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見不如相念

卻不知她的腳步在後山剛剛響起時,那清虛洞中之人,便已察覺了她的到來。原本緊阖的鳳目驟然睜開,其中有光彩亮了一亮,随後又歸于黯淡。

修長的劍眉蹙起,薄唇中輕輕吐出兩個字,“十七……”聲音低啞,帶着幾分不可察覺的溫柔。

只單是聽到了幾下腳步聲,他眼前幾乎便已可以看到那輕靈活潑的小狐貍蹦蹦跳跳地向他跑來的樣子,耳中似是可以聽到她清脆地喚着“師父”。他唇角微掀,露出一抹極淡的微笑,又瞬間隐沒。心中略有些疑惑,她每年的固定來訪之期應是在三月之後,怎麽提前了?

莫非,出了什麽事?

修行打坐最忌靈臺不靜,不過是稍分了一下心,印堂中立時便傳來針紮般的疼痛。他不得不提手捏起法訣壓在胸前,閉目塞聽,才勉力止住了心緒翻騰。好不容易将氣息搬運了一個周天,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略微松懈下來,忽然聽到洞外傳來陣陣細聲低泣。

她……她在哭?

他心神再也無法寧定,體內氣息失了控制在經脈中亂撞起來,丹田頓時劇痛。不得已強行收了功法,靠着石壁喘息良久才略為好轉。口中有些甜腥,他伸手抹了抹嘴角,指尖濕粘,洞中有血氣彌漫開來。

此時全然顧不得這些。他凝神靜聽,哭聲卻已消失了。

她的氣息仍然萦繞,顯然并未離開。方才她為什麽會哭?是受了委屈嗎?可是有誰……欺負了她?此時怎麽又無聲無息?

抑制不住心中擔憂,他站起身來捏了個隐身決,便踏出洞外。

淡淡的月光下,卻看到那三千年未曾見過的熟悉身形裹着大氅縮成一團,背倚山壁,睡得正香甜。長長的睫毛低垂,眉目舒展,紅菱般的嘴角邊挂着一絲甜甜的笑意。

看着這張無憂睡顏,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這個随時随地都能睡着的習慣,倒還是一如當年。

彎身前傾,伸出手去想要像以往一樣撫摸她的發,手指剛觸到鬓角,卻硬生生地定住。

原本墨瀑般的披肩長發,此時已經全被規規矩矩地束成發髻。一支鳳尾掐絲步搖鑲嵌其上,釵頭一顆龍眼大的寶珠正随着她的呼吸輕顫,其中有波光隐動。那珠子他認得,是天地造化混沌初分時,由水之精華集結而出的凝水珠,四海八荒唯此一顆。鑲成的步搖便是天族給儲君正妃的聘禮,成婚後亦需日日佩戴,是一件代表着身份地位的信物。

心中忽地一痛。他幾乎忘了,他的小十七,已不再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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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的身份是他的弟婦,是九重天太子妃,以後還會成為天後和下一任儲君的母親。而她愛的人,是夜華……再沒有哪一個理由,能容得下他對她如此親昵的舉止。

時光無情,流年飛轉。他一夢一醒之間,許多事已經永遠地改變,再也沒有可回頭的餘地。

他将手慢慢收回,自嘲地苦笑了一聲。

他沒有去受她敬的茶,三千年來亦托辭閉關不肯受她的拜會,偶爾到九重天去也對她避而不見,就是因為太過思念,反而不敢相見。

再次封印擎蒼元神損傷過重,這許多年也依舊沒能養好。修為大減之下,定心養氣的功夫更是遠遠不如當年,心猿意馬時時侵擾。他實在是怕,怕控制不住自己,怕不經意流露出灼熱情感會吓到了她。

畢竟,她已有她的幸福,他不該打擾。

曾有幸做過兩萬年師徒,又曾受過她七萬年的心頭血,他應該知足。就讓他好好地将那些過往封印在心中,如同那間她當年住過的舊廂房一般,獨自珍藏,不再示人罷。

目光不舍地在她面上流連,他終是緩慢地、堅定地後退一步,垂首捏起法訣,口中暗暗念誦。一道光芒閃過,那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的小狐貍,已經被送回了客房內的床榻上。

風中猶有她的發香,他轉回洞內,盤膝坐下,再一次徒勞地試圖靜心行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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