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陳俞的神色僵在了那兒, 大約他怎麽得也想不到,趙筠元會這樣直接的将他隐匿于心中,不敢承認的感情說出口。
片刻後, 他的神色恢複如常, 就連眼眸中的窘迫也已經消散幹淨,他冷聲道:“小滿, 你是陪着我在北岐苦苦熬了四年的人, 你知道那時候的賀宛是如何折辱于我,我只想讓她受盡萬般苦楚後再要了她的性命, 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是嗎?”趙筠元倚靠在軟枕上,就這樣平靜的看向他。
陳俞心頭卻起了一陣無名之火,他盯着趙筠元道:“看來皇後是因為失了孩子,悲痛之下在朕面前竟連半分分寸都沒了, 朕不應當在這時候來瞧你。”
說完這話, 已是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趙筠元看着他的背影, 腦中沒由來的想到四個字“惱羞成怒”。
即便陳俞并不承認, 可她心中依舊恍如明鏡, 她明明就是……說中了他的心思。
趙筠元躺在床塌上, 心頭升起了無邊悲涼來, 旁人倒也罷了, 為何偏偏是那賀宛?
她猶記得, 北岐的冬夜裏, 她與陳俞二人在一張單薄的被褥下互相取暖,陳俞心疼的将她那雙凍得通紅的手放入懷中捂着, 她仰頭看向陳俞, 清冷的月色下,她只能看清他漆黑眼眸中漫無邊際的恨意, 他道:“小滿,終有一日,我們所承受的苦楚,一分一毫,都會從賀宛身上讨回來。”
趙筠元在他懷中沒有分毫遲疑的點了頭。
那時候,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苦,趙筠元在陳國時是嬌養在宮中的世家小姐,在北岐卻成了最低等的婢子,就連北岐宮中的宮人都可以随便差使,便是如此,趙筠元也不曾有過抱怨,她知曉陳俞在北岐宮中的日子難過,便竭盡全力地護着他。
表面上她只是陳俞一人的婢子,只要将他照料好便成,可實際上卻并非如此,在賀宛的示意下,誰人都知他們二人在宮中是人人可欺的,所以只要尋了由頭便能随便責罰,罰跪,挨打又或者是罰去浣衣局都是尋常之事,方才來到北岐的第一年,她那雙原本嬌嫩的手就已經粗糙得宛如老婦,如今回了陳國一年有餘,日日養着,卻再養不回來。
若只是這些也就罷了,可她還親眼見過賀宛與那些世家之人當衆将陳俞喚做“陳國賤種”,生生逼着他下跪磕頭,便是那獸籠,趙筠元與陳俞,也曾經進過……
可陳俞,卻還是動了心。
恍惚間,趙筠元好似明白了過來,原來她一直不曾順利攻略陳俞,所以系統并未出現,陳俞藏在心底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賀宛。
比起痛苦,此刻趙筠元心中更多的是茫然無措。
若是不能攻略陳俞,她便不能再回到現實世界,也就只能與陳俞賀宛這樣耗着,若是還有心攻略陳俞,對一個已經動了心的人,她當真還有機會嗎?
趙筠元渾渾噩噩的想着,卻怎麽都想不出個結果來。
如此鬧騰一番,春獵便就只能提前草草結束了。
至于春獵中發生的那些事兒,自然被陳俞壓了下去,只要他吩咐下去,便無人敢在這種時候亂嚼舌根。
而趙筠元回到宮中這幾日,底下人皆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特別是春容和玉嬌兩人,不僅在她的吃食方面費了不少心思,更是時時陪在她身邊與她說些趣事逗她開心。
趙筠元不想徒惹她們憂心,縱然心中郁結難消,可在她們面前卻好似已經将那孩子之事放下。
就連孩子下葬之後,陳俞再來瞧她,趙筠元也并未再提及過那日之事,與他之前的相處也已是恢複如常。
陳俞大約是很滿意的,滿意她這樣識趣。
只是陳俞不知,趙筠元并非是識趣,只是還不曾想好到底該怎麽辦而已。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亦是還存在着希冀,以為陳俞不曾忘記過舊日對賀宛的仇恨,依舊恨着她對他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失去了孩子之後,趙筠元夜裏卻依舊睡得并不安生,有時夜半醒來,她總會下意識伸手摸向腹部,摸到一片平坦時,甚至心頭還止不住會有些慌亂,直至徹底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那孩子早已經不在。
更多的時候她卻都只是迷迷糊糊的睡着,昏暗的月色下,能恍惚間瞧見一道黑影坐在床邊,目光癡癡的望着睡得并不安生的她,偶爾的一聲嘆息也都是極輕極輕的,仿佛怕會驚擾了夢中人。
***
臨近五月,上京偶爾已經能覺察到悶熱的暑氣。
賀宛怕冷,卻也并不習慣這種陌生的燥熱。
她站在宣明殿的廊下,雖然有遮蓋的地方,可卻依舊有些難熬。
但卻也不敢偷懶,只能規規矩矩的守在那兒,最大膽的動作也不過是趁着文錦公公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往殿內瞧一眼。
陳俞對她的心思,她心知肚明。
其實原本她也是不敢信的,畢竟這實在太荒唐,她曾經做了那樣多折辱陳俞的事,一次又一次的踐踏他,從不曾将他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
賀宛記得,在北岐時,陳俞每一回在她的手底下受了折磨,總會用那雙陰郁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好似恨極了她。
即便是那時候的她,看見這樣的一雙眸子,也會止不住有些不安,可很快,那些不安就轉變為惱火,讓她忍不住用更為極端的法子繼續折磨陳俞,想将他眼裏那些不甘盡數碾在腳下。
而後來,她每回夜裏再回想起陳俞那雙陰郁的眸子,總會從夢中驚醒,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那段漫長的日子裏,陳俞于賀宛而言,是最恐怖的夢魇。
後來不得已來到陳俞身邊,她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直至今日,她依舊好端端的活着。
她一直最為恐懼的人,始終未有真正傷害過她,甚至還在她身處險境時護住了她,她還是想到了那個甚至有些可笑的可能性。
陳俞喜歡她。
那雙陰郁的眸子看向她的目光裏,有的不僅僅只是怨恨,或許更深處,隐約的有一些無人察覺的最為隐晦的也是最為熱烈的……愛意。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日,她又哭又笑的在床頭坐了半夜,誰能知道呢,那個曾經被她欺負得最狠,也讓她最恐懼的人,會喜歡她?
可這對于如今的她來說,又何嘗不是最後一條生路呢?
只是,她要更确定一點,确定陳俞是不是真的對她有這樣的心思。
又或者說,也讓陳俞看清這藏在最深處的愛意。
想到這,賀宛微微勾了勾唇角,目光再度瞥向殿內。
殿內,徐靜舟繃緊的身子微微屈着,醞釀了好幾番的話終于在陳俞眉間顯現出幾分不耐時說出了口,“聖上,您留在身邊的那個北岐舞女……”
陳俞擡眼,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
徐靜舟依舊屈着身子,并未察覺到陳俞的神色變化,只繼續道:“北岐人或許做過許多不當做的事,可那女子只是個弱女子罷了,想來那些事與她也是無關。”
陳俞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道:“所以,徐愛卿是想怎麽樣呢?”
徐靜舟擡頭看向陳俞,而後又俯身向他跪拜道:“微臣從第一回 見了那位姑娘,就……就對她生了情意,還請聖上成全。”
這句話說完,徐靜舟的臉已是紅到了耳根,若是此時他擡眼瞧一瞧陳俞的臉色,便會發覺此時的陳俞面色卻宛如寒冰,搭在書案的手指也控制不住的繃緊。
半晌,見陳俞始終不曾應答,徐靜舟正覺奇怪,就聽他聲音淡淡道:“這種事總不能只憑你一人心意,總要聽一聽人家姑娘的意思。”
徐靜舟聞言以為陳俞已經應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陳俞沒再看他,而是将目光移向殿外,道:“文錦,讓賀宛進來。”
誰人都知北岐有位帝姬,那帝姬封號文柔,世人都稱之為文柔帝姬,可卻極少人知曉其真名,所以陳俞倒也并不曾避諱過賀宛這個名字。
外間文錦應了個“是”,而後賀宛推開殿門,恭恭敬敬的走了進來。
陳俞看向賀宛,眼神中的嘲弄極為明顯,他道:“徐大人向朕要你,你可願意?”
賀宛先是恭敬的向陳俞行了跪拜禮,然後才回答道:“回聖上的話,奴婢願意。”
得到這樣的答複,徐靜舟自然不會意外。
畢竟他與賀宛,原本也并不是如他所言那般互通情意,只是他想救賀宛罷了。
從第一回 在宣明殿外見到賀宛,确認她是那日歲旦宴上獻舞的北岐舞女,又見她衣衫單薄,露出來的那節手臂上還能清晰的瞧見一片觸目驚心的傷痕,心裏便止不住生出愧疚的心思來。
後邊每回再來宣明殿,都總能見到賀宛守在殿外,也總能隐約瞧見她手上的傷。
雖然賀宛什麽都沒有說,可每當她神色凄婉的望着他,徐靜舟總是滿心不忍,時日越久,他心中越是愧疚。
總想着,若是那日自己不曾将這女子送去獻舞,或許她也就無需受這種苦楚了。
到今日,他也實在無法當作什麽都不曾發生,便琢磨出這個法子來。
賀宛在陳俞身邊受了這樣多苦楚,如今他能救她,她沒道理拒絕。
聽賀宛已經表明心意,徐靜舟便以為此事已經了了,都做好謝恩的準備了,可不曾想,陳俞卻猛然起身,一步步走近他們二人,直到走到賀宛身前才停下腳步。
徐靜舟心覺奇怪,下意識擡眼看去,卻看見陳俞彎腰死死掐住賀宛的臉,一字一句問道:“阿宛,你真的……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