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賀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伸手環在陳俞腰間,整個人都仿佛埋進了他懷中,聲音很輕卻很認真道:“那阿宛相信聖上。”

陳俞輕撫着她披散開來的墨發, 柔聲道:“好。”

***

廊道上, 徐靜舟才從宣明殿走出來不遠,連額上冒出來的冷汗都還不曾幹透, 就在拐角處被個小宮女唬了一跳。

那宮女身着水綠色小衫, 下裙卻是淺淡的青色,雖依舊是宮女的服飾, 可一眼瞧着卻與尋常宮女不同,打扮得要更華貴些,想來是宮裏哪個主子跟前的人。

徐靜舟稍稍平和了心緒,客氣問道:“不知這位宮女姐姐這是有何要事?”

宮女見他态度如此倒是有些意外, 笑着道:“徐大人客氣了, 奴婢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玉嬌, 此番過來是皇後娘娘想見徐大人, 故讓奴婢請大人過去。”

徐靜舟神色微變, 拱手道:“微臣是外臣, 入內宮恐怕是不合禮數的。”

玉嬌搖頭道:“徐大人誤會了, 皇後娘娘就在太湖邊上等着您, 您往這邊走便是。”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 徐靜舟也不好再找理由拒絕, 只得勉強應下。

廊道的盡頭再轉個彎兒便正好是太湖。

趙筠元在那太湖邊上已經吹了好一會風,到現在內心那陣躁郁已經完全壓了下去。

玉嬌與春容皆不知方才的她到底在宣明殿裏邊瞧見了什麽, 只見她瞬間變了臉色, 而後走出了宣明殿。

後邊瞧她一直神色不虞,便也能猜到那大約不會是什麽好事。

所以縱然滿腹疑惑, 也不好再開口細問,只能與她說些逗樂的話,想将她哄開心點。

可話還不曾說上幾句,趙筠元便心不在焉開口吩咐玉嬌去将徐靜舟請過來。

徐靜舟這會兒心情也極為複雜,方才在宣明殿裏邊瞧見的景象依舊在腦中揮之不去,這一切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他方才都做了什麽蠢事。

他竟然向聖上讨要聖上心尖上的人,這不是莫大的笑話麽?

而現下皇後娘娘又突然要見他,除卻方才的事,徐靜舟也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麽別的緣由。

故越發不知該如何應對。

等走到趙筠元跟前,也只能先硬着頭皮行了禮。

趙筠元的目光從平靜無波的湖面移開,神色平靜的問道:“那日歲旦宴會中有北岐女子獻舞,聽說,這是徐大人特意做的安排?”

徐靜舟顯然有些意外趙筠元尋他過來是為了這事,可還是老實答道:“是。”

趙筠元終于将目光放在眼前人身上,甚至細細将他端詳了一番,然後才道:“不知徐大人為何要做此安排?”

席中歌舞之事原本是和他一點關系也扯不上的,可他卻偏偏在這件事情上做了安排,趙筠元瞧他也不像是心機深重之人,自然覺得古怪。

徐靜舟聽她問到了這份上,面色也不由得多了幾分尴尬,可到底也還是将事情如實說了。

他初入官場,便被共事官員排擠,後邊更是連聖上也對他有了意見,情急之下生了讨好的心思也算正常。

趙筠元聽完緣由,這才明白了過來,原本想告知徐靜舟他是遭了暗算,畢竟朝中不少官員都知道陳俞原本是最厭惡北岐人的,那日獻上的北岐舞,若不是陰差陽錯讓陳俞見到了賀宛,那他定時要遷怒于徐靜舟的。

可想到如今陳俞對賀宛的情意,趙筠元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說陳俞最為厭惡的便是北岐人,可他對賀宛……當真厭惡嗎?

趙筠元說不出答案來,最終也只能是輕輕嘆了口氣,然後道:“往後徐大人做事還是應當謹慎些,那位楊公子或許并未存了壞心,可有些事卻沒那麽容易說得清。”

徐靜舟愣愣的擡頭,半晌才應了個“是”。

趙筠元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用有些疲憊的聲音道:“天色暗下來了,本宮也累了,就先回去了。”

徐靜舟連忙俯身行禮,恭恭敬敬道:“微臣恭送皇後娘娘。”

趙筠元略一颔首,便轉身順着太湖邊上那條長得看不見盡頭的石子路走遠。

徐靜舟直等到那道華麗的背影徹底瞧不見了,才起身離開。

當夜,賀宛封妃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一個身份低微的婢子,按理原本是沒有這樣越級晉封的道理,可聖上擡舉,說封妃,底下人頂多勸上兩句,若他堅持,便也由着他高興了。

所以這道旨意很快便定了下來。

賀宛被封為宛妃,賜居于常寧宮。

消息傳到永祥殿來的時候,春容與玉嬌都向底下人确定了好幾回,總以為是不是弄錯了。

她們二人一直在趙筠元身邊伺候着,深知陳俞與趙筠元感情深厚,這幾日雖然瞧着有些不對,可也只以為是因着孩子的事鬧了脾氣,過不了多久便會重歸于好,可如今卻多了個宛妃……

春容與玉嬌合計了好一會,到底不敢瞞着趙筠元,只能小心翼翼的與她說了實情,哪裏想到她好似早便想到了會有今日,直到她們二人說完,神色也不曾有什麽變化,只道:“聖上對她的情意本就不一般,如今封了妃,也算名正言順。”

玉嬌輕哼一聲道:“原本瞧着聖上對您也算是情深意重,哪裏想到如今将一個北岐女子封了妃,卻也不肯提前同您說一聲。”

趙筠元無奈道:“你也知道他是聖上,說什麽做什麽哪裏有一定要同本宮商量的道理?”

“可是……”玉嬌原本還想在說些什麽,可卻被邊上的春容拉住了衣袖,春容接着她的話道:“娘娘的話有道理,聖上哪裏能與尋常男子相比,這些事,總應當看開些才行。”

趙筠元知道春容這話也是在安慰她,可她這會兒只想獨自一人待一會兒,便只讓她們二人退下。

二人皆是應了聲“是”,然後方才退了下去。

等殿中徹底靜了下來,趙筠元方才能安靜的想一想這幾日發生的事。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與她記憶中原書劇情早已大不相同,只是陳俞與賀宛作為原書中的男女主,依舊不可避免的走到了一起。

只是,原書中的陳俞也是喜歡賀宛的嗎?

趙筠元努力回想,可她只記得書中的陳俞曾一遍又一遍的強調,他恨賀宛,恨這個一貫高高在上的人,恨這個将他踩進了泥地裏的人……

難道這種恨裏邊,其實是夾雜着愛的。

其實……他愛賀宛。

趙筠元越是想着,越是覺得壓抑。

事情仿佛往着一個全然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不知不覺間,她下意識伸手像從前一樣輕撫着腹部,那裏已經變得平坦,就好似沒有什麽曾經來過。

與陳俞的那段時光,如今想來,竟仿佛是一場夢。

她就這樣枯坐着直到天色暗下,殿中的婢子一盞盞的點上了燈,昏黃的燭火一圈圈暈開,在她有些疲憊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亮。

她好似方才回過神來,喚來春容梳洗,将滿頭發沉的釵環卸下,也沒心思再做別的,早早的上了塌。

春容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大約是想開口說些寬慰的話,可卻又擔心再提及這事會惹得趙筠元更是難過,猶豫之下,到底是沒說出口。

等趙筠元上了塌,春容便将裏殿的幾盞燭火盡數熄滅,只留下外殿的燭火還亮着。

朦胧的光亮透過珠鏈幔帳隐約的照進裏間,好似能讓人的心裏稍微安定些,不知過了多久,趙筠元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隐約察覺床邊似乎有一道身影,心頭一陣發涼,便又用力在被褥裏用指尖掐住手心,借着手心傳來的刺痛感終于是勉強清醒了過來。

她半睜着眼瞧見那道黑色身影依舊立于床邊,但卻并未做任何不利于她的舉動,似乎就只是站在那兒看着她。

趙筠元自然覺得古怪,她咬緊牙關,趁那道身影不備猛地往他身上撲去。

那人顯然不曾想到她會突然有此舉動,一下子站立不穩便重重地摔倒在地,背部砸在地上傳來的疼痛感讓他即便咬緊牙關也還是忍不住發出悶哼的聲音。

趙筠元卻顧不上這些,她死死用手肘抵住那人脖頸,幾乎将全身的力氣都使在了這一處,然後冷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并未應答,只以手撐地,而後腰間用力,一個翻身便将趙筠元制于身下。

這姿勢顯然多了幾分暧昧,趙筠元掙紮不開,正欲開口喊人,可那人卻似乎已經瞧出她心中想法,已是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此時的她只身着單衣,甚至因為方才那一番折騰而有些淩亂,壓在她身上的男子意識到了這一點,顯然動作也多了幾分局促。

趙筠元也因為身子與這人貼地極近而隐約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苦澀氣味,好似有幾分熟悉,可卻分辨不出到底曾在何處聞到過。

正在這時,那人卻遲疑着貼近趙筠元的耳邊,張了張嘴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最終也只是極輕的嘆了口氣。

梳妝臺邊的雕花窗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陣涼風掠過紗帳,那人松開了捂住趙筠元的手,可她卻在還沒來得及再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便感覺身上一輕,男子已經速度極快的從那扇窗中鑽了出去,甚至還貼心的幫她将窗戶關好。

如此一鬧騰,趙筠元卻只能是輾轉反側了一夜。

而另一邊,清墨正拿了傷藥小心翼翼的陳意手背上的抓痕上藥,神色還極為古怪道:“從前也不曾在這附近瞧見有什麽野貓,怎麽殿下出去一趟就偏偏碰上了呢?”

陳意攤手笑道:“或許是那野貓與我有些緣分?”

清墨見他一副心情頗好的模樣,只得無奈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幫他将這傷口包紮好方才退了下去。

***

翌日,永祥殿,趙筠元迷迷糊糊的醒來,再想起昨夜發生的事,卻又不見那人留下任何痕跡,恍惚間竟如同只是做了一場夢一般。

只是她并未有太多時間糾結這些。

她方才起身不久,還未來得及用早膳,就聽底下人禀告,說是聖上與宛妃一同來了。

賀宛作為剛冊立的妃子,來永祥殿向趙筠元見禮算是理所應當,可陳俞卻一同過來了,算算時辰,這個時間的他應當是方才下了早朝。

趙筠元心裏恍如明鏡,知曉陳俞這是怕自己借着皇後的身份欺負了賀宛。

這樣想來,心裏又不免酸楚,她與陳俞不說情意,也至少是一同經歷了那樣多生死關頭的交情,如今,他卻為了賀宛這樣防備着她。

到底是心愛之人,确實是不同的。

正想着,陳俞已經牽着賀宛的手走了進來。

趙筠元依着規矩先向陳俞行了禮,賀宛這才又向趙筠元行了禮。

等趙筠元擡手讓她起身,才瞧清楚賀宛如今這一身的裝扮,她身着月色織錦雲絲長裙,外邊是一件淺藍色薄衫,連發髻上的珠釵也都是清淺的顏色。

雖然一眼便能瞧出她這一身華貴,可卻與從前很是不同。

少了那份張揚豔烈。

陳俞發覺了趙筠元的目光,便不動聲色的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有意将賀宛護在身後。

趙筠元忽然覺得有些無趣,她低眉淺淺飲了口溫熱的茶水,然後道:“宛妃今日是來永祥殿向臣妾見禮的,既然方才已經行過禮了,那便算是成了。”

雖不曾明言,可話說到這份上,就算是明晃晃的趕人了。

陳俞卻并未因為趙筠元這話而面露愠色,反而看了一眼賀宛道:“阿宛,你先回去,朕與皇後有話要說。”

賀宛聞言,依舊是一副乖順模樣,屈身向陳俞與趙筠元行了禮之後才退了下去。

而殿內的宮人也都盡數被陳俞屏退,便只剩下他們二人留于殿內。

“小滿,朕想将阿宛留在朕身邊。”陳俞先開口打破了這片寧靜。

趙筠元嘲諷的勾了勾唇角,“聖上如今難道不是已經給了賀宛位份,讓她留在您身邊了嗎?何必再來問臣妾?”

陳俞皺眉,“小滿,朕想好好與你聊一聊,你又何必說這種話?”

片刻後,他又嘆息道:“朕知道你心裏有怨,可是有些事,朕也沒有辦法,朕原來以為什麽都是可以控制的,對她的情意也是如此,只是朕試過了,朕……做不到,你不知道那日朕見到她活生生的站在朕的面前,朕有多高興,那一刻,朕真的什麽都不想向她追究了,就只想讓她活着,便足夠了……”

此時此刻,陳俞終于承認了他對賀宛的感情,哪怕這份感情原本對于他來說是卑劣的見不得光的,甚至是肮髒的。

趙筠元看着眼前的人,她說不上來此刻心中到底是什麽感覺,壓抑,痛苦,酸楚……都不是,只是确實不太好受。

她眉眼低垂,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擡眸看向陳俞,她聲音微顫道:“聖上,其實我真的不明白,旁人也就罷了,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賀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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