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彰往考來(五)
第80章 彰往考來(五)
安靜讓時間流逝得格外緩慢,當時川從這種怔忪的狀态中脫身時,車內的指針顯示已經快到十點了。
本以為上周和游洲坦白彼此掉馬的事情之後,對方便會完完整整地把有關陳述和的過往告訴自己,沒想到幾次旁敲側擊之後游洲依舊守口如瓶。
時川不願讓自己潛滋暗長的掌控欲破壞兩人之間的關系,于是準備暫時将這件事抛到腦後。可是沒想到幾次調查下來,陳述和卻仍在暗中緊盯着游洲,蠢蠢欲動,甚至隐隐有再次出手的計劃。
老婆仿佛對此渾然不覺,可時川自知道游洲的過往之後便不願再讓游洲卷入任何亂七八糟的事情。于是他幾次三番地找上了卯一丁,但甚至就在今天的不久前,時川再度從這個固執的老頭子那裏吃了個閉門羹。
百般嘗試均是無果,他無奈地嘆息一聲,看來只能劍走偏鋒了。
心跳聲在密閉的空間內逐漸放大,時川最後看了眼自己的手機,緩緩打開車門,走下車,擡起頭凝視着院子的方向。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卻在他的眼中幻化為透亮的虛空,他深呼吸了一下,擺出了個助跑的姿勢,然後用手撐住牆頭一個俯沖殺進了院子裏。
卯一丁今天忙着應付時川這個笑面虎也累得夠嗆,此時好不容易就着點熱水泡完了腳,正端着洗腳水走在院子中央呢,突然看見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就這麽直直地沖了自己的面前。
天色本就昏暗,加上那個對面那個人又快出了殘影,卯一丁本能地以為是搶劫了闖進來了,吓得當場把水盆摔在了地上,口中當即驚呼出聲:“殺人啦!搶救啦!快報......唔!”
時川和卯一丁之間距離幾乎都都可以忽略不計,所以他也被對方這扯着嗓子大聲呼叫的聲音吓了好大一跳。本能讓他一個箭步沖上前捂住了對方的嘴,同時盡自己所能睜大眼睛,試圖以最真誠的眼神打動對方,“卯師傅,您冷靜一下,是我,時川。”
手一松開,卯一丁終于得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然後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人。
“是你,”他氣喘籲籲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人,同時憤怒地用食指朝着對方虛空一點:“是你小子。”
時川也知道自己今天這頓操作算是把卯一丁給得罪狠了,但他究竟意難平,所以只能垂首站在一旁,等待着對方接下來的臭罵。
只是預期之內的叱罵卻未如期降臨在頭上,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忽然打着哈欠拉開了門,看到院子杵着的兩人一盆後登時愣住了,然後奇道:“大晚上的鬼哭狼嚎個什麽勁啊......哎,孩子,你是誰啊?”
楊師娘身上的溫柔氣質和丈夫截然相反,時川看看着她,只覺得自己眼眶和心頭都是一軟。白天被卯一丁為難的委屈悄悄放大,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對她說道:“這麽晚打擾二老真的很抱歉,但我真的有急事想來問問您二位,是不得已在這麽做的。”
時川頂着女人探尋的目光站在院子中央,忍不住悄悄紅了面皮。
其實他早就從卯一丁對游洲刻意維護的态度之間隐隐約約猜到了幾人之間的關系,這也導致時川并不介意老頭子對待自己的糟糕态度。
只是在第一次正式面見游洲重要的家人時,自己不應該這麽尴尬的。
時川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又多狼狽,畢竟他雖然叛逆,但在上學時還是個遵守校規的标準好學生,翻牆逃課之類的事情一概并不熟練。
因此剛才翻牆的時候,時川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的褲腿被鐵絲鈎住發出一聲脆響,加上頂着一頭亂發半夜私闖民宅,他生怕給楊師娘留下不好的印象,心裏簡直要多懊惱有多懊惱。
沒想到楊師娘要比他預期的要冷靜不少,她面色沉靜如水,默然打量時川片刻,然後忽然嘆了口氣,“你是小時吧。”
時川錯愕了一瞬,然後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和自己素未謀面的女人。
看着他臉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孩子氣,楊師娘的眼角浮現出一絲笑紋,很淺,稍縱即逝。
“你就是和我們家小洲結婚的時川吧,真好,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說着,她像是不經意地瞥了眼時川身上單薄的西裝,“晚上這麽涼,凍壞了怎麽辦,進來說吧。”
卯一丁在後面氣得捶胸頓足,奈何老婆才是這個家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人,他再不情願也只能踢一腳水盆出氣,然後默默跟在兩人身後走進屋內。
屋內不大,家具也是上個世界的簡樸風格,但在暖黃色燈光的照射下卻莫名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時川不着痕跡地在家裏掃了一圈,然後意外發現屋子裏最亮的地方放着一張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書桌,上面還擺着幾本高中的輔導資料。
他下意識想到游洲當年可能就坐在這上面學習過,心口登時就是一軟,下意識摸了摸那張上了年頭的桌子。
楊師娘注意到時川的小動作,笑了下,然後領着他在硬邦邦的沙發上坐下,沏了杯茶水,然後才溫和開口:“小時,你剛才說找我們兩個有事,現在說說看,到底是什麽事?”
卯一丁還念着自己剛才被時川吓得跌了面子的事情,花白頭發顫了顫,忍不住很幼稚地搶白道:“他能有什麽事?哼,白天就來刻意套近乎,我都看出來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楊師娘笑眯眯轉過臉,然後在看向丈夫的一瞬間變得皮笑肉不笑起來,“你閉嘴。”
面對這一幕,時川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然後說道:“我今天過來是想向您打探一個人。”
楊師娘秀眉微挑,示意對方接着說下去。
“我想問問......您聽說過陳述和這個人嗎?”
這話一說出口,楊師娘原本還算溫和的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卯一丁瞥了眼時川,滿臉寫着“你看我說什麽吧”。
三人在不大的客廳中沉默相對良久,然後楊師娘擡頭嘆了口氣,望向時川的眼神中既有不解也有無奈,“孩子,你為什麽非要打聽這個人呢?”
卯一丁面色鐵青地別過頭,像是僅僅聽到這三個字就會髒了自己的耳朵。
面對這樣的眼神,時川第一次生出了手足無措的感覺,思忖片刻,他還是說出了本來想一直瞞着兩個人的話。
“其實通過這幾天的拜訪我也能看出來,無論是您還是卯師傅都不願意提起過去的這個人。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更何況于公,我不該一直向您二人盤問這段過往;于私,你們是游洲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我也不願意為了這個人來給您和卯師傅添堵。”
楊師娘的臉色緩和不少,時川在卯一丁的一聲冷哼中繼續開口:“但是今天,我實在有一個不得不來麻煩您二位的理由。”
“幾周前,有人在游洲的剎車片上動了手腳,雖然我派去的人已經解決了這個麻煩,但我擔心這只是個開始,并且這件事和陳述和有着直接的關系。”
“我其實對這個人早有懷疑,但他背後的勢力比我想的還要強大。說實話我不是沒調查過這個人,可是結果一無所獲。現在看來,也許他今天能在游洲的剎車片上動手腳,明天就敢在街上直接綁架他。”
“我知道他曾經在這裏就職,所以希望您能完完整整地告訴我他這些年究竟做過什麽,以及他是怎麽盯上游洲的。”
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時川倏爾擡眼望向自己面前的卯一丁,眼神在昏黃的光線下熠熠生輝,“因為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性,哪怕是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