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隔壁包廂跑調的哀嚎聲還未在繼續。
歌聲分明是入耳,然而卻是漸漸哽住了溫自傾的喉嚨,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整個人就像是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引力猛然拖拽至于海底,鹹澀的海水盡數襲來,頃刻間将他包裹吞噬,他變得沉重難抑,無法喘息。
隔壁的這首歌曲唱了五分鐘。
短短的五分鐘,對溫自傾來說卻是無比的漫長,他像是看到了自己過往的人生,和一次次不被重視的心意。
他給自己建了一層殼,沒有那麽堅硬,也遮擋不住多少苦難,但卻可以隐藏他最真實的內心,那是一層無關他人,自我保護的殼。
然而這一刻,他的殼上似乎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榮叔,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
過了不知道多久,溫自傾才艱難晦澀地開口請求道。
聞言,榮叔有過片刻的猶豫。
溫致仕自從知道溫自傾一個人出門遇到林世恒後,便叮囑過他:出門在外,一定要寸步不離地守着溫自傾。
然而現在,顯然不是遵守溫致仕叮囑的時候。
看着溫自傾強忍的平靜,榮叔也忍不住心疼,他退伍後便來到了溫家,被指派給了溫自傾,那時候的溫自傾剛剛高中退學,深陷在抑郁的泥沼中,他是看着溫自傾一步步從封閉的自我中走出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
可以說溫自傾發生的事,除了溫致仕以外,榮叔便是知道最多的,他也看得出溫自傾對陸景融的喜歡,卻不曾想陸景融是這樣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責任的人。
看着今日溫自傾如此難過,榮叔也滿是心疼,多麽溫柔善良的一個孩子啊,只可惜遇人不淑……
“好,那榮叔去門口等你,有什麽事喊我。”
最終,榮叔還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應了聲好,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語氣溫和如常,像是一位即将出門的家長,在叮囑家裏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溫自傾也如往常一般,提了提唇角,揚起一抹笑容,可今天的鼻頭卻是異常得酸澀,他只能強忍着,努力瞪大眼睛點了點頭。
最後看了一眼沙發上兀自出神的溫自傾,榮叔默默地退出了包間。
他也沒敢走開,就這麽在門口守着。
榮叔出去沒多久,身後的包房裏便又響起了音樂,播放的是《好日子》,一首相當歡快熱烈的歌曲,然後又是一首《大家一起喜洋洋》……
身後的包房,每時每刻傳出來的音樂都是歡快愉悅的,只是每首歌都開着原唱,聽不到一點兒別人哼唱的痕跡。
從外經過的人都以為,裏面的氛圍是歡快活躍的。
該有路過的女生笑着跟同伴談論道:“好家夥,這屋裏點的歌可真是喜慶,估計是有什麽喜事吧。”
“确實夠喜慶的,不過怎麽全是原唱,好幾首了,都沒聽到人唱,難不成是哪家的少爺來KTV聽歌來了?”
“哈哈哈,有可能!”
“不過你還別說,在KTV聽歌的感覺就是跟手機上不一樣啊。”
旁人說說笑笑地走了。
獨留榮叔一人在門口守着滿是擔憂。
他已經把今天的消息發給了溫致仕,後者只說了句看好溫自傾,便再沒有別的話語了。
包廂裏喜慶的歌曲愈發吵鬧,然後某個時刻像是斷掉的琴弦般,戛然而止,榮叔一顆心瞬間提起。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時候,溫自傾卻是推門出來了。
他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小臉淨白,嘴角還挂着慣有的标志性笑容,唯獨眼圈裏殷紅的血絲與他本身的柔和格格不入,像是皚皚白雪上覆蓋的一抹鮮豔的紅……
榮叔很想問一句你怎麽樣。
可他還未開口,便聽到溫自傾故作輕快道:“這下子唱過瘾了,榮叔,咱們回家吧!”
幾經流轉,他似乎又成了那個別人口中開朗活潑的小太陽。
榮叔聞言卻是眼眶微熱,他強忍住眼中的濕潤,咽下原本要說的話,只笑着回了一句:“好嘞,咱們這就回家!”
折騰了這麽久,已經将近淩晨,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刺骨的冷意肆意張狂地往人衣服裏鑽,然而溫自傾卻沒什麽感覺。
說來也怪,他向來畏寒。
也許是那幾口酒的原因吧。
正當他們快要走到車子旁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朝着他們走了過來。
即便燈光昏黃,溫自傾還是一眼認出,那正是他期待了一個晚上的人,也是今天生日宴的主人——
陸景融。
他身姿欣長,肩寬腿闊,正踩着路旁細碎的燈光,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來。
見到他的一瞬間,溫自傾心裏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為什麽現在才來?為什麽不回消息不接電話?你去哪兒了?又是和誰在一起?
各種紛擾複雜的念頭最後通通歸到了一點:過去的都不重要了,反正以後也是要分開,那便最後祝你一句生日快樂吧。
溫自傾深吸一口氣,“陸……”
他剛發出一個聲音,剩餘的話語被陸景融苛責又震怒的聲音通通噎回——
“這麽晚了亂跑什麽?為什麽不好好在家待着!”
淩厲的語氣像是寒冬的冰雹,狠狠地砸在了溫自傾的臉上,他猝不及防,全然接收,疼得眼皮抽抽。
然而即便如此,陸景融的怒意依舊未減。
這是溫自傾從未見過的陸景融,憤怒中帶着冷漠,像是始終沉睡的猛虎終于醒來,發出了振聾發聩的嘯聲。
他一直以為陸景融是溫和清冷的,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面。
費力擡眼,溫自傾終于看清了陸景融臉上的表情:他眉頭高高隆起,漆黑的眸子裏是從未有過的陰沉,鼻梁間那顆痣也染了濃郁的色彩,似乎連冷硬的下颌線都在叫嚣着憤怒。
溫自傾被他吼的不知所以然來,就像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不知該怎麽回複。
而陸景融在嗅到他身上的酒氣後,憤怒卻是變得更甚,“你喝酒了?”
他急促震怒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不敢置信,
“……嗯。”溫自傾努力擠出一抹回應後,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低聲道:“喝了一點兒啤酒。”
“為什麽要喝酒?”陸景融強忍着怒火,再次質疑道。
溫自傾再次陷入了沉默。
人說酒能解愁,如果是真的話,那他不應該在這裏聽着陸景融憤怒的責問……
“為什麽要喝酒?”陸景融語氣生硬地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溫自傾被他的語氣激起了鮮有的幾分叛逆,自己等了他一個晚上,他不回消息也不見人影,又憑什麽在這裏喝斥質疑自己?
“沒有為什麽,因為我想喝!”溫自傾冷冷道。
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裏,從未用如此硬邦邦的口吻說過話,可這一次,他的語氣無比地堅定,“我是個成年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喝就喝了,沒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你在說什麽?溫自傾,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體狀況嗎,竟然還跑去KTV喝酒?”陸景融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
溫自傾聞言輕笑一聲,“我身體狀況如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陸景融被他毫無顧忌的态度惹惱,語氣更為惱火,“這麽晚不回家,還在KTV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喝酒,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出事?”溫自傾反複咀嚼着這個詞,突然就笑出了聲來,那是自嘲的笑。
他定定地看着陸景融,帶着滿滿的不屑,輕飄飄地反問道:“你陸景融又知道些什麽?”
陸景融被他這個笑容震懾住。
這一刻的溫自傾和溫致仕有了九成的相像,尤其是那雙輕嘲的眉眼。
他印象中的溫自傾一直是帶笑的,可他的笑容向來是溫和開朗的,然而這一刻,溫自傾眼中的笑容卻是帶着決絕的熱烈,就像是已經盛開的昙花,下一秒就是凋謝。
眼下這個場景,陸景融有強烈的預感,自己應該開口說些什麽。
可他翻遍腦海,卻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話來回應。
而溫自傾就這樣,一直吊着眉眼,帶着嘲諷的笑看着陸景融。
他靜靜地感受着胸膛那顆炙熱勃發的心,像是頂着風走了八千裏般,一點一點,慢慢變得疲憊,直到最後徹底的沉寂。
不是他不夠努力,而是風太大,他已上看不清他追尋的那抹身影。
年少喜歡的那個陸景融,最終還是走散在了他的心裏。
……
過了許久,陸景融出聲打斷了兩人莫名的僵持。
“天氣冷,有什麽事情回家再說吧。”他似乎已經冷靜了下來,看着溫自傾微微泛紅的鼻尖,啞着嗓子輕聲道。
溫自傾嗯了一聲,再無過多的言語。
于是溫自傾和陸景融各自上了各自的車。
坐在後座上,溫自傾這才發現那個定制的蛋糕不知何時從車座上滑落,蛋糕塌了,兩個牽手的小人也再次分開。
似曾相識的結局,仿佛在訴說着什麽命定的結果,一如溫自傾未說出口的那句:陸景融生日快樂。
以後,他再也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