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彰往考來(一)

第76章 彰往考來(一)

暮色漸沉,東邊的地平線上跳動着不斷增長的光潮,晚霞的光線一路向着南方延申,莫名給人帶來一種舒心的感覺。

時川靜靜地坐在車內,透過擋風玻璃眺望着遠處那塊上了年頭的模糊牌匾。

明明距離上次到來不過幾周時間,但再度來到這裏的時川心境卻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微風将胡同深處嘈雜吵鬧的聲音一并送到時川的耳邊,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孤寂。

幾分鐘過去了,那雙黑眸還在兀自凝視着前方。

時川的心中已早有預感,再度踏進“玉六珍”的門,他将會重新了解游洲的過去,一如當年萊諾擺在自己面前的那摞照片。

他在心中做好了最後的準備,然後理理領帶,深吸一口氣開門下車。

在時川走向店鋪的一瞬間,路側街燈忽而一盞盞接連亮起。華燈漸次初上,最終連成一道彩虹。

玉六珍似乎剛做成一筆生意,卯一丁正沒眉開眼笑地把上一位客人送出店外。

但一轉頭他忽然看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川,臉上的喜悅之心瞬間降了八個調。

“您來了?”老頭的表情既警惕又不情願,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恨不得隔着那身板正的西裝給時川照出幾個大洞來。

時川姿态擺得很低,同時把手中的禮品遞到了卯一丁鼻子下面,“上次來得太匆忙了,今天特意抽時間再來拜訪您,一點心意,還請您千萬不要拒絕我。”

卯一丁看着時川這麽彬彬有禮的模樣,心裏反而變得不自在起來。這哪像是來看什麽玉雕師傅的态度啊,反像是女婿第一次來上門拜見老丈人的樣子。

他和游洲其實是一脈相傳的吃軟不吃硬的傲嬌态度,本來想開口拒絕的話硬是被時川者一套連環招卡在了喉嚨裏,更遑論他用餘光看見了袋子裏紅彤彤的包裝一角,看樣子像是自己一直都舍不得買的白酒。

于是本就不堅定的心智瞬間更加動搖。

他皺眉打量時川片刻,然後才皺眉冷哼一聲,故意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說道:“行了,進來吧。”

時川颔首溫和一笑,然後默默地跟在了卯一丁的身後來到了店鋪內。

東西是收了,但卯一丁心中還是信不過這個便宜女婿,否則他上次也不會那麽着急地在時川離開後,給游洲打電話告訴對方這件事。

于是此時此刻,卯一丁再三在心中打定主意,時川一會兒無論問他關于陳述和的事還是關于游洲的事,他都絕對咬緊牙關不會開口。

雖然話是這麽說,其實他也不确定自己在這個眼睛滴溜溜直轉的狐貍崽子面前能有幾分勝算,所以卯一丁一直悄悄用餘光觀察着時川的一舉一動,生怕他給自己來個什麽出其不意。

只是沒想到,時川今天對那兩個人名閉口不提,反而對自己前兩天看過的那個玉壺生出了濃厚的興趣。

“師傅,麻煩能再把那個玉壺取下來給我看看嗎?”

卯一丁睜開一只眼睛,然後又飛速閉上,“上次不是都告訴你了嗎,這是非賣品。”

“我知道,但只是看一眼也不行嗎?”

卯一丁很想問問時川怎麽滿肚子廢話,但轉念想到這個臭小子要是跑到游洲面前告狀怎麽辦,于是只能将不爽都藏在心裏,一邊想着明天就把玉壺收到家裏,一邊不情願地把東西交到了時川的手裏。

“拿好喽。”

觸感溫潤,時川甚至都不用拿出照片比對就可以确認這就是那天自己看到的頭像。在心中吊了好幾天的猜測終于得以落地,時川的心中反倒是出奇的平靜。

“上次您告訴我,這是您的徒弟雕的?”

卯一丁不明所以地觑了他一眼,“嗯”了聲表示回答。

“雕得真不錯,”時川真心實意地發出了一句贊嘆,然後問道:“這個小師傅現在還接活嗎?我還有個小物件想麻煩他。”

雖然知道對面這個人話裏有話,卯一丁卻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挑釁,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師傅就在你眼前,你非要去找那個徒弟?”

時川臉上笑意不減,說出來的話卻是分外紮心,“哦,我只是想着年輕人總是共同話題多嘛,溝通起來也方便一些。”

卯一丁氣鼓鼓地盯了時川半晌,試圖從他那張笑眯眯的臉上找出些諷刺自己的證據。其實說句不好聽說的,也就是站在他對面的時川,但凡是什麽其他客人,以卯一丁的暴脾氣,就算是豁出去不做生意也要拼命和那人争個明白。

片刻後,他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話:“不接活了,徒弟嫁人了,徹底金盆洗手了,哼,我們這個小廟根本容不下您這個大佛,您還是另謀高人吧!”

時川本來正在心裏盤算接下來該說什麽呢,卻差點被卯一丁的那句“徒弟嫁人了”逗得破了功。

下一秒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就是拐走人家乖徒弟的人,當即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不作聲了。

卯一丁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吭聲了,還以為對方果真被自己的重話刺激到了。他一向嘴硬心軟,看着時川的模樣竟然還有點不得勁,于是沒忍住咳嗽兩聲打探起來,“嗯,那什麽,你先說說要做什麽,我如果有時間的話......會考慮一下。”

“真的,”時川臉上的驚喜之色不似作僞,他望向卯一丁的神情分外誠懇:“我愛人最近快過生日了,畢竟上次過生日我收到了他親手雕給我的兔子玉佩,所以今年生日,我也想送他一個差不多的,當然,如果能讓我也參與制作就更好了。”

瞬間想起那段糟心往事的卯一丁:“......”

卯一丁:“你給我滾出去。”

這個老師傅簡直比自己想象得有意思多了,時川眨巴了兩下眼睛,臉上表情分外無辜,心裏其實已經快笑翻了。

只是沒想到卯一定片刻後打電話叫過來了一個小學徒,然後親自把時川帶到了店鋪後面的工作室,将人他押在機器面前。

時川不明所以地擡起頭,老師傅低頭對他露出一個和善笑,“不是要親手做個禮物嗎?正好我今天就有時間,來,我親自教你。”

時川沒想到對方能答應得那麽爽快,加上他從小動手能力就不強,當即感覺有些騎虎難下。

擡眼一看發現卯一丁正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于是只能咬牙答應下

“好,那就......麻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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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打這個卯一丁的口風竟然能嚴到這種地步,浪費了一下午時間又是無功而返,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時川也在心裏感覺有點洩氣。

恰巧一輛黑色的車穿過小巷來到身邊,身側口袋震動兩下,時川突然收到了保镖發來的電話。

今天晚上七點的時候游洲單獨驅車前往學校,當時天色已經漸深,所以也就沒人注意到有人悄悄在學校的停車場給游老師的車動了手腳。

幸好保镖按照時川的指令跟在了對方的身後,這才避免了一場意外的發生。

只是意外三言兩語可以概括完畢,對面接聽電話的人卻還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哪裏做的手腳?”

“是在游老師的剎車片上,不過您放心,我已經再三檢查過了,不會有任何問題。”

電話那頭傳來長久的沉默,片刻,一個低沉的男聲說道:“繼續保護好他,最好不要讓他發現。”

“好的。”

放下手機後,時川心中最後一點輕松的念頭也徹底被驅散。

月光透過灰蒙蒙的烏雲在地面上投下蒼白一瞥,兩側雜亂的樹影不斷晃動着,仿若散亂浮雲。少頃,車窗被放下,兩小團暗紅色的燈光在夜色中閃爍兩下,一亮又一亮。

銀灰色的煙霧讓時川的面容看起來格外幽遠,他後仰靠在座椅上,心事重重地吐出了一個煙圈。

其實自從某次游洲提出後,他就很少再抽煙了,但某些極為心煩的情況除外,就比如現在。

他知道這個認識游洲的這個人危險,但他卻未曾料到這個人能危險到這般地步。

上周他派梁成柏去給自己進一步調查這個陳述和的資料,沒想到任憑他如何努力卻也挖不出來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如果說陳述和的背後沒有人在保着他,時川根本不相信。

而比這個要命的人物更讓人心焦的是,他現在竟然盯着上了游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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