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報恩
第7章 報恩
蘇婉寧既決心裝病,便裝了個徹底。賓客還未散盡時,她便躲進了松雲苑裏,直呼頭疼胸悶,任誰來請都是這一番說辭。
鄒氏派了信任的周嬷嬷來打探蘇婉寧的情況,周嬷嬷立在簾帳外執意要瞧一眼蘇婉寧的病容,月牙、豆蔻等丫鬟根本攔不住她。
幸而蘇婉寧已着寝衣睡倒在了床榻上,臉頰兩側紅燒不已,人也暈暈沉沉的說不上話來,連與周嬷嬷見禮也忘了。
周嬷嬷這才作罷,揣着一肚子氣回蘭苑給鄒氏報信。
鄒氏氣惱地罵了蘇婉寧幾句“病秧子”後,卻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餘下的賓客們。
之後,便出了蓮姨娘見紅一事。鄒氏不在乎蓮姨娘的死活,卻對她肚子裏的孩子極為看重,她立時便讓人拿了名帖去請太醫來。
可才過了一刻鐘,嬷嬷便瞧見墊在蓮姨娘身下的軟墊上暈出大片大片的膿血來。
周嬷嬷率先搖了搖頭道:“怕是不中用了。”
鄒氏雖傷心,卻也不至于為了妾室的孩子損了自己的心神,便放話讓蓮姨娘好好歇息,這便離開了蓮心閣。
她離去時正巧遇上匆匆趕來的許湛,母子二人頓步說了幾句體己話後,許湛便一頭紮入了蓮心閣,看望因失子而痛徹心扉的蓮姨娘。
此時的蓮姨娘病歪歪地躺在床榻間,慘白的面容上流淌着洶湧的淚,一觑見許湛的身影,她便哀哀戚戚地怮哭着道:“是妾對不住二爺。”
許湛與蓮姨娘之間有情。
從前他将蓮姨娘養在僻靜的莊戶上,隔幾日便與她相聚一回,兩人對月酌飲、同床共枕,如俗世的夫妻一般過着閑适安寧的日子。
此時蓮姨娘落了淚,歪在床榻上的身子又顯得這般清瘦單薄,許湛心裏也不是滋味,便勸哄着她道:“我們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
蓮姨娘卻只是哭,眼淚如斷線的風筝般怎麽也停不下來。她既是為了那沒福氣的孩子而傷心,也為了自己飄零又沒有着落的後半生而發愁。
她清醒而自知,若是許湛的甜言蜜語當真能信,她怎麽會被許湛遺棄在那個荒無人煙的莊戶裏?還要以死相逼才能入了他的眼。
若不是她懷有身孕、出身清白,鄒氏與許湛又怎麽可能點頭讓她進府做姨娘?
她知曉許湛風流成性,不過是像喜歡一只小貓小狗一般喜歡着她而已,哪裏有半分真心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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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蓮心閣內鬧出了何等喧鬧的動靜,蘇婉寧都一味地裝作不知,這些時日她為了操勞花宴也累得夠嗆,正好趁着這機會好生歇息一番。
這一覺她睡得十分香甜,醒來時已近天明。月牙與豆蔻兩個丫鬟搬了團凳守在她的床榻外,觑見她醒來的動靜後,才笑着道:“夫人睡了好幾個時辰,也該餓了。”
“小廚房的竈上溫着碧玉梗米粥,配着爽口的小菜,夜裏吃上一碗也不容易積食。五2④9令八192”丹蔻已從團凳裏起了身,走到梨花木桌旁替蘇婉寧斟了一杯茶。
初春時節尚有幾分刺骨的冷意,內寝裏便燒起了銀絲碳,月牙上前撥弄了一下炭盆,只道:“夫人怕是沒胃口用呢。”
蘇婉寧笑着應道:“睡了個飽覺後倒不餓了,且再熬一熬,一會兒就該用早膳了。”
這時廂屋裏的绮夢也聽到了內寝裏的聲響,便舉着燭臺走了過來,尚未瞧見她的面容時便已聽到了她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夫人總算是醒了。”
迷迷蒙蒙的夜色裏爍着點點光亮,蘇婉寧便靠着這點光亮觑見了自小伺候自己的三個大丫鬟。她這一輩子沒有姐妹親緣,便把月牙、豆蔻和绮夢三人視作姐妹一般信任。
她陌生一人走入了鎮國公府這座巨大的牢籠,與鄒氏、蓮姨娘乃至許湛斡旋鬥法,若沒有心腹丫鬟在旁襄助,她已不知在這腌臜的漩渦裏跌了多少跤。
“倒是讓你們為我擔心了一場。”蘇婉寧嘴角的笑意輕薄如煙,漸漸地露出兩分傷懷來。
月牙見狀便笑盈盈地湊到了她床榻身前,只道:“夫人,蓮心閣可出了好大的亂子呢,虧得你聰慧謹慎,以裝病躲過了此劫。否則那蓮姨娘小産時如此兇險,若要硬賴上夫人您,咱們可是百口莫辯。”
說着,她便繪聲繪色地将蓮心閣發生的事說與了蘇婉寧聽,左不過是蓮姨娘的痛呼聲何等得尖銳刺耳,又或者是許湛送了多少體己好物來哄她高興。
縱然月牙、豆蔻等丫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可蓮姨娘在她家夫人大婚當日鬧出了這般不堪的醜事來,她們自然怨恨上了她,只恨不得她的下場再慘一些才是。
豆蔻聽得此話後也順着月牙的話誇贊了蘇婉寧一番,“還好夫人機敏,否則還不知這蓮姨娘要攪和出多少亂子來。”
她雖只是個人微言輕的丫鬟,卻很是瞧不起許湛的為人,那糊裏糊塗的世子爺哪裏有明察秋毫的本事?
蘇婉寧卻只愣了一會兒,而後才笑道:“不是我聰慧和機敏,是有人向我指了明路。”
說罷,她的腦海裏便映出了徐懷安那副清濯自許的孤傲模樣來。
她是個別人對她好兩分便要還以七八分的性子,徐懷安幫了她如此大忙,這份恩情重于泰山,一時間她甚至都不知該如何回報徐懷安的恩情。
除了感恩之外,蘇婉寧更在疑惑着徐懷安為何要對她施以援手?
明明那日在廊道上她态度惡劣,簡直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心人,他卻以德報怨,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許是真君子的緣故。”蘇婉寧思緒蹁跹,便忍不住贊了一句徐懷安。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贊語可弄懵了服侍在她左右的丫鬟們,绮夢比月牙和豆蔻老成一些,便只利落地開口道:“夫人吩咐的事,奴婢已辦妥了。”
月牙和豆蔻聞得此話後,便一臉好奇地望向了蘇婉寧。
蘇婉寧并未藏私,便耐心地解釋道:“玉華公主要對陸家的小姐下毒手,我便讓绮夢喬裝打扮了一番後去給陸小姐送了信。即便她不肯信信上所言,也該有所防備才是。”
至于這第二件事,便是讓绮夢去二門外尋守門婆子們打聽近來有無大夫登門。
經由徐懷安的提醒,蘇婉寧約莫猜出了蓮姨娘肚子裏這一胎有恙,她興許是起了要栽贓自己的心思,行事前必定要去尋了大夫來開藥方,故才有此問。
“奴婢塞了好些銀子給那位方婆子,她便說近來蓮心閣的春桃時不時地就要出一回門,有時還會帶回來個老先生,春桃只說那是個園藝師傅,要替姨娘的院落栽花種樹。”绮夢道。
如此一來,蘇婉寧便能想通所有的緣由。只是不知那位徐世子是如何觑見了端倪,又是懷着何等心情才能馬不停蹄地趕來提醒自己。
“莫非他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蘇婉寧喃喃地開口時深重的愁緒便悄然爬上她的柳眉。
月牙心直口快地問:“夫人在說什麽呢?”
蘇婉寧瞥一眼身前的三個丫鬟,便嘆息着将徐懷安提醒她一事說了出來。
“我欠了他這樣大的恩情,還如何回報才是?”她愁容滿面地問。
這下丫鬟們也犯了難,她們知曉蘇婉寧是個純善柔和又知恩圖報之人,又因為她漠然無禮在先,只怕心裏藏滿了對徐世子的歉疚。
“夫人是內宅女眷,只怕是不好與徐世子碰面。我瞧着您倒不如把這事告訴姑爺,讓姑爺向徐世子道謝。也好讓他知曉蓮姨娘的真面目。哪怕姑爺不信,總也有徐世子為您作證。”豆蔻冥思苦想之下,便為蘇婉寧選了條最省心的報恩之路。
還不等蘇婉寧說話,绮夢便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好。若徐世子根本不想摻和進我們府裏的內宅争鬥呢,這樣貿然地将他拉了出來,只怕對他無益。”
蘇婉寧也點了點頭道:“绮夢說的對,徐世子于我有大恩在,我不能恩将仇報,反讓他煩心才是。”
“若夫人還在閨閣時,便親自縫了袖帕扇套,或是荷包香囊。親手所繡之物方能彰顯您的心……。”
月牙笑着說到此處,卻發現自己身旁立着的豆蔻和绮夢都斂起了笑意,甚至于肅正着一張臉望向了她。
“蠢妞!”丹蔻笑罵了她一句。
月牙也漸漸地意識到她想出來的報恩法子有多離譜。閨閣中的女子若将親手所繡之物贈予了男子,那便代表着她心悅此男子。
蘇婉寧瞧見了月牙委屈巴巴地撅起嘴唇的模樣,心裏只覺得她這副嬌憨的情态着實可愛,便忍俊不禁道:“我瞧着月牙是想嫁人了。”
月牙的臉頰霎時燒紅一片,一時羞窘得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丹蔻和绮夢去拉住了她的柔荑,怎麽也不肯讓她躲羞着逃離內寝。
“這是被說中心事了。改明兒就讓夫人給你擇個乘龍快婿。”豆蔻和绮夢笑着揶揄她。
主仆四人打鬧了一番後,天邊也泛出了燦亮的曦光。
蘇婉寧便緩緩起了身,對鏡梳了妝後,便朝着銅鏡內那位端莊的女子莞爾一笑,道:“也不知這兩句歉語和謝言何時才能說出口。”
她是囿在內宅裏的婦人,而徐懷安則是翺翔在天地間的雄鷹。
她與徐懷安之間隔着天塹般的距離,只怕要隔上許久才能再與他相見一回,相見了也不代表兩人便能随意地說話問好。
壓在她心上的宗法禮教比山還要沉重。
縱然此事艱難,蘇婉寧卻也會把這份恩情牢牢地挂在心頭,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