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落子
第56章 落子
禮部上下忙了好幾日,傳來消息說是終于從宋家旁支中的旁支中,尋得一位能夠和親北狄的女孩兒來。
皇上正被這事鬧得頭疼,聽聞後也懶得細琢磨,只讓禮部拟了封號随意挑一個封了完事。禮部自然忙不疊照做了,可憐那女兒雖是皇室宗親,原本已有婚約,卻直到冊封與和親聖旨一道下來時才知曉自己的命運,當場哭得暈了過去。
此事耽擱不得。新封和親的公主出京城那日,皇帝攜文武百官相送。沈知弈遠遠瞧見那紅蓋頭濕了一片,融合了漢人與北狄兩邊樣式的婚服打扮頗有些不倫不類。他見微風吹動蓋頭上垂下的流蘇,想起曾經北疆邊境沙場上獵獵作響的紅旗。
總之和親這事,算是誰也沒讨到甜頭。北疆倒也不急着有主将坐鎮了,沈知弈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大抵是抛諸腦後繼續空懸了。
霍勇與周長青二人配合,也算得上能獨當一面,沈知弈對此倒是不擔心,他此時無暇顧及于此。送走和親公主的翌日早朝散去,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東宮。
他到了東宮,方才有些驚訝。他還未進宮門,卻覺出今日未免有些過于安靜了,他心中了然宋吟辰只召了他一人,卻不知是為何意。
想必仍舊脫不出與和親之事的幹系。
“那和親的……公主,”宋吟辰微微蹙眉,卻沒能想起那宗親臨行前才得的封號,便幹脆隐過了,“我始終覺得不對。禮部說她原是常山王一脈——本宮從未聽說常山王一脈有這樣一位女子。”
沈知弈不知那女子出身,卻知常山王世子宋吟宣如今居于京中,說是常山王被拘在京中的質子也不為過。他并不與宋吟宣相熟識,卻因當年對宋吟秋的關注,也順道知曉宋吟宣父子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當年還曾試圖拉攏宋吟秋;而如今,倒是與三皇子走得頗近。
“是三皇子安排的人?”沈知弈順着宋吟辰說出了猜測。
“我正是如此想,”宋吟辰颔首,道,“如今她已出嫁,此事已成定局,難以翻盤。我只單顧着父皇從哪兒能找來一位‘公主’,竟沒想到卻是輸了他們一子。”
沈知弈道:“他們此棋下得險,短時間內也掀不起風浪。”
“你說得對,他們下的是一步長遠之棋;可若要求長遠,便難以求其穩定,日後派的上用場與否也自另當別論。”宋吟辰緊皺的眉心逐漸放松開來。
将棋子埋到北狄之遠,而好巧不巧又是個女人。先不說大多和親的貴族都只落得一個紅顏命薄的下場,就算是走了好運氣,幾十年後仍舊沒有香消玉損——漢人的女子受了狄人部落的影響,誰還說得準她是夫為妻綱還是父為子綱?
宋吟辰暫且對此事放下心來,但他仍有些顧慮。說來,沒有書面文字記載的事,改來改去不還是憑着當權者一面之詞?皇帝說她是公主便是公主,更別提他們并未完全掌控禮部與欽天監,若是三皇子一行人未來制造出什麽風言風語,誰又說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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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仍有顧慮,”宋吟辰從思緒中抽離,道,“先前禮部不還查出一位答應所出的皇女麽?那答應來歷不明,如今這位‘皇女’也不知所蹤,日後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興風作浪,是為不妥。”
“太子殿下說的是,”沈知弈垂眸回道,“屬下願為太子殿下分憂解難。”
這便是要交付他的事了。
握着最大的秘密,是為危險,但同時,也是掣肘。
宋吟辰此時對他交付信任,也正是他表忠心的機會。
“我喚你來,正有此意,”宋吟辰很滿意他的表現,從桌上拿起一卷卷軸來,他橫向鋪開,示意沈知弈來看,“我前些日子便派了人密切關注此事,想必你也知道。那位答應入宮時,頂替的是南疆一位官員之女。而她既沒有露出破綻,想必大概率曾在南疆生活過一段時日。”
“我過幾日向父皇為你謀一件在南疆的差事,屆時你便可動身前往南疆,”宋吟辰幾句話,已經為沈知弈安排好了一切,“只是南疆最近也不太平,為你謀的差事想必也不會輕松——你暗中行事,多加小心。”
“至于京城這邊,我也會派人盯着。”
宋吟辰将卷軸重新收好,交到沈知弈手中。沈知弈擡眼望向他,便聽他輕聲呢喃,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特地說給他聽:
“既要謀大事,便要保證萬無一失,萬勿大意失荊州。”
“你退下吧。”宋吟辰揮了揮手。
“是。”
沈知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他方出東宮門,卻撞見一位慌裏慌張的小太監。
小太監走得急,沈知弈見他穿着東宮下人的衣物,卻面生得很。他心中一動,劍鞘一橫,擋住了小太監的去路。
小太監跌倒在地上,方爬起來一半,卻又硬生生被眼前的劍橋吓得跌了回去,不住地向沈知弈叩頭請罪。
沈知弈用劍鞘擡起他的下巴,好歹是止住了他叩首的勢頭,問道:“你是東宮當差的?”
“回、回大人,奴才是東宮的灑掃太監,一時不慎沖撞、沖撞了大人,請大人恕罪!”
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也不知是被吓傻了還是心中有鬼。但聽他稱謂,竟是根本不認得沈知弈。沈知弈挑眉,繼續問道:
“你既說自己是東宮的下人,我常出入東宮,為何從未見過你?”
那太監勉強找回一絲神智,他眼珠一轉,想到方才見沈知弈果真是從東宮出來不假,而侍衛也未加阻攔,方壓低了聲音道:“奴才奉太子之命……從宮外取了些東西回來。”
“哦?”沈知弈起了興趣,“什麽東西?”
“這……”
“你只管拿給我看便是,”沈知弈道,“既是要上送太子,我代太子檢查一番,也并無不可。”
小太監四處打量,見他被沈知弈堵在東宮門口這麽久,果真沒有其他動靜,當下也明白了沈知弈大抵是太子新重用的幕僚,忙不疊改了主意。
“大人要看,自然是給的,”他慌慌張張捧上來一封信,“大人請過目。”
寫信之人相比倉促,沈知弈接了那信看時,卻見上邊并沒有蓋驿站的戳,當下了然這并非官方文書,或許是哪方私底下的勢力寫給太子的私信。他瞧着信封上字跡眼熟,卻又似乎并沒有與這般字跡完全對得上的。
有讀書人的娟秀,也有揮斥方遒的大氣。
沈知弈見那信上的字雖說不上來哪兒奇怪,信封卻是密封好的。将拆過的信重新僞造成未拆的模樣耗時不短,他身處東宮,不便耽擱太久。當下便只是将信封翻來覆去打量幾眼,交還了小太監。
“下次別再這麽冒失,”沈知弈臨走前吩咐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東宮出了多大的事。”
小太監唯唯諾諾地走了。
他是時候與北疆徹底告別。
七日後,動身南疆。
“這信果真能送到太子手上?”宋吟秋将信将疑地問道。
“商人不都是如此?拿錢辦事,”靳雲骁嗤笑一聲,咬下一口脆甜的蘋果,“有錢能使鬼推磨,能用錢解決的事多了去了。你既自有銀錢,又何愁辦不成事。”
“要我說,當年你方入山中那副人畜無害、楚楚可憐的樣子未免裝得太逼真,”他瞥了宋吟秋一眼,“誰能想到長成如今這副模樣。”
“總比有的人人模狗樣要好,”宋吟秋彬彬有禮地回敬道,“能夠與我合作,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靳雲骁似乎絲毫不以為人模狗樣是在罵他,或許他只聽到“人模”二字,“有一事我倒是想請教,你為何要與大夏太子合作?恕我直言,這無異于與虎謀皮。”
“不然呢?你看上誰了大可直說,”宋吟秋反唇相譏道,“是當朝天子,還是尚未在皇城站穩腳跟的三皇子和常山王世子?”
宋吟秋雖說有傳國玉玺,但此類身外之物只能起到證明正統更為正統的作用,而不能使前朝亂臣賊子自證身份為天命所向。既然要謀求天下,與天子共事無異于天方夜譚,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尋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了。
靳雲骁畢竟常居南疆,對皇室內部的事不甚了解:“他當真會答應?”
“他不得不答應,”宋吟秋聳了聳肩,道,“禦下之道,恩威并施。而對付宋吟辰這種人,拿出點誠意,也得讓他忌憚。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靳雲骁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沒什麽。”宋吟秋卻兀地止住了話頭,她似乎是另起了一個話題,“宋吟辰與皇帝的多疑一脈相承,此次旁支庶女加封公主前往北狄和親一事,他想必也反應過來,自己被三皇子諸人擺了一道。他雖輸了一子,卻不可能坐以待斃。”
“等着吧,”宋吟秋胸有成竹,“他會派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