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給你。”
那道溫柔的聲線入耳, 周望舒緩緩眨了眨眼。
看着眼前那把弓,她第一時間的反應不是去接,而是擡頭去看陳遲俞。
目光相撞, 說不清為什麽, 她感覺像是有一抹春光透過窗,在這個已然入秋的季節,降落在今夜, 她與他視線之間。
畫面仿佛真實地定格了一瞬。
待那種奇異的感覺稍稍褪去一些,她才伸手去接過他遞來的長弓。
剛收回手,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 仰頭看着陳遲俞說:“你拉我起來。”
陳遲俞知道她是想站起來射箭, “你腳沒問題嗎?”
“不走動就沒問題。”
聞言,陳遲俞長睫下覆,視線落在她纖長白皙的五指上。
明明他們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 還一起睡了兩次,但此刻他竟有些猶豫,不是因為不願意而猶豫, 是一種像只存在于學生時代的青澀, 出于悸動的不敢輕易觸碰。
片刻,他緩緩擡起手,拉住她四指,拇指輕輕搭在她手背, 力道溫柔地将她拉起。
“以前射過箭嗎?”他松手, 從旁邊箭筒裏抽出一支箭遞給她。
“射過。”周望舒沒騙他, 但拿過箭搭在弓上時故意做出了不熟練的樣子。
見狀,陳遲俞也挺自覺, 沒等她開口讓他幫忙便主動走到她身後幫她将箭尾卡到箭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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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弓是傳統木弓,周望舒平時射箭用的複合弓,作為一名曾經射箭比賽全國第一選手,她當然清楚不同弓種有不同的推弓和勾選姿勢,她知道傳統木工是低位推弓和拇指勾弦,她卻偏偏用複合反曲弓的中低推和地中海式勾弦将弓拉開,然後表演了一個故意脫靶。
“這偏得也太離譜了吧!”她轉頭回去看陳遲俞,“我是不是姿勢不對?”
“嗯。”陳遲俞重新給她抽了只箭。
“你把弓舉起來,先別拉弓,”他一點一點教她,“握弓的那只手往下一點,用拇指勾弦。”
“怎麽勾?”
“這樣。”他手指搭上弓弦給她示範一邊。
“把弓拉滿。”
周望舒沒使多少力氣去拉弓,然後嬌聲抱怨道:“你這弓好難拉啊。”
“你要先舉起來再拉。”
陳遲俞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氣息拂過她耳側,帶着他身上清冽味道——
他靠了過來,身體貼着她的後背。
體溫穿過單薄的襯衫觸及肌膚,感官像是忽然間被放大,周望舒被燙得微微一怔。
接着,指間也傳來他身上的溫度,他手掌覆住來了她握弓的那只手。
他另一只手搭在弦上,幫她将弓拉滿,将她整個人環在懷裏。
“用肩膀帶動手臂,手擡平,”他将她外擴的胳膊拉回來,幾乎是将她連人帶弓用力壓在自己胸前,“要像這樣靠位,弦碰鼻,腕骨貼下颌。”
不知道為什麽,聽着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周望舒感覺腦袋有些暈乎乎的,身體也輕飄飄的,心跳卻很重。
砰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重重跳動着。
“你再試試。”
說完這句,陳遲俞松開了她,後退一步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了一些。
周望舒此刻腦子還是糊的,聽到他的話後沒先穩住因他卸力而晃動的弓,直接就放了箭。
這次,箭偏得更離譜。
陳遲俞像是看出些什麽,唇角微掀了掀。
“你自己來一次。”他重新遞給她一支箭。
這會兒,周望舒腦子自然已經清醒過來,她搭箭舉弓,自信滿滿地說:“這次一定不會偏。”
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技術了。
這次她沒再放水,正中靶心。
“哇!”她做出一臉震驚又興奮的表情,“十環!我也太牛掰了吧!”
她立馬興沖沖地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箭又來了一發。
當然,這次再是十環就容易引起懷疑了,她很機智的射了個三環。
在再次拿起一支箭搭上弓時,她看起來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轉頭看向陳遲俞。
“陳遲俞,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陳遲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平靜地開口:“賭什麽?”
“給我三箭,如果我能射中十環,下周末你陪我去艾柏爾湖玩兒兩天。”
陳遲俞只說:“下周末我有事。”
“那就下下周末。”
“可以。”
周望舒表情一驚,“你竟然這麽輕易就答應了。”
陳遲俞表示:“射中十環很輕易?”
周望舒勾唇,笑意躍然眸中,“對啊。”
說完,她轉頭,彎弓一拉,箭弦一放,接着只聽一陣铮鳴,她手中長箭便出現在了箭靶正中心。
“這不是輕而易舉。”
周望舒回眸,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貍。
陳遲俞黑眸一沉,“你演我。”
“不演一演你怎麽會答應陪我去艾柏爾湖。”
大概是被她演習慣了,陳遲俞眼底并沒有多少波瀾。
周望舒提起貼着膏藥的那只腳朝陳遲俞跳過去一步,雙手輕攀他的肩,将身體的重心移到他身上,仰頭用那雙小鹿般的望着他說:“答應了我就不許耍賴哦。”
或許是怕她摔倒,陳遲俞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後退,只微微別開臉,用半張臉對着她,“你以為我是你?”
周望舒輕哼一聲,“我打賭輸了可從來不耍賴。”
陳遲俞淡淡瞥她一眼,“如果你今天來就為了演這麽一出,那你可以回去了。”
“我不,來都來了,當然要多玩一玩。”
“你這個腳能玩兒什麽?”問出這話,陳遲俞表情頓了頓,再開口,他聲音沉了一個度,“別告訴我,你的腳傷也是演的。”
周望舒不說話了,視線開始亂瞟,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看牆,看窗,就是不看他。
“周望舒。”陳遲俞用帶着些許愠怒的聲音喊她名字。
“哎呀,”見他動怒,周望舒放低嗓音開始撒起嬌來,“我怕你趕我走嘛,而且我沒騙你,我是真崴到了,也沒好全,還不能劇烈運動,只是能走路,我這人只是愛演,不愛騙人的,我沒跟你說過我走不了路吧。”
她是沒說過走不了路,只是坐了個輪椅而已。
“而且,”她繼續說,“我本來也打算跟你坦白來着,不然的話,射箭跟腳傷我都可以演到底的。”
“陳遲俞,”她聲音低下去,“我沒你想的那麽壞。”
如秋葉零落般的語聲入耳,陳遲俞微微怔了怔。
他聽得出她話裏的委屈與失落,緩緩将頭轉了回來,垂眸看她。
可她也垂着眸。
“我也……”她還想說什麽,喉嚨卻仿佛忽然被什麽堵住了,話音戛然而止。
“我也……”她深吸一口氣後重新開口,卻像是實在委屈,根本沒法繼續說下去,哪怕用力壓着情緒,喉嚨還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聲哽咽。
聽見那聲低低的哽咽,陳遲俞輕垂的長睫倏地一顫。
他蹙起眉,緩緩擡手捧住周望舒的臉,讓她一點一點仰起頭。
而後,他看見她被淚水浸濕的眼睫。
當偷偷的哭泣被人發現後,原本壓在心底的情緒往往會一瞬間被無限放大。
周望舒的眼淚在這時候頃刻決了堤,臉上滑下兩道淚痕。
陳遲俞輕輕替她輕輕擦掉眼淚,溫聲開口:“別哭了,我沒有那麽想。”
聽他這麽說,周望舒的抽泣停了那麽一秒。
她緩緩擡起溢滿淚水的雙眸,對上他的視線。
她情緒看起來似乎稍稍平複一些,但在與陳遲俞對視片刻後,她眼底的淚忽然又開始大顆大顆往下砸,比剛剛哭得還要兇。
“你騙人。”她抽泣得厲害,聲音顫得不行,兩邊肩膀一聳一聳的。
“真的。”
周望舒似乎還是不信,咬着唇搖頭。
“騙你我出門就被撞死。”
他用最溫柔的聲音發最毒的誓。
周望舒忽的便愣住了。
她沒想到陳遲俞會發這樣的毒誓。
原本,她只想演一場苦情戲,然而她不是演員,說哭就能哭,她會哭出來,是因為的确有些難過。
她告訴陳遲俞自己沒有那麽壞,可她其實覺得自己壞透了,特別特別壞。
以前她是多麽嫉惡如仇的一個人,但因為周信宏那個畜生,她自己也成了一個惡人。
她不後悔變成這個樣子,有時候,惡人只能由惡人懲處。
她只是難過。
如果,周信宏沒那麽畜生,盡好一個丈夫的責任,安安分分地陪她母親走完最後一段路,哪怕之後他對她再壞,她也不會讓自己因為他變成這個樣子。
可偏偏,周信宏在她母親病倒後就暴露了畜生本性,讓她母親含恨而終,更何況,她始終懷疑,她母親在病情有好轉的情況下突然離世,一定是因為他和柏齡那個賤人在她母親面前說了什麽惡心的話,做了什麽惡心的事。
這麽多年,她也一直将他們視作殺母仇人來恨着。
所以,不管怎麽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要親手送周信宏下地獄,哪怕出賣身體與所有感情。
她早已出賣自己的一部分感情變成了如今的自己,而現在,她打算繼續出賣感情讓眼前這個人變成她手裏的匕首。
這個人明明看出她想利用他,卻還發這樣的毒誓,真是的,也不怕真的被撞死。
她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雖然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他,但站在他的角度,她是個壞女人的可能性很大,怎麽都不該發這種毒誓。
見她沒哭了,陳遲俞擦去她眼角淚痕,“想玩兒什麽?我陪你。”
他語氣有些無奈,又帶着萬分縱容。