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落胎

第25章 落胎

蓮姨娘冒着雨走回了蓮心閣。

一路上她皆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時不時還要勾唇一笑,磅礴的雨滴從她發縫裏傾吐而出,泛着惱人的濕氣, 足以讓懼寒的她哀嘆連連。

可此刻的蓮姨娘卻只是翹起了嘴角,含着笑走進了自己的屋舍, 一瞧見自己的貼身丫鬟雙喜,便笑着道:“蘇氏說要和二爺和離。”

雙喜很是震驚,起初的歡喜過後便攏回了些神思, 只道:“姨娘可別高興的太早, 夫人還懷着二爺的血脈呢, 和離又豈是這般容易的事?”

世家大族裏納妾風流的男子也不少,只是像二爺這般胡鬧的也屬鳳毛麟角。蘇氏驟然氣盛着說要和離,可回過神來後哪裏能真狠下心與二爺和離?

且不論和離後的婦人再嫁時是否艱難, 單單說起蘇氏肚子裏刻着許家血脈的孩子,便知曉和離一事如天方夜譚般荒謬。

蓮姨娘早被歡喜沖昏了腦袋,如今聽了雙喜這番沉靜的話語,心裏也漸漸地回過味來。

“二爺與鄒莺珠鬧在了一起,蘇氏的臉面定然過不去。我冷眼瞧着她性子有幾分倔強和清高在,否則昨日如何會和太太争吵起來, 說不準和離一事還真有指望。”

蓮姨娘如此執迷不悟, 也是因她失寵甚久而憋出的一點氣性。

雙喜瞧得明白,索性不再婉言相勸, 只安心服侍着蓮姨娘入睡。

夜深似水。

蓮姨娘躺在鑲雲石架子床上, 意識昏昏沉沉得厲害,最後又化為了深切的歡喜。

許湛名聲狼藉, 連端莊賢淑的蘇氏女也受不住他的脾性,更遑論其餘的世家貴女。若她能調養好自己的身子, 再度懷上許湛的子嗣,這續弦繼室一位也并非高不可攀。

她可不是賤籍出身的女子,總也還有兩分指望在。

蓮姨娘滿心歡喜,心裏既存了癡心妄想,便愈發要将這妄想坐實。

晨起時天色舒朗,她立時梳洗後趕去了鄒莺珠所在的別院,正巧在廊道上撞見許湛的貼身小厮豆兒。

豆兒笑着向她見禮,并道:“二爺昨日還念叨着姨娘,今日必是要去蓮心閣瞧您的。”

蓮姨娘哪裏還在意許湛留不留宿在蓮心閣這等小事,她偏過頭瞧別院正屋裏的景象,笑盈盈地說:“我有急事要尋二爺。”

鄒莺珠之所以能與許湛攀上奸情,可少不了蓮姨娘在其中牽線搭橋。鄒莺珠如今還不敢做出過河拆橋的蠢事來。

豆兒一進屋向她禀報蓮姨娘有事尋二爺,她哪怕心裏再不樂意,卻也只能為蓮姨娘讓位。

許湛則坐在八仙桌旁用着早膳,眸光掃過身前風情萬種的鄒莺珠,知曉她正與蓮姨娘在暗戳戳地打擂臺,心裏只有快意。

他是成國公府的世子爺,長房唯一的嫡子。阖該有女人為他争風吃醋、拈酸争鬥才是。

哪裏像松雲苑那冰冷冷的蘇氏一般,竟膽大妄為到對自己的夫君不屑一顧。

蘇氏既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又何必給蘇氏正妻該有的體面?

“讓蓮姨娘進來吧。”許湛心情愉悅,挑起眉眼道。

鄒莺珠心裏酸澀,只嬌怯地捏住了手裏的軟帕,娉娉婷婷地走到外間去迎接蓮姨娘。

蓮姨娘心頭裝了事,連個眼風都不忘鄒莺珠身上遞。

“二爺。”她夾着軟嗓喚了許湛一句,而後便趕在許湛應她聲之前,先斬後奏般地跪倒在了地磚之上。

她突兀的動作令人十分驚異。

許湛心裏雖早已厭了蓮姨娘,可因這位嬌妾素來知情知趣,他倒也不好對她太過嚴苛。

“好端端地,下跪做什麽?”

說着,許湛便要讓鄒莺珠身邊的丫鬟去扶起蓮姨娘。

蓮姨娘卻怎麽也不肯起身,只擡着淚意蒙蒙的美眸,望向了許湛:“妾做了件錯事,還請二爺責罰。”

許湛蹙起劍眉,因見屋內到處是看好戲的丫鬟婆子,便沉了臉讓鄒莺珠将她們打發出去。

“什麽事?”許湛問她。

蓮姨娘拿軟帕擦了擦淚眸,只道:“昨日妾不小心遇上了夫人,因神色慌張的緣故被夫人盤問出了爺的去向,夫人知曉爺收用了邱姑娘,如今正吵着鬧着要與二爺和離呢。”

她經了昨夜一整夜的思量,決意還是要想法子替蘇婉寧達成和離的“夙願”才是。

雙喜說的對,蘇氏興許只是盛怒之下才說出了和離二字,待回過神來必定會為了肚中胎兒而再三忍讓。

她到底是氣性太盛了一些,竟在蓮姨娘跟前将要和離一語吐露了出來。

蓮姨娘便要抓住蘇氏這點錯處,起碼要讓許湛真正地厭了她,往後再也不往她的松雲閣去。

許湛聽得蓮姨娘聲淚俱下的這一番話後,握着杯盞的動作也是一僵。

這一剎那裏,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氏要與他和離?

許湛幾乎是拍桌而起,指着蓮姨娘的鼻子罵道:“放你的屁。”

*

昨夜裏蘇婉寧一夜未眠。

将自己嫁來鎮國公府的日子仔細地盤算了一遍,和離的念頭既起,以往受過的那些委屈便漸漸地變得難以忍受。

她知曉許湛風流成性,也知曉他不喜歡自己這個妻子。

可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她總以為他還有幾分廉恥之心,如今想來倒是自己高估了他。

蘇婉寧想,她與許湛已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或許和離是對彼此的解脫。

唯一的擔憂是安平王府門廳凋零,祖母和雙親都身子不好,怕是受不住此等打擊。

可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日子只會慢慢腐蝕她的生命。

才嫁來鎮國公府半年有餘,她便覺得自己蒼老了數十歲。便如同冬日裏的君子蘭一般,無論如何的朝陽蓬勃,都會慢慢枯萎死去。

好在前些時日的徐懷安為禮哥兒作了引薦,若是禮哥兒能在校考上好好表現,說不準便能憑真才實學入鷹前司當值。

這等缥缈遙遠的期望在此刻給了蘇婉寧極大的勇氣和慰藉。

蘇婉寧默默地落淚,空耗了一整夜,晨起時雙眼紅腫而爛桃兒一般,月牙瞧了後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去取了冷水來給夫人敷眼睛。”實則是躲到耳房裏痛哭一場。

她只是不明白,夫人如此良善端莊,性情又溫和知禮,為何二爺就是不肯好好珍惜她?

旁人家的主母若是有了子嗣,家裏的姑婆夫君總要把她捧在手心裏珍寵才是,到了她們夫人這裏,便只能一夜一夜地輾轉難眠、憂心愁苦。

早膳前,松雲院的西門才開了一阖角,守門的婆子便瞧見了廊道另一頭氣勢洶洶而來的許湛。

婆子立時退到一邊,朝許湛福身問好。

可滿臉怒容的許湛卻沒有心力去搭理這些出身卑微的婆子們,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氣沖沖地走進了松雲苑的正屋。

彼時蘇婉寧剛喝下一碗安神湯藥,許是連日寝食難安的緣故,她身子各處都難受的厲害,心口處更是勾出些鈍鈍的痛意。

月牙和丹蔻都放棄了手邊的動作,一個在內寝裏輕柔地鋪起了被蓋,一個則小心翼翼地服侍蘇婉寧用膳。

兩個丫鬟心疼蘇婉寧的身子,便愈發不敢作弄出吵嚷的聲響來。

偏偏在如此寂靜的時刻,許湛兇神惡煞地踹開了正屋屋門,晨光傾洩着抖入內寝,拂往蘇婉寧的臉龐。

她素白的臉龐裏映出秋水似柔華的俏美來,即便未施脂粉,卻也有出水芙蓉的明豔在。

可許湛哪裏有欣賞美色的閑心,從別院趕來松雲苑的路上,他已然想好了要如何質問蘇婉寧,得出答案後又該如何奚落責罰她。

至于蘇氏所說的和離一事,他則半點沒有納進心間。

蘇氏懷着他的血脈,怎麽可能舍得與他和離?若是和離了,安平王府的面子該往何處擱去,她肚子裏的孩子又該何去何從?

不過是蘇氏惱他收用了鄒莺珠,在與他耍小性子而已。

許湛籠絡花樓魁娘的手段層出不窮,可到了蘇婉寧這裏,卻只有無窮無盡的的怒火和難以自制的不耐。

譬如此刻,怒意凜凜的許湛正居高臨下地睥睨着蘇婉寧,他俊白的面容因怒意而扭曲變形,質問聲尚未抛出口時,蘇婉寧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瞧見了個陌生人一般無波無瀾。

這等出自心底最深處的漠視不必加任何修飾便能輕而易舉地掀起許湛心裏的怒浪。

明明是他居于高位,可他在蘇氏跟前卻總是矮上半截氣焰。

“蓮姨娘跟我說你要與我和離?”許湛怒極反笑,只湊到了蘇婉寧跟前,好整以暇地注視着她。

蘇婉寧絲毫不畏懼許湛打量的眸光,她擱下了手裏的筷箸,仍是如此端莊和順地回道:“是。”

她如此爽脆利落的回答,就仿佛她當真是下定了決心要與許湛和離一般。

這般欲擒故縱的把戲,怕是在等他向她低頭認錯吧。

許湛的嘴角揚起一抹戲谑的笑,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蘇婉寧,只說:“你娘家靠着我們鎮國公府的勢才将日子過的好了些。”

蘇婉寧不答。

她的沉默映在許湛的腦海裏,便是她自覺心虛不敢再多言的鐵證。

許湛心裏掠過一絲得意,只聽他道:“你若是真想和離,何不将和離文書拿來我跟前,我即刻就簽了字放你歸家。”

他是故意要刺一刺蘇婉寧,磨一磨她這清高的性子。

蘇婉寧則也露出了兩分窘迫之意。今日晨起時身子抱恙,便沒有第一時間鋪墨寫和離書。

她的為難讓許湛話音愈發高昂了幾分。

“沒寫?還是不願意寫?單單一紙和離書只怕是不夠,你還得請了府醫給你熬了堕胎藥,将腹中我的血脈剜幹淨才是。”

許湛自覺占了上風,一時興起之下便口無遮攔地奚落起了蘇婉寧。

一旁的月牙和丹蔻都是敢怒不敢言,主子們說話沒有丫鬟們插嘴的道理,可二爺這話說的實在太過分了一些。

月牙上前攙扶住了蘇婉寧單薄的身子,只生怕她會受不住許湛的嘲諷,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許湛也是見好就收,到底不願意将事鬧得太難看一些。今日他将蘇婉寧奚落諷刺得啞口無言,前些時日堆在心口的氣也漸漸地散了。

只有蘇婉寧,自始至終皆只是微微斂着蒲扇般的睫羽,面容清冷又沉靜,不見半分惱怒之色。

許湛發了一通邪火後便離開了松雲苑。

月牙又氣又惱,一時便哀哀戚戚地落了淚。丹蔻起先死死忍住眼淚,可因月牙哭的實在傷心,她便也低聲怮哭了起來。

蘇婉寧疑惑地望向兩個丫鬟,并拿出手裏的帕子替她們拭淚:“哭什麽?許湛不就是這麽個人嗎?”

說完,她又嘆息着添了一句:“他也沒說錯,我是要去尋府醫要落胎藥。”

“這輩子我與這孩子沒了緣分,來世我做牛做馬還他。”

*

近些時日,蘇禮總是有些悶悶不樂。

從前他與徐懷安并未交情,可自從經了珍寶閣一事後,蘇禮便有意與徐懷安交好,徐懷安更是對他熱絡不已。

一來二去間,兩人便變得十分熟稔。

一日黃昏時,徐懷安登安平王府的門來尋蘇禮說話,兩人在書房裏對弈一番後,徐懷安狀似無意地問起:“博古架上的志怪游集都是阿禮你的藏書嗎?”

蘇禮搖搖頭,只道:“我一看書就頭疼,這都是長姐舊日裏愛看的書。”

徐懷安邊執子落棋,便慢條斯理地追問蘇婉寧的過去:“哦?她最喜歡哪一本?”

蘇禮爽朗地答道:“長姐最愛《桃花志》。”

《桃花志》裏多是主人公去游歷何處山湖海川後寫下來的志怪故事,既詭谲又有些新奇。徐懷安也曾偷偷瞧過兩眼,只是被夫子責罵說他移情喪志後才收了心性。

蘇婉寧愛的竟是這般狂放豪蕩的游記,倒是有些出乎徐懷安的意料。

徐懷安的疑惑落進蘇禮的眼裏,蘇禮便也着道:“你定是覺得長姐不像是瞧這種野書的人。”

“不是。”徐懷安搖搖頭,嘴角的笑意柔順如水,“她是個心性堅韌之人,自然有廣闊無垠的心境。”

一棋已分勝負。

蘇禮瞥一眼身前的棋盤,發現自己竟在與徐懷安的對弈中占了上風。可他的棋藝可稱得上是一灘爛泥,怎麽可能贏得過在棋場裏飽含盛名的徐懷安。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徐懷安,瞧見他俊雅的面容裏雖盛着和煦的笑意,可那雙璨明的眸子卻似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身後的博古架上。

原來他是在走神,怪道讓棋藝不精的自己占了上風。

蘇禮雖單純直爽,可卻也是個細心之人。

他驟然察覺出了幾分不對勁,且他幾乎能斷定這點不對勁與自己的長姐有關。

徐懷安落座在書房的藤椅後,已是不經意間問起了許多有關長姐的事。

譬如書房桌案上擺着的手作燈籠,博古架上的藏書,以及那一副畫風清麗的花鳥圖,都是長姐留在安平王府的痕跡。

蘇禮心中警鈴大作,霎時便蹙着眉頭望向了徐懷安:“我怎麽覺得慎之大哥你對我長姐很是好奇。”

他這般直來直往的問話讓徐懷安陡然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少年純澈得不摻任何雜質的眸光讓人不敢說出半句謊言來。

徐懷安也慨嘆一聲,輕聲笑道:“我若是告訴你,我喜歡你長姐,心心念念地盼着你長姐能與許湛和離,你是否會罵我無恥卑劣?”

蘇禮被這話砸懵在了原地,剎那間他臉色煞白,眸子瞪得又大又圓,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惱怒。

徐懷安心裏有些不安,他已做好了被蘇禮嗤之以鼻的準備。

可令他沒想到的事,蘇禮立時從藤椅裏起了身,慌忙走上前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并一字一句十分迫切地說:“慎之大哥,你可是在與我說笑?”

天知曉蘇禮有多厭惡那個風流無狀、對長姐毫無尊重的許湛。

尤其是在他與徐懷安交好之後,越是見識着徐懷安的光風霁月、清和溫仁,便越是唾棄那個小人許湛。

蘇禮在私底下數次與宗氏提起過此事,約莫是說:“當初長姐若能嫁給梁國公世子為妻,那該有多好。我冷眼瞧着他二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宗氏只罵他癡心妄想,并告訴他:“那是公主和縣主也瞧不上的人物,如何能與你姐姐混為一談?”

可在蘇禮的心中,長姐遠勝玉華公主和朱薇縣主。單說品貌、性情、人品,長姐可與雯姐兒并列京城貴女裏的翹楚。

徐懷安苦笑着搖搖頭,将自己與蘇婉寧的淵源說與了蘇禮聽。

他哪裏知曉一開始的愧怍會養成今日這般的參天大樹,他是沉淪其中難以自拔,只一門心思地盼着要讓蘇婉寧和許湛和離。

蘇禮消化完了徐懷安的一番話語,面容裏霎時迸出了更蓬勃的喜悅。

“我就知曉慎之大哥有雙慧眼。”

說着,他又怕徐懷安反悔生變,将手裏的袖擺攥得愈發緊實了一些。

“您既這般說了,可不能反悔。”

*

府醫在晚膳後趕來了松雲苑。

他先是替蘇婉寧診了脈,之後憂心忡忡地說:“近來夫人定是心神不寧,若是不好好靜養着,恐會傷及腹中胎兒。”

蘇婉寧點了點頭,讓月牙帶着婆子們去屋外守住正屋的各處門窗,保證不能讓任何人聽見屋裏的半點風聲。

之後,她才苦笑着與府醫說:“求您,給我開一記落胎藥。”

府醫震爍不已,瞪大了眸子連連驚呼:“不可,不可。夫人緣何要此等兇悍之物?”

蘇婉寧不過淡聲笑笑,而後丹蔻便遞了一百兩銀票上前,并與那府醫說:“這裏頭有些內宅的陰私在,您若是不給,夫人心裏不高興,往後你在府裏的差事便會不大順遂。”

這番威逼利誘府醫自然聽得明白。他聽出了丹蔻話裏的狠辣之意,猜測着約莫是二爺養在外頭的女人有了身孕,夫人要下狠手堕了那女人的胎。

既是如此,他也沒有不遵命的道理。

府醫便去碧紗櫥裏寫藥方,等丫鬟抓好了藥後,他接過了丹蔻遞來的一百兩銀票,嘆息着說:“這藥性較烈,喝下去可會比尋常的藥要疼一些。”

蘇婉寧笑着點了點頭,讓丹蔻将府醫送出了門。

夜深人靜時,月牙和丹蔻又偷摸着哭了一場,兩個丫鬟無法為蘇婉寧分擔身子上的苦痛,便總想着要寸步不離地守着她。

可蘇婉寧卻只是搖搖頭,與她們說:“我是個不負責任的娘親,這些痛一分一厘都是我該承受的。”

她飲下那碗滾燙又苦澀的落胎藥後,便打發走了月牙和丹蔻。起初兩個丫鬟還不肯離去,直到蘇婉寧沉下臉說:“你們留下來,只會讓我分外軟弱和可憐。倒不如讓我一人待着。”

月牙無法,只能将紅了眼的丹蔻拉到了外間廊道上。

長夜漫漫,正屋裏果真一絲聲響都無。約莫半個時辰後,這落胎藥奏了效,月牙倚靠在門扉處聽見了玉枕落地的清脆聲響。

她知曉夫人此刻定是痛極了,血肉分離的痛能殺人七寸,她們只是想一想,便覺得五髒六腑都疼得移了位,更何況是夫人。

又過了一刻鐘,蘇婉寧身上的痛意好似是到了頂。她的額間遍布細細密密的冷汗,發絲緊貼在臉龐兩側,彎曲如蝦子的身軀正在承受着一波波扒皮抽筋般的痛意。

可哪怕再痛,蘇婉寧也只是咬緊了牙關,沒有發出一聲痛呼來。

她知曉自己沒有資格呼痛。

是她所嫁非人,連累了腹中胎兒。是她想要及時止損,又不得抛棄了尚未降臨人世的他。

這每一寸攻心般的痛意,都是腹中胎兒在承受的滅頂之痛。

她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流。

自出嫁後的痛反複都凝縮在了這一刻沉寂的夜裏,蘇婉寧瞧見了影綽燭火下濃厚的血色。

她終于落了淚。

這一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換來了這難以言喻的痛。

等一切息止的時候,蘇婉寧已被這徹骨的痛磨得只剩下半條命。

她虛弱無力地躺在床榻上,睜着眸注視着床頂上的并蒂杜丹紋樣。

新婚當夜,她也曾睡在這榻上用眸光細細描繪過這一朵并蒂杜丹的秀美模樣,那時的她滿心期盼着能與許湛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如今想來,只覺得萬般可笑。

這半年多的婚姻,于她而言,更像是從地獄裏走過了一遭。

往後,她只想做個自由暢快的人,哪怕和離後名聲盡毀,哪怕常伴青燈古佛,也不想再嫁個與許湛一般的人空耗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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