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觸光
第27章 觸光
走出大門,方渡燃擡起頭不經意将兩側的街道都望了幾眼,方正海不會幹擾他的交友,也不會查看他的消息,這方面給足了自由,還會時不時就給陳老打電話詢問自己在學校裏的人際交往。
如果自己有朋友,對方正海來說,是件好事。
他知道情緒控制也包括在信息素的幹擾裏,占據了社會化和人格裏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可以一直考最爛的成績,卻不能讓自己一無是處,連個熟人也交不到,因為那樣一定會回到籠子裏。
可是他又很難真的跟什麽人做無話不談的朋友,因此他的微信分類裏朋友的标簽,只有許烈陽一個人。
這是他在明智初中部就一個班的同學,一起打過不少架,挨過罰,受過罵,在網吧砸爛了幾臺電腦還一起蹲過派出所。
應該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而就連許烈陽,也無法走進他的世界裏。
郁月城現在走在他的身邊,跟着他漫無目的般在街上散步。看起來乖乖的。
他自己則是面無表情,興致一直不太高,一句解釋都沒有把人要了過來,對方也沒有問一句讓他為難的話。
所以,那郁月城呢?
他突然想把郁月城藏起來。
方渡燃只是出于條件反射地警覺,去觀察方正海是不是走了,對方雖然從來沒有跟蹤過他,他的身心也因為實驗室留下來的影響會自動去注意。
如果身邊走着是許烈陽,他什麽都不怕。
看到了又怎樣。
但那是郁月城啊,他的理由還沒有構建起來,心裏防線就已經把郁月城劃到了自己這邊。
郁月城是要藏起來的人。
他跟許烈陽不一樣。
跟他以前見過的人都不太一樣。
大白貓有尖尖的利爪,可他太幹淨了,不能讓壞人給抓住,會染髒他漂亮的長毛。
還可能受傷。
方渡燃慢下來步子,一下快兩步,一下又慢兩步,單手插兜沒規矩地在大白貓旁邊游蕩。
“你想說什麽?”郁月城忽然側過臉看他。
自己離他還有三四步的距離,只是偶爾看一眼就被發現,方渡燃并不驚訝他的感知力,坦蕩道:“随便看看。”
郁月城轉頭的幅度大了一點,像大白貓豎起疑惑的耳朵,也十分坦然:“看我?”
方渡燃:“随便看看你。”
郁月城點點頭,又收回視線往前看着路。
方渡燃感覺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不然這麽把人從家長手裏要過來,有點虧,又有點不負責。
但他現在什麽也想不到,胸口裏那股子煩躁并沒有減退,只是熄滅熊熊明火變成了沉重的泥漿灌進去。
“你還沒說,你怎麽會在那?”他終于想起來了,為什麽郁月城一個好學生也會在這種時候跟他一起做無業游民。
郁月城:“那是我家開的。”
“啊?”方渡燃想起來方正海說那是一家剛開業不久就很有名氣的店。
“你家是做餐飲業的?”他問。
“不全是。”
郁月城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他身邊:“這是我媽開的店,她比較喜歡開一些有特色的小店,這是她的個人愛好。我爸是做學術的,家裏經商也是媽媽,主要做的度假村、游樂場,和一些購物中心。因為職業關系,她總是自己四處跑,去實地考察,就會對當地的特色小店很感興趣。遇到很喜歡的就會盤下來自己做,在小店裏加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以郁月城以前上過的學校,直接能推測出家裏的經濟實力。
所以能把“我家開了不知道多少家的城市特色商鋪,我家承包了不知道幾座山頭的度假村,游樂場直接開向全國,和我家牢牢把持金融風向标,目光長遠毒辣,總能第一個發現城市商機開辟商業街”說得這麽富有人情味,郁月城果然是雙商都在線。
方渡燃不得不承認,他聽進去了。
而且他聽得很認真,他從來沒有那種喜歡的自由。
“你媽媽很厲害。”他說。
郁月城微微彎起唇角:“是吧。她總說這輩子的理想就是要修一座最好的游樂場,在裏面建一個特殊的大型場館,可以長期針對某些有障礙的兒童發放免費門票。”
“是身體障礙嗎?”方渡燃問。
“嗯,身體障礙,和心理障礙都算。現在的游樂場沒有針對特殊兒童的安全措施,很多項目也不能讓他們玩,我媽媽做了十幾年的游樂場,就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可以有能讓特殊兒童進去玩的、非常安全的游樂場。”
郁月城說起這個眼裏也有些溫柔的情緒在流淌,方渡燃看着他,感覺他放佛是陽光本身,自己走在身邊也能被灑上一點光亮。
“你媽媽是很溫柔的人。”方渡燃說。
郁月城卻看向他,讓他聽到個笑話。
“你也是。”郁月城說。
方渡燃提了提氣,沒笑出來,也不尴尬,眼下也沒精力去細想這些對他而言意外的形容詞。
只問:“那這個店呢?也有她的想法?”
“嗯。”郁月城繼續道:“她之前知道我要過來上學,自己提前去看了學校附近的環境,找到這間店。店裏的格局她很喜歡,所以盤下來打理之後,換掉原來的廚房重新開張。”
“是為了你吃飯方便吧。”方渡燃問:“你喜歡吃西餐?”
郁月城:“不算,我喜歡牛排的口感。”
“帶檸檬汁的。”方渡燃細節到位。
郁月城:“是。”
“她好像對這個店的布置和請來的廚師非常滿意,還想在我家那邊也開一間這樣的店,到時候開張請你過去吃第一口。”他突然提了一句。
方渡燃并不是不喜歡吃西餐,但是他在實驗室裏吃過太多高蛋白的食品,血絲血水盛着的生牛肉塊,生雞蛋、還有骨頭測試牙口的咬合力度。
盡管都是無菌食品,但長期測試導致他現在看到牛排兩個字都生理性排斥,直接跟茹毛飲血的野獸聯系在一起。
可是郁月城請他去吃連鎖店第一口牛排,他想起來的只有郁月城身邊暖洋洋的氣息,那種,他很難觸及的人情味。
愛好、喜歡、理想,這些在郁月城的家裏尋常的東西,離他這麽近。
像個溫暖的國度。
又是透明的抓不住的光,僅僅可以溫暖他的指縫而已。
“行啊。”他說。
但也可以溫暖到他的指縫。
“哎!”過了會兒,他又喊。
郁月城:“我在。”
方渡燃這時才問:“嗯·····你怕遲到嗎?”
郁月城:“嗯?不怕。”
方渡燃說:“那我們走回去吧。也不遠,坐公交還得等。”
郁月城:“好。”
方渡燃突發奇想,又理所應當地冒出疑問:“你坐過公交車嗎?”
郁月城很老實:“沒有。”
方渡燃就跟沒打草稿一樣,東一句西一句地扯回去:“那你叔叔今天······”
他已經自然而然地把郁月城的大伯稱呼為叔叔了,完整接替上郁聞禮的囑咐。
郁月城也跟着他丢掉邏輯,問什麽答什麽:“下個月要轉涼了,他今天來學校給我送了床被褥。”
方渡燃:“東西呢?”
郁月城:“門衛那。”
要轉過兩個街角才是雙車道的青年路,現在他們還在車流量大的街上。
今天似乎格外平靜,車輛穿行流暢,嘈雜的喇叭聲也消失了。
太陽大方地照耀,這個點,行人也很少,他們之間的靜默就更明顯了。
方渡燃沒話找話地繼續瞎聊:“那你放學應該跟我前後腳出校門的。”
郁月城:“嗯。”
輸出完畢,能說的都說了,方渡燃沒話了。
兩人間又是一陣安靜。
他也不是那麽擅長沒話找話,他現在就是迫切地想說點什麽,想聽郁月城說點什麽,想走着,不要停下來。
好像多走一步就真的在往前去了一截,就離後背的沼澤要遠了一點。
這次不是他獨自想要從西餐廳逃離,而是在跟一個不算熟悉的、特別的新同學走在太陽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