境出來後,她抓心撓腮,總想着什麽時候有機會再入一次夢,那時起,就常在身上備着這張符紙。

至于其它的符紙都在對付藤妖的時候用光了。

也不知道薛闌救出謝重川和狐玉沒有。

岑月明白眼下的處境指望別人是不可能了,唯有自救才有一線生機,現在門外有兩個鬼兵守着,得想個辦法讓他們離開才是。

機會很快就來了。

墓室外忽然傳來陣陣喧嚣,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連被關起來的生魂都驚動了,一個個都嘶叫着看熱鬧。

門外的鬼兵拉住路過的小鬼: “發生什麽事了?”

小鬼哭唧唧:“有人...有人掘了将軍的墓。”

鬼兵震驚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什麽?!”

岑月的聲音隔着門縫從裏面出來:“自家将軍的墳都被人挖了,你們竟然還在這杵着。”

單關城作為曾經帶他們出生入死的将領,在一群部下中擁有極高的威望,這些鬼兵是絕對無法忍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此冒犯将軍的。

果真,鬼兵咬牙怒道:“走,我們去看看,究竟是誰這麽大膽都冒犯到将軍頭上了。”

另一人躊躇道:“可是我們走了,誰來看着她?”

鬼兵:“這到處都是我們的人,墓地這麽大,她跑不出去的。小鬼你在這守着。”

雜亂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岑月望着門口那個小鬼,看上去靈智不全的樣子,随便找了個想吃東西的理由把人給支開了。

墓室內甬道四通八達,地形極其複雜,岑月只等一邊躲避鬼兵,一邊尋找出口。

石縫內不時吹來陣陣陰風,将牆兩側幽綠的鬼火吹得左右搖擺。

岑月加快腳步,無頭蒼蠅似的在甬道亂竄,七拐八拐之後,前方驀地出現幾個閑聊的小鬼,身後也有一隊鬼兵正在逐步靠近,而她已無路可去。

忽然,身側一扇石門打開,裏面年輕的男子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進去。

岑月緊張的看了看身後,顧不得這麽多便随着男子進了墓室。

直至巡邏的鬼兵走遠,她才看清男子的模樣。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先前岑月神經緊繃,沒太注意男子,此刻才發覺他身子竟是透明的,彷佛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她仔細盯着男子的臉,總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電光火石間,岑月想起了這張臉的主人:“舒子行?”

年輕男子一愣,随後微微笑道:“你認識我?”

岑月點了點頭,并未告訴他藤妖曾設局将草人做成他的模樣。

舒子行對眼前人如何認識她的緣由并不好奇,他什麽都沒問,只問了岑月的名字。

“岑姑娘”他溫和道,“不知你是否認識長青?”

見岑月臉色有些奇怪,他立即心領神會般的懂了什麽:“可是他做什麽不好的事?”

岑月想說他在外面替你報仇,正發瘋呢,可瞧見舒子行眉目間自責的神态,她又說不出口。

“舒公子,你為何會在這裏?”

舒子行眸中一抹哀傷,娓娓道:“我死後魂魄便被抓到了這裏,長青想救我,鬼将軍便以此要挾他去毀掉後山結界,否則就讓我魂飛魄散。”

岑月瞧着他随時會消散的魂魄,一陣揪心:“那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舒子行不語,他聽到外面傳來的動靜,臉上隐約有些焦急的神色:“岑姑娘你出去後,一直向右走能看到一條窄道,那窄道便是陵墓通往外面的一個出口。”

“你逃出去後,能否幫我給長青帶句話?”

岑月意外道:“你不和我一起逃走嗎?”

剛說完,她轉念又想,舒子行知道出口,若能走,恐怕早就離開了。

果不其然,舒子行苦笑:“我出不去的,單将軍在我身上下了生魂咒,一旦我離開半步,便會魂飛魄散。”

“況且,如今我這幅模樣,就算出去了也沒什麽意義。”

說話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了。

岑月面露驚愕,魂魄消散有兩種情況,一是被人打的魂飛魄散,而是主人沒了活下去的念頭,自爆魂魄。

舒子行顯然是第二種。

“為什麽?”岑月聽到自己問。

空曠的墓室內響起他輕緩的聲音,彷佛來自渺遠深邃的山谷。

舒子行:“長青所作所為皆是為我,不能再讓他錯下去了。”

“等等!”岑月疾聲道,“舒公子,辦法有很多,你沒必要求死啊。我可以和我朋友幫忙的,你等我回來救你出去,到時候你就自由了。”

“還有,如果....長青知道你死了,肯定會傷心的。”

“多謝姑娘好意。”舒子行輕輕搖了搖頭,溫和的眼中帶着一抹決絕,那個眼神極其複雜,岑月甚至從中窺得了一絲解脫的意味。

“不過是一縷殘魂,與其茍延殘喘的活着,倒不如就此消散來得痛快。”

“還好今日遇到了你,不然我真的不知要怎麽辦才好。”他對岑月露出一個感激的笑,“望姑娘告訴長青,過往是非,我已不願計較。”

他的身體漸漸變作一團模糊的光影,風一吹,光影化作萬千碎片,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還有,我從未怪過他。”

半空中只剩下一小片發光的靈魂碎片,岑月急忙伸手接住,那塊躺在她掌心的碎片散發着溫暖的白光。

她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一股暖流從指尖流淌而過,眼前浮現出一大片白光。

朔朔風雪天,一個男子背着藥簍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那是......舒子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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