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年來多夢少年事

我只覺眼前一片混亂,淚眼朦胧之中看到大殿內亂作一團,烏泱泱一片禦林軍侍衛沖向了玄烨,将他扶起。我毫無知覺地癱倒在地上,竟不知後來都發生了什麽,只記得沖來的人們将我扶起後離開了乾清宮。

當我依稀從昏沉的睡意中醒來時,睜開雙眼發覺只有純一與純雨守在我的身邊,周遭再無其他人的身影,我不禁害怕,玄烨在哪兒?常平和常安又在哪兒?!

我肩上只有一處淺淺的擦傷及膝上幾處淤青,并無大礙,我翻身坐起,便要向外跑,卻被純一從身後攔住,她喊道,“娘娘!您也受傷了,您還要去哪兒?”

我甩開她的雙臂,回身焦急問她道,“我問你,皇上現在在哪兒?!常平常安又在哪兒!”

純一怄氣地嘆了口長氣,她蹙起眉來看着我,道,“皇上還能在哪兒?!自然在乾清宮!平少爺和安少沒一個清醒的!奴婢好不容易守着娘娘睡了,娘娘這又要去做什麽?!”

“他為護我而中劍,我怎能只顧自己!”我回身撫開純一的手,她卻還是追來企圖留我在鐘粹宮中,卻被一旁的純雨叫住道,“姐姐!讓娘娘去吧!你根本不明白娘娘的心情!”

純一立時松了手,回頭去看站在她身後的純雨,聽着她篤定地喊出“你不明白”幾個字來。純一木然,我卻再不顧了,立時跑出來鐘粹宮去。

雖已是初夏的深夜,但空氣中仍凝着重重的暑意,悶悶的氛圍裏唯有急聲蟬鳴打破了沉寂。

我一路跑着,直到乾清宮時已是汗流浃背,我來不及平息自己的氣息,便已沖進了人流熙攘、宛若白晝的乾清宮。見諸位後妃皆在此處,唯我缺席。

太皇太後及太後無一人離開,擺了椅子就坐在乾清宮殿門前,兩列後妃皆颔首跪在一旁,一聲不敢吭。

我自她們身邊走過,全然不知殿內的情況,只望見大殿內一片明黃的燈光,其中太醫來往,交談聲不絕于耳。我走過跪在兩側的後妃,只聽到人群中傳來幾聲啜泣,忽覺心內一涼,難道竟是玄烨有什麽不測?

此時我眼中心中只剩下玄烨,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知道他是否受了苦?我一言未發,拾裙欲要踏進乾清宮中,卻聽身後一聲厲喝,“完顏霏!”

我遲疑地回過頭去,只見太皇太後氣憤地從椅子上站起,她用力拄着杖,于衆多丫鬟侍女的攙扶下走近到我的身邊,我因玄烨的事而心中奇亂,竟遲鈍地忘卻了行禮問安。

她以手中拐杖狠狠掄在我的腳踝處,我不得已摔跪倒在她面前,不禁擡頭疑惑道,“老祖宗…?”

她的聲音因極度的心焦的變得沙啞不堪,“哀家只想問你,你到底要做什麽?你為什麽要毀了毓娴的滿月,為什麽要在今日讓那個陳情入宮!”

我擡起頭來望着極度氣憤的太皇太後,因說了幾句話後已氣短喘息咳嗽不止,她的近身侍女忙為她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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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憂地注視着眼前的老人,一直以來對我疼愛有加的老人,今日卻對我滿懷誤解。

我望向她解釋道,“老祖宗,陳情的冤屈您也聽到了,難道他不該伸冤麽?!”

太皇太後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我的臉上,怒斥道,“伸冤可以在任何一天!你為什麽偏偏要讓他在今天進宮!那個人與皇家毫無幹系,卻毀了公主的滿月,毀了禁軍的統領,更傷了哀家的玄烨!”

她說到玄烨時以手狠狠拍着自己的心口,一時間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都就此戛然而止了。

望着她因玄烨而悲痛欲絕的模樣,我更是百般煎熬,我甚至希望現在躺在殿內生死未蔔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老祖宗,皇上現在這個樣子,嫔妾比任何人都心急!嫔妾從未想過陳廣庭他會…”我還未說完,太皇太後複高高舉起手中的拄杖狠狠掄在了我的身上。

一時疼痛難耐,我狼狽地摔倒在地,太皇太後卻仍舊不依不饒吼道,“你怎敢說你比任何人都心急?若你真的如此,便不會最後一個才來!”

我委屈地從地上跪起,有千般萬般的話想解釋,最終卻只淡淡對她道,“完顏霏是皇上的妻子,皇上若有不測,完顏霏絕不茍活于世!”

她有一瞬的觸動,忽然淚如泉湧,以手按住自己的頭部痛苦不已,她顫顫巍巍退了幾步,身旁的一切後妃便都起身來将她扶住,攙她坐回到座位之上後,她才痛哭道,

“冤債啊!冤債!他為了你連命都不顧了,你又說他若有不測,你絕不茍活!叫哀家不知如何才能忍心将你二人分開?”

我淡淡而笑,心中的悲傷來得徹底卻也來得平靜,我知道當我家族權傾朝野那一日,便是我要被太皇太後親手鏟除的那一日。

前朝要講究權力制衡,從前有遏必隆、索額圖、納蘭明珠與我阿瑪相互牽制,互相平衡,宮中大內又有陳廣庭與常安相互制約制衡,後宮中則有赫舍裏芳儀,溫僖貴妃,舒妃與榮妃…

而今日,前朝無索額圖無遏必隆,僅剩的納蘭明珠又與阿瑪交好。大內中又沒了陳廣庭,完顏常安便是說一不二之人。

而後宮中已無皇後,已無溫僖貴妃,更無從前的榮妃,僅剩的舒妃今日雖貴為舒貴妃,但有今日這樣致命一擊,已是元氣大傷,僅剩我位居副後之位。

今時今日的完顏氏一族,又如何能不讓太皇太後升起防備之心呢?

就算我們從無反心反意,也會被她口上冠冕堂皇的罪名,除之而後快。

我深深懂得這樣的道理,更清楚當年她與玄烨選我入宮,本就是為了鏟除鳌拜,而後制衡當年的皇後與溫僖貴妃。

沒了鳌拜,會有下一個完顏明若與完顏常安;沒了赫舍裏芳儀和溫僖貴妃,卻有下一個我,在她看來,我們本就毫無區別。

“老祖宗不用為難,”我緩緩站起了身來,向她徑直走去,她立時安靜下來聽着我所說的話,我只微微一笑,向她輕聲道,“留給我的時間,本就不多了。”

我轉身要走,只想進到殿內去親眼看一看玄烨,卻又被太後攔下,她輕快地追至我身後,訓斥道,

“今日若不是你和你弟弟常安将陳情帶入宮中,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你覺得你能逃得了幹系嗎?”

我怔怔站在原地,面向着大殿而背對于她,我的影子在殿內的光下透射出極長的影子,亦如此時我心中無限拉長的悲傷。我低頭含笑道,“太後難道想罰我,而不是罰有罪之人麽?難道陳情所說,不該由皇上為他做主麽?”

我只淡淡說完這一句,人群之中的舒貴妃立時哭着跪倒在了太後的眼前,邊哭便道,“太後明察啊,當年的事裕勤絲毫不知啊…裕勤不知自己的弟弟竟在外颠沛流離、任人欺淩了那麽久…更不知他今日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我驀地注視于跪在太後面前的陳裕勤,不禁開口問道,“姐姐所說有心之人,又當何指?”

“有心之人自己自會明白!”太後高喝一聲替陳裕勤答了我的話,她親自去扶了陳裕勤起來,安撫她道,“今日之事不怨你,哀家知道你是無辜的。”

我不禁冷然一笑,不知她乃無辜之人,何人又是有心之人。

我仍舊要進到大殿中去,卻又被太後攔住,她站在遠處對我冷厲道,“此時太醫們正在殿內為救皇上而心焦不已,你進去又能為他們做什麽?”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按照自己的內心答道,“嫔妾想陪着他。”

話至此處時,舒貴妃早已擦幹了眼淚,從太後身旁的椅子上猛然站起,向我走來道,“若說想陪着皇上,在場的人又有誰不想呢?嫔妾更想陪着皇上!因為,他是嫔妾女兒的阿瑪。”

我心底一痛,苦澀地一笑,想要說些什麽,卻也沒了出口的欲望,不知從何時起,面對宮中的人心,我已疲倦得很。

良久後,殿內的太醫陳雲安急匆匆地從殿內沖了出來,拂袖便跪倒在了太皇太後的身前,太皇太後驚喜地忙去将他扶起,關切問道,“陳太醫,皇上他…”

陳雲安顫抖着跪在地上重重叩首,懼怕道,“回太皇太後,微臣該死,皇上的傷勢很重,現在血仍未止住…皇上仍舊昏迷不醒!”

我聽後只覺悲恸自心底裏,再至周身每一處角落訇然中開,瞬時間我竟痛恨起我自己,我為何要在今日命陳情入宮?

想到玄烨擋在我身前的那一瞬,我只覺自己都如死了一般,我此時只希望時間可以倒流,那把劍傷的是我,而不是他。

太皇太後一聽陳雲安的話幾乎要立時昏厥過去,卻不得不強迫自己面對這樣的消息,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道,“你們必要竭盡全力為皇上救治!”

陳雲安自是應下,誠惶誠恐地叩了頭,複又趕回到乾清宮內,待他走後,太皇太後對在場諸位妃嫔道,“皇上病重的消息誰也不許外傳,凡今日在乾清宮者誰也不得出宮!”

衆妃嫔只知暗自哭泣,更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太皇太後癱倒在椅子上,命李德全道,“去請大阿哥胤褆過來。”

李德全極悲痛地颔首得了命,轉身便去了,我卻再難抑制自己的情緒,太皇太後此時去請大阿哥是要做什麽?!難道她要放棄救治玄烨了嗎?!

我撲倒在她的面前,哭求道,“老祖宗,您要做什麽?!皇上會沒事的,他一定會沒事的!”

她拉我站起來,目光凜冽,極度猶豫終于道,“因為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你要知道,我不僅是玄烨的祖母,更要想着朝廷和天下!你又怎麽能懂?”

她厭煩地揮了揮手,命人将我拖遠,複又道,“皇貴妃完顏氏蓄意挑唆草民犯上作亂,罰掌嘴二十。”

我身邊立時圍過來四名女官,我努力跨過她們的身影,望向坐在遠處的太皇太後,我尚未開口求情,只見遠處一人陡然叩首道,哭求道,

“老祖宗開恩啊,皇貴妃待皇上之心天地可鑒!今日之事也當是她意料之外的啊!若皇上醒來後知道老祖宗責打了皇貴妃,皇上又該怎麽想呢?”

我聞聲已是淚眼朦胧,此時本與惠兒無關,她本可平靜度過今夜,卻被我而牽連。

“惠妃,你說的句句在理,既然如此,那便由你代替皇貴妃受過,你說如何?”太皇太後還未回應,太後已不依不饒道。

我聞聲後,心中不禁一驚,立時沖過女官們的束縛,跪在她二人面前,道,“所有事端因我而起,我心甘情願受罰,請太後開恩,不要牽連惠妃。”

太後冷聲一笑,俯視我們二人道,“當真是姐妹情深啊。”

她話音未落,只聽乾清宮外一聲高唱,“大阿哥到——”李德全懷抱着半夢半醒的大阿哥胤褆,腳步匆忙地從乾清宮外跑來。

胤褆在看到惠妃後,便不願再在李德全懷中停留,哭鬧着要掙脫開來,李德全不敢用力綁着大阿哥,只将他放下,胤褆便飛一樣撲進了惠兒懷中。

我極少見到惠兒落淚,此時她卻已泣不成聲,緊緊擁住懷中的孩子,不斷摩挲着胤褆的背,惠兒合起雙眼道,“褆兒…好了,一切都好了,額娘在這兒。”

“額娘!李公公說皇阿瑪他病了,阿瑪他究竟怎麽了?額娘,你又為什麽哭啊…”胤褆已是極為害怕,連我看了都不禁生出了恻隐憐愛之心。

太皇太後與太後見了胤褆後,便徹底打消了要罰惠妃的念頭,太皇太後在衆人的攙扶下緩緩站起,牽過胤褆的小手去,愛撫着他的頭道,“褆兒乖,不要鬧,你額娘她很好。”

我跪着向前挪了兩步,将惠兒扶起,推她向太皇太後與胤褆走近,她卻不肯,偏回過頭來望着我,聲淚俱下道,“姐姐!錯的不是你,該受罰的也不是你!若不是陳廣庭胡作非為,怎麽會今天這些事!”

“別說了!”我低吼道,她卻不肯聽我的話,推開我的手來偏要将我扶起,她同樣低吼道,“我不可能看着姐姐挨打!”

我終于再難抑制心中的氣憤,為什麽惠兒就是不能明白我的用心,我狠狠将她推遠,沖她吼道,“我叫你走!你走啊!別再為了我冒險,你還有胤褆,你怎麽就不想想他!”

她傾時間變得默然,垂首站在我的身邊,終于一言不發,只是任由四個女官将我架遠…

夜空中月明星稀,唯有幾縷輕雲點綴其間,不絕于耳的蟬鳴令我心頭一陣煩亂,想起我初入宮那年也是這樣的夏日,那年的我和他仍未有這樣繁多的牽絆。

那年的我也從未想到過,我的生命會在諱莫如深的宮闱之中被摧殘得枯萎凋零,今日的我唯剩下最後一點執念與一身軀殼,再沒了從前熱情的向往與奮不顧身。

火辣辣的痛感刺痛着我的神經,臉頰之上盡是麻木的疼痛,直到那女官已打得手掌刺痛,她才停下了動作。

我感到嘴角有一絲苦意,以手去擦,卻摸到一股鮮血自我的唇齒間流出。

我搖晃地站起身來,那四名女官立時來扶我,待我站穩後她們又都瞬時跪下磕頭道,“皇貴妃娘娘饒命,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奴婢們也不敢不遵啊…”

我打量那四個年輕的女官,竟如我初入宮時的模樣毫無分別。當初的我懼怕宮內的一切,厭惡宮中的争鬥與位高權重之人,卻不想這須臾數年,我已變成了自己當初厭惡的模樣。

我已疲倦得很,身上的疼痛加上內心對玄烨煎熬一般的擔憂,我已毫無力氣去責怪這幾名女官,我淡淡道,“你們起來吧。”便轉身欲走。

我回過身去時,卻發覺純一與純雨一言不發,皆站在我身後,她們二人吹着淚,心疼地将我攙扶住,純一低低在我耳畔道,“娘娘,都怪奴婢不好,不能替娘娘受苦!”

我含笑着拍了拍她的額頭,虛弱地笑道,“我不需要你們為我受苦,我叫你們跟着我,不是跟我受苦的。”

當我搖搖晃晃走回到乾清宮高臺之上時,只見殿內的光略暗了些,方才啜泣的妃嫔們也已止住了哭泣,我心內一陣大喜,難道是玄烨醒了?

正值此時,陳雲安滿面喜色地沖出殿來,跪倒在太皇太後身前,報喜道,“啓禀太皇太後,皇上的肩上的傷已無大礙,血已止住,皇上也漸漸清醒了過來!”

太皇太後瞬時松了一口氣,破涕為笑地扶起了陳雲安,道,“快快起來,有勞各位太醫了。”

陳雲安正欲起身,其身後忽又跑出一名年輕的太醫,跪倒在陳雲安身後,向太皇太後道,“老祖宗!皇上醒了!說想見…”

他正興高采烈地說着,太皇太後忽狠狠拍了拍手下的茶案,喝道,“你可要記清楚了,皇上想見的究竟是誰!”

聽聞玄烨清醒的消息,我已是極為欣喜,我仍舊獨自一人站在遠處,等待着太醫們的消息,聽玄烨究竟想要見誰。

太後以目光望了望坐在太皇太後身邊的舒貴妃陳裕勤,同樣厲聲問道,“你說清楚了,皇上究竟想見誰?!”

那個年輕的太醫無助地望了望跪在身前的陳雲安,陳雲安只向他使了使顏色,那年輕的太醫便立時明了,對太皇太後道,“皇上醒了,說想見舒貴妃和毓娴公主。”

陳裕勤一聞此訊,立時難掩興奮與雀躍,探身去抱過了已在乳母懷中睡着的毓娴公主,一路小跑着跑進來乾清宮正殿。

我望着陳裕勤遠去的背影,只覺一陣難以名狀的失落,我如此為他受苦,為他焦急,誰知他醒來想見的第一人卻是舒貴妃和她的女兒。

方才忽想起許多初入宮時的事情,只覺早已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我所剩的最後一點癡念無非是玄烨一人而已,既已如今,我亦無意再續餘年。

我怔怔站在原地,望着暖閣窗上映出的人影婆娑,陳裕勤抱着毓娴公主坐在了玄烨的身邊,我聽不到二人的交談之聲,卻已覺暖閣內早已是一片分外溫柔的情意。

若玄烨想見的人不是陳裕勤,他此時早該又派人出來傳話了才是。只是現在他二人靜默無語,只剩下窗上一幅對望的光影,想來他所思所念之人果真是陳裕勤。

我想到今夜宴飲之上,玄烨與陳裕勤的恩愛種種,他對所有妃嫔都格外冷淡,唯有對舒貴妃,他已是用盡了全力去保護。他知道我不喜舒貴妃,竟不惜身份,親自向我開口,讓我包容體諒他們二人。

我所懷念的往昔,那些年只有我和他的時光,早已一去再不複返了。那些時光,是我念念不忘,而他卻全然忘卻的了。

初夏的夜裏忽襲來一陣涼意,我感覺周身一冷,不禁打顫起來。我胸前一陣陣悶氣,已蓋過了臉上火辣的疼痛。

時至今日知道我命數難久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後與太後而已,她們責令太醫院所有太醫向玄烨保密,玄烨自是沒有發覺絲毫異樣,我想,自然是因為他的心思早已用在了舒貴妃與毓娴公主身上。

太皇太後擔憂玄烨最甚,不顧自己的身體,拄着拐緩緩走進暖閣去瞧他,一衆丫鬟宮女簇擁着她,穩穩走進正殿去。

良久後,太皇太後才從暖閣內笑意盈盈地走來,她身後的女官們閉了正殿的殿門,而此時舒貴妃仍舊留在殿內,太皇太後站在階上,對身下衆人道,

“皇上已全醒了,現在正和舒貴妃說體己話兒呢,皇帝說叫大家都回去吧,有裕勤陪着他就夠了。”

我一聽此話,只覺方才胸前的憋悶化為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我悶悶地咳了幾聲,便覺一陣暈眩。我身後的其餘妃嫔聽此話後,便都福了身,紛紛離去了。

我腳下忽然一軟,摔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瞬時覺得周身上下磕得極疼,卻無力說出一句話來,純一與純雨慌忙跑到我身邊将我扶起,卻又忽然驚道,“娘娘!您…!”

純一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哭着掏出自己的巾絹來,按在我的唇邊,她本雪白的巾絹立時被染紅了一片。

純一邊哭邊急着喊道,“皇上竟如此狠心絕情!方才還為了娘娘不惜受了重傷,這會子見了舒貴妃又什麽都忘了!你們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霏兒?!”我忽聽有人喊我,卻也沒力氣睜開眼去看是誰,朦朦胧胧間聽到太皇太後的聲音傳來,“純一,快送皇貴妃回鐘粹宮!快點傳太醫!”

聽到是太皇太後的聲音,我奮力睜開眼來,努力笑道,“老祖宗,我不礙事兒,叫太醫們都候着乾清宮的信兒吧,不必去鐘粹宮了…”

她忽然聲淚俱下,以手攥住了我的手,疼惜道,“傻孩子,其實祖母一直最疼你,只是…只是…祖母怕任何有可能會威脅到玄烨的人啊…你會怨祖母嗎?”

我苦澀地笑一笑,眼前的影子已經不盡詳實,他所說的威脅到玄烨的人,怕是我的家人與我吧,她一直最怕玄烨會像先帝一樣,因心愛的女人去世而抛棄了社稷。

我不怨她,我早知道我入宮後就是她手裏的一顆棋子,平衡溫僖貴妃與先皇後的棋子。

而後我再無力氣去回答她的話,只是倒在純一的懷裏,意識愈發模糊,我只聽太皇太後呼喚道,“來人!快來人!送皇貴妃回宮去!”

良久後并無人來,因今夜裏的出了大事,禦林軍及侍衛們皆有各自去處,而太皇太後身邊那幾位宮女又沒法将我擡起。

太皇太後已是極為焦急,直到我聽到裕親王的聲音,他向太皇太後行禮後一言未發,便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我抱起,急急奔回鐘粹宮去。

已是夜深露重之時,我才依稀從夢中醒來,醒來後發覺枕頭上已哭濕了一片。

見我醒來,簾外的人立刻去點燃了燭火,此時我才看清,原來一直坐在我身邊之人,不是旁人,竟是裕親王福全。

我無言地望着他,只覺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片無盡的疼惜,而我終究一言未發,只是對他微微一笑,便轉過頭去再不看他,一人暗自垂淚。

他拾起了我的手來,緊緊攥在掌心,放在臉邊道,“霏兒,為了他,真的值得麽?他身邊注定會有更多的女人。”

我只咳了兩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來,卻使不上力氣,他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掌,叫我動彈不得。

“王兄,你可知常平常安怎麽樣了?”我良久後只問了這樣一句,他心疼地撫了撫我耳後的發,低聲道,“常平已清醒過來了,常安也鎮靜了許多,他們已陪大人和夫人回府了。”

我略點了點頭,便合起眼來想要就此睡去,卻忍不住心裏一直在想着玄烨與陳裕勤相處的情景,裕親王一直沒有離去,仍舊攥着我的手掌,陪伴在我身邊。

而我尚未睡去,便聽暖閣內忽然傳來一人的聲音,他道,“朕還想呢,難怪想見她一面這麽難,原來是王兄在陪着她啊!”

我立時一陣驚喜,那竟是玄烨的聲音,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坐起身來,卻還是支撐不住,手臂一軟竟倒在了坐在床邊的裕親王懷中。

而我卻絲毫不顧眼前的裕親王,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站在不遠處的玄烨,他的左肩以紗布纏繞,其上殷出了鮮紅。

我心裏頓時一陣不忍,而他卻面無表情,走到我身邊後,冷冷道,“朕竟不知,你是這樣無情無義之人,朕為護你而中劍,卻連見你一面都那麽難!你為什麽連見朕一面都不肯?”

我推開眼前的裕親王,對玄烨吼道,“皇上何時說過要見臣妾?…”

我無力繼續說完,裕親王便道,“皇上,霏兒為了見你,跪在乾清宮外那麽久,還挨了太皇太後罰的掌嘴二十!你倒好,醒來後只傳了舒貴妃和公主進去,你可知道霏兒在外為你擔驚受怕了多久?”

玄烨一時聽得木然,他微蹙了蹙眉,良久後才道,“那為什麽裕勤對朕說,你不肯來見朕,所以她才進去了?…”

我絕望地一笑,原來你一直那麽相信她說的話,而我說的,你卻從來不信。

不知過了多久,裕親王已離開了暖閣,玄烨卻未離開,他緩緩走到我的身邊,以右手托起我的臉頰來,撫摸着我的眼眸道,“這是怎麽了?怎麽眼睛都哭得像個桃兒了?”

我賭氣不肯理他,他卻又坐到了我的身邊,環我入懷道,“朕放心不下你,想來看看你…”他說完後忽又輕笑道,似是在自言自語般,“說來也怪,別人都想着來看朕,而朕卻只想着來看你。”

我一聽他此話,立時忍不住眼底的淚意,我擡起頭來罵他道,“自己的命都快不保了!還想着別人做什麽!”

他溫柔一笑,将我擁得更緊,輕聲道,“你不是別人。”

我撲進他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将我這一夜對他的擔憂與怨憤都發洩出來,他撫了撫我的手背,卻又忽然問道,“朕剛才親眼看見裕親王拉着你的手,你們…你們兩個,沒做什麽吧?”

我一聽此話,猛地一怔,回過神來後,一掌将他推遠,罵他道,“你走!我不想理你!”

說完卻又哭得更兇,只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方才我在太皇太後及衆人面前所有的堅強,在他面前都瞬間崩塌。

他又是輕聲一笑,蹲到我的面前,擡手擦去我眼底的淚,對我笑道,“朕和你說笑呢,怎麽就至于哭得這麽傷心啊?到底是為什麽啊?”

“你說為什麽!”我極力沖他大吼道,“還不是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啊!好努力地碼完了這一章hhh 【捂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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