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君心事落花吟(二)

我随着君默走進奉先殿,殿內凄凄冷冷,只有一爐香火燃着,冒出幾縷青煙,将殿內挂着的先祖畫像籠罩其後。

“姑娘請坐。”君默道,彎腰颔首指向一把雲紋裝飾的紅木扶手椅,椅後兩個小孩子緊緊靠着椅背。我含笑點頭,緩步走到椅前坐下。

此時另有兩個小孩子上前捧了茶,君默坐于前方正座,自己也接過一杯茶,先喝下一口才道:“姑娘請便。”

我伸手接下下茶盤上的茶盅,茶盅內盛着剛剛燒開的沸水,連杯底都是滾燙的,我不得已松了手,杯子打在地上摔個粉碎,沸水濺在身上一陣鑽心疼痛。

我正慌亂着要去擦淨身上的茶水,身後兩個小孩子卻突然松了手,椅子随着一歪,我毫無防備,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兩個小孩子跑上前來趁機将我雙手扭向背後,緊緊鉗住。我身上的燙傷還在劇烈作痛着,胳膊就又劇烈地一疼。

“行了!誰叫你們真動手了!”君默狠狠砸下手裏的茶盅,兩個小孩傾時就吓得跪倒在了我身旁。

我癱在地上久久沒回過神來,只一個人怔怔地揉着自己的胳膊,直到君默小跑着過來伸手攙扶起我,“姑娘沒事吧?”

我狠狠瞪他一眼,将頭扭向一邊不肯再看他,一把推開他的手,喊道:“我給你出主意幫你!你居然害我!”

君默跑至我面前,一把攙起我扶到正座上坐下,解釋道:“姑娘見諒,這一切本是我自作主張,得罪姑娘了。”

我只是看着自己的右腕,上面一塊紅紅的燙傷,又疼又癢,卻又不敢用手去碰,堵氣朝君默喊道:“我讓你請你的對手坐在這把少一條腿兒的椅子上,誰叫你用那麽燙的茶盅燙人了?!”

“姑娘說要我請鳌拜坐在這把殘椅上,我心中才生了這個主意,姑娘既說願意親自試一試計劃,我才讓他們端了燙茶的,沒想到姑娘一點準備也沒有。”

君默解釋着,而我正在氣頭,偏不肯看着他的臉。

君默彎下腰來,伸手卷起我的袖子,看了看腕上的燙傷,不由得眉間一蹙,朝兩個跪在地上的小孩子大吼道:“快去取金瘡藥來!”

我見他握着我的手腕遲遲不放手,臉上一熱,另一只手推開他的手,急忙站起來颔首道:“公子不必擔心我。”

“你倒是有趣,”君默上前一步,低下頭仍抓起我燙傷的胳膊,“方才還對我不理不睬,現在卻又這麽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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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開他的手退後一步,道:“我的傷不礙事,若能幫到公子,奴婢傷得就不算冤枉。”

兩個小孩子取了藥來,君默接過道:“姑娘,作為賠罪,我替你上藥。”

我怔怔,看着他握着藥瓶,眼神飽含歉意卻又期待着,我怔了半晌,猶猶豫豫着,最終居然鬼使神差地将手臂伸出。

他不語,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将藥敷在傷口上,再用紗布裹好。

我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默默地點了點頭,道:“謝謝。”

他将金瘡藥塞到我手裏,随後信步向殿外走着,道:“天也不早了。”

我蹙着眉望了望他,妥帖地手下金瘡藥以後,才疾步跟上他,道:“公子若是累了就回去吧,我也回北三所去了。”

他只是停在大殿門口笑了笑,随即側頭望望我,“你不餓麽?”

我窘迫地一笑,“其實…還真是有一點。”

他勾勾手,頭也不回地道,“随我來。”

我們兩人竟一路到了堆秀山,跟着他一路上了堆秀山,坐在禦景亭裏。天色漸漸暗了,青墨色為天空着了一身新裝,禦花園裏空無一人,我心下不安,道:“公子,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裏不是奴才該來的地方。”

君默仍然用那雲淡風輕地笑帶過,道:“萬歲爺許了的。”

聽他如此如此說,再想他是皇帝伴讀,我才慢慢放下心來,與他對坐,竟不禁問道:“君默,你入宮多久了?”他轉頭望着我,眼神流轉片刻,道:“打小兒就進宮了,自己也記不清了年頭了。”

我心中暗傷,像他這樣,就算是被那堵宮牆禁锢一生的人了吧?我不希望自己的将來會和他一樣。

我說道:“君默,我本想等我出宮以後再謝你的救命之恩了。”想到是他給了我理由離開北三所,也是因為他,才使啓青不敢傷害到我和欣兒,心中不由得感激他的恩情。

君默道:“你既然叫我名字,我也沒理由再喚你姑娘了吧?”

我真誠地望着他,見他眼神仍舊期待,身後一片飛飛揚揚的合歡落花,我道:“我阿瑪額娘及姐妹都喚我…”

“霏兒?”我未等我說完,便接在我話後道,“我也可以這麽喚你嗎?”

我點點頭,道:“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合歡落花被風卷着落在禦景亭中,正落在我面前,我蹲下去去拾它起來,裝在自己的荷包中。君默也蹲下身來與我一同拾着落花,将花兒裝進我的荷包。

他問道:“你喜歡合歡?”

我點頭,道:“我阿瑪也喜歡,我家中院落裏就種合歡。”

君默将最後一朵絨花兒放在我的手心,緩緩站起身道:“怪不得完顏明若身上總是帶着合歡繡圖的荷包,你為你阿瑪做的嗎?”

“我在家時會給阿瑪做些針線活兒,我額娘也會替阿瑪縫荷包的。”我莞爾一笑道,收好了落花兒後也緩緩起身坐回原處。

方才那兩個小孩子突然跑上山來,對君默道:“主子,晚膳到了。”

君默道:“送到下面閣裏吧。”小孩子含着胸緩緩退下了,我也起身欲要下山去,“時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君默緊追上一步,道:“不和我一起用膳嗎?不然我怎麽感謝你?你還受了傷。”

我回頭看看他,又看看漸晚的天色,心想:“若是此時回去不知啓青又會生出什麽事來,不如等她睡下了再回去!”便對君默說道:“算你欠我的人情兒了!”

我随着君默下了山,見山下掩映着一處漢白玉石臺上的亭閣,幾次來禦花園卻都沒發現它的存在,一時見了不由得望着它怔怔發呆,心裏警覺地似曾相識,口中不自覺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君默聽了,走至我身旁,問道:“每當我一人心神不寧時就喜歡站在這裏看着這兒發呆,那日就是站在這裏,聽到山上一陣簫聲悅耳。”

我斂回心神,望向君默,此時月亮已經無聲無息地升了起來,合歡花影下,他一個人顯得遙遠不可觸及又孤傲獨立,唯剩下那溫熱着的眼神。

我說道:“這兒倒讓我覺得平心靜氣的,或許和那片合歡花有關。”

往日裏我最喜歡收藏合歡花的落花,因為我每每聞到合歡的氣息都會放松下來,無論遇到什麽煩心事。

兩個小孩兒拎了食盒進到那亭閣裏,君默忙示意我進到了亭閣內,小孩子掀開了食盒的蓋子,取出裏面的菜品放在桌上,拎着空的食盒退了出去。

君默先邀我坐下,才說道:“霏兒,不必客氣。”我看着桌上的菜式,這已經是我進宮幾日來最好的晚膳了,但想到欣兒一定還在北三所受苦受累,便沒食欲去享用。

君默見我遲遲不動筷,便問道:“怎麽?不合口味?”

我急忙搖搖頭,道:“不,很好!只是我想到兩位姐姐一個在北三所受苦,一個趴在慈寧宮還不能下床,就不忍心自己一人獨享。”

君默聽我說到此處,也不禁放下了手中玉箸,道:“你會做芙蓉糕麽?若是可以,我倒是可以求求皇上,允許你去慈寧宮給你姐姐送些點心。”

“如此小事,怎能驚動聖上?”我急忙道,心中一絲不安。

他笑道:“你不必太緊張了!當今聖上與你我年齡相仿,更缺說話兒的人,我說的,他倒是願意聽上兩句,你不用将他想的太過苛刻了。”

聽他如此說,我才應下道:“芙蓉糕會做是會做,只是沒有地方做啊?”

君默說道:“近日我在奉先殿訓練那些小孩子,奉先殿便開了小廚房,你可以去那裏,明日一早就可以去,不用再和首領的女官說。”

“好!”我欣喜地應下。

“不過,我到底該怎麽感謝他呢?”我心內暗自思忖着,“他對我處處關心,還親自為我上藥,究竟是為了什麽?因為我能幫他訓練那些小孩子?不對呀,我對這些一竅不通!難道為了我能幫他出主意?所以才…”

我忽想起他今日晌午說過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完顏氏是愛新覺羅氏的祖先,完顏氏的話可以預示着大清朝的将來…”

我猛地清醒過來,使勁搖了搖了頭,“難道為了利用我?!難怪他急着想聽我說小孩子們能不能打敗鳌拜!當我說不能的時候,他就像真的失敗了一樣沮喪…那他到底是誰?”

可是當我再次望向他時,他只一人靜默着,靜靜地用着盤中的食物,仿佛世事都與他無關。合歡的花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在亭閣薄薄的窗上,遠遠看去,像是在窗上繪了合歡的花樣子。

我想到我受傷以後,他眼含擔憂地卷起我袖口去看傷口的情景,心中的疑團似乎又消減了一些。

“罷了!既然選擇相信這個人,就繼續相信吧!雖不知為什麽,我就是有一種直覺,我可以相信他。”我定定地看着他,卻還是不自覺地開口問道:“君默,你到底是誰?”

君默忽地放下手中的玉箸,眼神流離,道:“你為何始終不肯相信我呢?這已是你第三次這麽問我了。”

我忙搖頭,解釋道:“不,君默你不要誤會,我只覺得你不像是皇帝伴讀那麽簡單。”

他笑問道:“那你覺得我是誰?”

我不假思索,只是脫口便道:“像常寧一樣的,是個王爺,或是個貝勒?”

君默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不快,他冷冷問道:“你叫他常寧?你們認識?”

我想剛才不留意說了五爺名諱,自覺失言,匆忙解釋道:“我…我們不認識,只是耳聞過他而已。”

君默見我緊張的樣子,不由得笑起來,安慰道:“好了,無論你們認不認識,還是先吃飯要緊啊!你還沒怎麽用膳呢,你明天就給你姐姐送點心去了,放心了吧?快吃些吧!”

話畢,他仍舊拾起玉箸,夾起食物放至我盤中,道:“快吃吧,別擔心了。”

見他如此,我心中的疑團漸漸消散了,我何苦不肯相信任何人呢?便拾起桌上的玉箸,夾起菜品細細嚼了起來。

心想道:“他是我入宮後見到的最真誠的人了,一次又一次幫我,幫我脫離北三所,幫我給子靜姐姐送點心,還處處照顧留心。

我們也算有緣,他在夜裏聽到我在山上吹簫。只不過如今,他還不知道那晚上他聽到的令他魂牽夢萦的簫聲就是我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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