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豺入狼口(一)
第55章 豺入狼口(一)
直到面前的椅子被人拉開,游洲才終于有了動作。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下,熱氣向兩邊散開,露出了他端正的一張臉。
男人和游洲靜靜地對視了片刻,誰都沒說話。
幾秒後,游洲的嘴角噙上了一絲笑,如同清風掠過水面般,他的聲音很輕,“好久不見,陳述和。”
他的表情和聲音一樣舒緩,如果不是那有意掃過陳述和空蕩蕩的左臂的目光,也許旁人真的會誤以為這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敘舊。
聽到他的話,陳述和的面色重重扭曲了一下,然後譏諷一笑,“确實是好久不見,上次見面的場景我至今還記得,或者說,我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天。”
“記得很正常,”游洲看着他的眼神不冷不熱,聲音沉靜:“畢竟我想一般人也不會忘記自己被砍斷一只手的場景。”
陳述和似乎沒料到游洲甚至懶得與他虛與委蛇,尖削的面孔登時變得陰沉起來。
“真是沒想到啊,”陳述和的嗓音嘶啞尖利,看向游洲的眼神意味不明:“這麽多年過去,你的廉恥心還真是較當年下降了不少。”
游洲目光平靜,但卻莫名讓人不寒而栗,“你找上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
陳述和迎上他的眼神,然後露出了一個緩慢而用力的笑容,甚至與其稱之為笑容,不如更像是兩塊用力打開的硬鐵板。
“當然不是,”他緊盯着游洲,像是絲毫不想錯過對方臉上的表情變化:“我是來找你要一份離別禮物的。”
游洲似有所感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等待着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如果我沒調查錯的話,和你結婚的那個人,叫時川吧?”
游洲驀然擡起眼,第一次正視自己對面的人。
陳述和顯然對游洲的反應很滿意,一股解恨感瞬間湧上心頭,并迅速彌漫至四肢百骸。他興奮于自己竟然如此精準地抓住了游洲的弱點,忍不住舔舔嘴唇,每一個笑容在臉上綻露許久才最後滲到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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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為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過我會先從時川身上開始下手,讓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愛人被我搞垮,然後才是你,游洲。”
“不知道如果我當着你的面親自折磨他,你會不會也感到生不如死呢?”
窗外忽然刮起疾風,竹簾被猛然卷起,撞上門梁發出一聲巨響。
而幾乎是在同一秒,游洲把自己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他的眼神格外陰狠,
第一次在人前徹徹底底地撕下了自己平日裏斯文和善的僞裝。
“你大可以試試,”游洲死死盯着自己對面的人,瞳仁在午後昏黃的光線中亮如寒星:“看看是我的時川先被搞垮,還是——”
“我先弄斷你另外一條手。”
陳述和被他的眼神震懾了一刻,然後無聲地笑了。
“好,好,”他的鼻翼甚至因為情緒的波動都在劇烈地翕動着:“那我們就等着瞧。”
陳述和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最後挑釁地看了眼游洲,然後徑自轉身走出了茶樓。
眼前竹簾晃動兩下,游洲木然半晌。
他發狠地咬着嘴唇,牙齒的力度大到依稀出現了血痕,而自成年以來,游洲的情緒還從未如此劇烈地起伏過。
手指緊緊地攀着矮幾的邊緣,他的心中根本不盡如面上那般平靜,心中升出的風暴逐漸聚集到了眼底。
幾分鐘後,前來添水的服務員走了進來,而剛看到屋內的場景時,她差點被吓了一跳。
本來應該擺在桌子上的茶杯卻盡數落在地,滾燙的茶水在一地狼藉中留下濕痕。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才還好,最吓人是一動不動坐在桌前的那位年輕客人,服務員進來的時候一下子就瞥見他垂在身側的白皙手指上,分明有一塊突兀的燙傷紅痕。
她立即慌了神,匆匆沖過去詢問客人的情況,“先生,您的手是被燙傷了嗎?請您稍等,我這就去拿燙傷膏。”
沒想到那個俊秀的男人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在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本來想倒水的,沒想到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會賠償這幾個杯子的價錢。”
服務員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被游洲溫和的語氣一安慰反而臉紅了,她再三嗫嚅着要給對方拿點冰塊,沒想到這位客人卻含笑說一會兒有急事,他會順便去自己處理的。
直到走出室外,游洲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已經下起了小雨。
暗雲被裹挾着急速掠過行人的頭頂,前路雨簾模糊。游洲撐開雨傘,邊緣折斷蛛絲似的雨腳。前後不過幾秒,雨勢就瞬間加大,遠處高樓的頂端立在陰沉的雨幕中,仿佛被淹沒的桅杆。
兩側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游洲的速度卻緩慢地出奇,在路過一處簡易搭建的廣告牌時,他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地駐足凝視着在自己面前傾盆而下的雨柱。
微微被淋濕的漆黑發梢搭在他的耳梢,幾滴雨水順着白皙的脖頸蜿蜒而下,最後深深地沒入了領口。
陰雲漠漠,霧霭蒙蒙,片刻後,游洲将自己剛才被燙傷的那只手伸入了雨幕。
雨水沖刷傷口帶來持續的撕裂感,而在鈍痛中,他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