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枕戈剚刃(二)

第53章 枕戈剚刃(二)

每年高中畢業的時候,學校都會給每個學生拍攝一張單人照片,活動自願,不過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在高中的最後階段留下張珍貴的照片,他們可以在背後寫下自己的畢業感言,然後照片交由當年的班主任保管,

胡老師用餘光瞥見照片一角,然後心髒輕輕地疼了一下。

照片上的少年青澀俊逸,有些寬大的校服顯得他的身形格外削瘦,和其他興高采烈的畢業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臉上一絲笑容也無,望向鏡頭的瞳仁清亮,但不似靜潭,更似靜潭下的黑色石子,上面注着幾汪清澈泉水,實際其中冷冰冰的一絲溫度也無。

時川端詳照片的側臉神情專注,右手拇指輕柔地拂去了上方浮着的一層灰塵。

胡老師的心頭忽然響起一聲嘆息,不是因為她沒有及時擦拭,而是這張照片背後的過往實在太過沉重,甚至讓她連打開那個鐵盒的勇氣也無。

其實不僅剛才,每次當她看到照片時,她的心髒都會布滿如針紮般細密的痛楚。

面前的男人看得實在太過認真,胡老師過了好久才忍心出聲打斷,“游洲的這張照片,其實不是學校組織拍攝的,他高三的時候......幾乎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是我覺得太可惜了,才勸他在學校裏拍一張,然後由我單獨為他保管。”

時川緩緩擡起頭看向她,手指緊緊捏住照片一角,細看有些顫抖。

兩人對視良久,少頃,胡老師對着時川微笑了一下,“這個就是我帶給你的禮物。”

“現在我把照片交給你,因為現在最适合保管它的人是你了。”

時川看着胡老師滿眼的笑意,只覺得自己心底的某個地方被深深觸動了一下,他認真說道:“謝謝您,我一定會好好保管。”

胡老師微微點頭,她看着時川最後深深地望了眼照片,然後把它再度裝好,放進了自己前胸的口袋。

下午一點時分,時川準備回到公司,雖然他現在已經事業有成,但在胡老師眼中,他恐怕還是那個仍在念高中的少年,告別時分,對方反複叮囑他要注意身體,不要過度勞累了,有時間要去看看父母。

時川耐心地一一應下,然後忽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女人的溫和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和小游要好好生活,珍惜彼此,畢竟你們之間的緣分要你所想象的還要深。”

時川對上胡老師意味深長的眼神,先是一怔,然後鄭重道:“好,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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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回到辦公室,時川還在心中記挂着那張照片,他忍不住打開鐵盒,再度端詳起了那張照片。

時川就這麽對着它發了好幾秒呆,直到他心思一動,忽然想起了A中畢業時的那個傳統,于是随手将照片翻到了背面。

令他意外的是,照片背面竟然真的有內容,只不過那內容既不像文字也不像畫,如果硬要說的話,其實更像是某種紋路。

線條只有寥寥幾筆,但足以看出游洲當年一筆一劃勾勒得想必格外認真,疏疏幾縷,縱橫環繞,似渦旋又似波紋。

時川思索片刻,然後試圖通過給它拍照到網上進行識圖,不過遺憾的是網上也沒有相關的資料,他最後深吸一口氣,将照片壓在自己的桌下,只能指望哪天拿着這個圖案去旁敲側擊地問問游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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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工作室裏面特意放了一個大風扇,但滞重的空氣卻根本很難在這間狹小封閉的工作室內流轉起來,悶熱的溫度伴随着機器運轉時發出的嘈雜聲響不斷膨脹,直壓得人喘不過氣。

游洲上午的時候已經先用壓砣去除了正面外線,然後并用提前畫好的高低線先磨掉了側面的棱角。在薄三角釘的打磨下,整體的輪廓已經愈發清晰,加上他又用小三角釘勾勒出了眼鼻,同時刻意加重砂線條,此時他手中的玉已經完全稱得上初具兔形了。

此時他正伏在案前,耐心地給自己手中的玉修光。片刻後,房門被叩響兩下,楊師娘端着一大盤水果走了進來。

游洲正忙着抹研磨膏抛光,所以只來得及匆匆擡頭看了她一眼,後者捕捉到他臉上的汗珠時頓時變得尤為心疼,“哎呦,瞧瞧你都熱成什麽樣子,還不趕緊休息一下。”

游洲輕輕笑了下,然後接過師娘手上的東西放到一邊,“昨天我聯系了個師傅,明天他會上門來給這裏安個空調,多虧我這兩天都呆在這裏,否則還真不知道工作室裏面竟然能熱成這樣。”

老一輩人節儉慣了,所以楊師娘乍一聽他的話頓時不贊成地瞪大了眼睛,“不要不要,我倆哪裏需要用到這個東西?”

游洲知道自己勸不過她,所以也沒急着要說服對方,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然後直接繞過了這個話題。

“師傅呢,不是上午七點就出門了嗎,怎麽這麽長時間還沒回來?”

楊師娘拿起一個李子塞進游洲嘴裏,随後冷哼一聲,“誰知道,反正人家天天神出鬼沒的,一問就說有正事,哼,他倒成了這家裏的大忙人了。”

游洲咬下一口冰涼涼的李子,汁水橫流,滿口都是清甜的果香,他起了點壞心思,故意落井下石道:“他老人家不會是又偷偷喝酒去了吧?”

話音剛落,兩人就聽見門外的院子裏傳出了叮叮當當一連串動靜,從花盆碎在地上的悶聲開始,以橫在牆壁上的竹竿滑倒的脆響收尾。工作室內的兩人都沒說話,這種安靜更是無形中放大了聲音的狼狽和尴尬。

楊師娘和游洲對視了一眼,一秒後,前者率先反應過來,抄起挂在牆壁上的雞毛撣子就勃然大怒地沖出了房間。

果不其然,臉頰酡紅的卯一丁正縮着脖子心虛地站在院子中央的一地狼藉中。

楊師娘面色不善地緩緩走近,叉腰瞪着他,“自己說吧,臉這麽紅是喝了幾斤啊?”

卯一丁嘿嘿笑了兩聲,然後用袖子揩了揩自己腦門上面的汗珠,垂死掙紮道:“沒、沒喝,這不是天熱嘛.......嗝。”

楊師娘差點被當場氣笑,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皮笑肉不笑道:“沒喝是吧?行——”她用雞毛撣子在丈夫的手臂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正好我想出門,你現在把車開出來,帶我過去吧。”

眼看卯一丁的腳步如同釘在地面般一動不動,楊師娘故意出聲催促他道:“愣着幹什麽啊,不知道我很着急嗎?怎麽,這個家裏還只許你忙不許我忙了?“

游洲看着師傅的癟吃得差不多了,才故意探出個腦袋來解圍,“師傅回來了?正好我那塊玉雕得差不多了,您來幫我看看怎麽樣吧。”

卯一丁頓時如蒙大赦,對着老婆讨好地笑了兩聲,然後趕緊腳底抹油溜進了工作室。

門剛一關上,他便虛脫般地在橫機旁邊的椅子上癱下,抄起桌上的蒲扇給自己急急忙忙扇了幾下風,嘴上小聲嘟囔道:“吓死我了,哎呦,你怎麽不早點出來給我解圍呢,小洲啊,你是沒看見,她當時眼睛裏都冒火星子了,估計你再晚來兩秒都就給我收屍了。”

游洲其實也對師傅喝酒的事意見不小,所以什麽也沒說,徑直起身打開了他面前的窗戶,然後回過頭挑釁一笑,“您敢不敢沖着這兒大點聲說?”

卯一丁被游州的舉動吓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他本想開口斥責,但卻深知自己這徒弟一瘋起來什麽都做的出來,于是雖用眼睛橫了他一眼,嘴上卻默默地噤了聲。

“行了,你不是要給我看看你做的那個小兔嗎,拿過來吧。”

游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向工作臺。

片刻後,卯一丁打開了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在看清那塊玉雕的時候忍不住輕輕地“啧”了一聲。

小兔活靈活現,雙目囧囧有神,長耳後抿,躬背翹尾,看起來分外活潑。游洲還別出心裁地它腳下刻出了幾道綿長的水波,這種設計剛好兼和了和田玉細潤致密的特質,看起來恰到好處,特別入眼。

卯一丁越看越滿意,說出的話卻分外平淡,“不錯,嗯,看來你的手藝還沒全忘嘛。”

游洲對師傅這種口是心非的表現不置可否,只是在把玉雕裝回盒子的時候淡淡說了一句:“我勸您也悠着點吧,別到時候酒喝多了記憶力衰減,您把手藝忘到腦後。”

卯一丁氣鼓鼓地擡起眼,游洲卻絲毫不懼他,繼續火上澆油道:“提前說好,我可對管理玉六珍沒什麽興趣,多了我也不說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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